作者:钟意无
少女的声音多了几分沉闷,她转头望着他道:“谢师姐曾告诉过我你的事,她说,你心里有一个一直割舍不下的人,你唤她阿姐,而袖纤衣姑娘,和你阿姐十分相似,所以她抛绣球的时候,你才会毫不犹豫地接了,对吗?”
谢伽罗慢慢点头,可看到少女眼底隐约的泪痕,他竟然有些无措。
“那她是你阿姐吗?”
谢伽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当然是,只是,那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卑劣算计,半晌,他嘶哑着嗓子,终于艰难应了,“是。”
郑拂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那你不该很开心吗?终于找到了寻觅了那么多年的阿姐。”
谢伽罗抬头,望着郑拂,心尖不住颤抖,竟然有一种自己马上又被抛弃的错觉,唇瓣翕动着,少年的声音又轻又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可是,她骗了我。”
说到这,他忍不住攥住了郑拂的手,埋藏在骨肉里,多年不曾吐露的秘密,他终于寻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眼中顿时冒出滔天的阴暗。
“郑拂师姐,如果有一个人,她熟知你一切喜好,模样性格皆如你意,一步步骗走你的心,最后却将它狠狠践踏,你会怎么样?”
郑拂忍住心口的疼痛,“我会杀了她。”前世的她,最后死去了,其实,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吧,既然注定要杀死阿修罗王,那她只好陪他一起下地狱了。
少年眼中比夜色还要空茫,似乎摇摇欲坠,“杀了她?可她本就死去了。”
少女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埋在他的胸膛处,震得他心脏都发麻起来,“那就一别两宽,再无纠葛,既然都是虚妄,那便不值得你念念不忘,你既然不喜欢假的月亮,那我是真的,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呀?”
喜欢,她?
少年四肢瞬间发僵,看似无动于衷,心跳比蝉鸣还要嘹亮。
一只木雕小狗忽然塞在他怀里,郑拂脸上挂着泪珠,“你看,这只木雕小狗,我修好了。”那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狗正在少女掌心,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里面闪烁着光芒。
他指尖微颤,将它拿了过来,垂着眸子去看,却没说话,郑拂的指尖又轻轻抵在他心口处,细细描摹着一个轮廓,他听见少女的声音,带着怜惜,还带着委屈的鼻音。
“你被践踏的心,我也会想方设法修好的。”
从她指尖触碰的地方开始,血脉中仿佛有温暖的热度,一直喧嚣到他唇角,他低着头,指腹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复而在她眼皮处轻轻一吻。
眼前不知怎么竟然浮现积善寺第一次见到少女的场景,红色的签纸被她拾起,他记得里面写的,分明是“岂有生香可返魂,不如怜取眼前人。”
那便忘了吧,那道月光,他苦苦追逐了那么多年,却换来水中月的假象,他早就疲惫不堪了,幸好,他的眼前人,果真就在眼前。
什么都握不住,唯有这芬芳馥郁是真的。
手臂不自觉将少女纤细的腰肢揽紧了,他喃喃,很轻的一声,带着几分犹豫,却还是尘埃落定,“好。”
心口的顽疾不可一日而愈,可日子还那么漫长,他总会忘。
第54章 红与白
四月二十, 黄道吉日,宜嫁娶。春色正好,草长莺飞, 这天,也是郡守千金同余楚冉的大喜的日子。
从早上开始, 迎亲的队伍在高阳郡一路吹打, 唢呐震天,檀板轻拍, 郡守嫁女儿自然排场够大,热闹的声音引得街道两旁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有人围着栏杆交头接耳起来, “郡守千金可真是好福气,听说, 这些日子作祟的怨女已经被捉妖人除去了, 如今, 郡守大人也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可怜了以前的新娘子。”
旁边的人附和道:“是啊。”
遗芳阁的最高楼, 一角雕花窗支起, 袖纤衣掀开帏帽, 怔怔地望着楼下的迎亲队伍,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吹打声, 桃叶忍不住撇了撇嘴, 轻声道:“小姐,听说, 作祟的怨女曾是我们遗芳阁的人,之前附身在了沈妙盈身上。”
袖纤衣淡淡“嗯”了一声,像是兴致缺缺,又问道:“沈妙盈怎么了?”
沈妙盈也算是咎由自取, 若不是被魔骨舍利诱惑,她也不会被恶魄趁虚而入,被占据了身体。
桃叶有些不屑,眉眼轻扬,“她呀,还卧病在床呢,那些公子们听见她曾被阴煞附身,都不敢去摘她的牌子了,这下好了,她可不敢那么飞扬跋扈了。”
沈妙盈的性子一贯难伺候,除了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春雨,桃叶这些丫鬟们都不喜欢她,见她失势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桃叶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听到袖纤衣轻如叹息的声音,“桃叶,我也该离开遗芳阁了。”
桃叶一怔,瞪大的眼里瞬间浮起了一层薄雾,“小姐,你想去哪里?”
少女朝她嫣然一笑,眼中如同藏着弯月,“还不知道,可能是天涯海角,我那些钱财,你拿来赎了自己后,自己留一些,其他就都给妈妈吧,你同她说一句,说袖纤衣承蒙她这么多年的照顾了。”
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桃叶一把抱住了她,声音哽咽,“小姐,桃叶想和你一起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袖纤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沉吟半晌,“别说傻话了。”
一阵幽香吹在桃叶脸上,眼皮瞬间变得重得抬不起来,她突然昏了过去。袖纤衣将她带到梳妆台前,将她安置好,又俯身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鬓,轻声道:“再见了。”
她只是一缕游魂,被困在了轮回外,人间春秋秩序、生离死别与她再无关联,她的时间已经永远停止了,唯一的归宿,就是回到阿拂体内。
缺少魂魄的人,命格脆弱,如风中危烛。既然世间没有了袖纤衣,就让阿拂和谢伽罗,这一世圆满在一起吧。
袖纤衣轻轻脱下帏帽,秾艳容颜瞬间变成一张清秀不引人注目的少女脸,她慢慢走出遗芳阁,头也不回地离开。
……
婚嫁礼仪定在黄昏。
天色渐晚,盛装打扮的厉绾绾正坐在镜前,手持口脂,在妆点唇色。
少女的容貌尚有些稚嫩青涩,还未长开,同生前自己的美艳风情是截然不同。
看着这张脸,镜前的厉绾绾忽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这个负心的余楚冉,似乎眼光变得不怎么好,居然喜欢上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她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大喜之日,连铜镜都用红布包着,厉绾绾看着,乌黑的眸子里忽然迸发出淬毒的恨意,回头望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房间,她兀自低低笑了一声,又癫狂地喃喃,“这般红,若是一把火焚烧了,肯定很好看。”
门被轻轻推开,有丫鬟在门外等候等候多时,声音欢快,喜气洋洋,“小姐,吉时已到。”
绣着并蒂连理枝的盖头轻轻落在发顶,厉绾绾神色一瞬间恢复如常,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几分刚出闺阁的羞怯,“来了。”
手递了出去,门外的喜娘伶俐接过厉绾绾的素手,笑容满面,“新娘子来咯。”
头上沉沉凤冠一步一颤,随着艳丽的裙摆,辗转转过回廊、假山、水榭,很快就来到了大厅前。
“新娘子到。”
宾客满堂,座上的厉郡守胖乎乎的身子压在太师椅上,红光满面,身穿吉服的余楚冉接过喜娘手中的厉绾绾,朝着高堂遥遥拜着。
清澈的眼底落满了烛影,显得他温柔又清俊。
堂下,裴行止和谢欢欢两人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四周的女客身上,带着几分警惕,却正好有名富贾见到了裴行止,忙拉着他寒暄。
富贾喝了酒,有些醺醺然,“裴公子,这次多亏了你啊,你可真是我们高阳郡的大恩人,来,我敬你。”为了不打草惊蛇,裴行止坐下来,举起了酒杯,与他们浅浅对饮。
谢欢欢则及时抽身,混入了女眷中。
郑拂手指轻勾着谢伽罗,望着拜堂成亲的厉绾绾和余楚冉,眼中有几分怔忪。
其实,原著中也曾提到过这场婚礼。
只不过,那在原来的情节中只是一个小小铺垫,郡守千金差点被高阳郡作祟的阴煞索命,幸好有男女主及时赶来,救下了郡守千金。
可阴煞却逃走了,就藏在了花魁娘子沈妙盈身上,想到这,郑拂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附身在沈妙盈身上的是郑福,那董窈娘去了哪里?
手被轻轻捏了捏,她朝着谢伽罗笑了笑,“怎么了?”谢伽罗望着她,眼中黑黢黢的,看不出情绪,“你在看什么?”
又在看裴行止么?
她忽然附耳过来,芬芳气息吹在他耳尖,带着一股子痒意,“我在想,之前附身在厉绾绾身上的董窈娘去哪里了?”
少年睫毛无辜地颤了颤,眼中却藏着一丝阴暗的愉快,“反正有我姐和裴行止在,不需要我们操心。”
他可是很期待,这场翻天覆地的婚礼呢。
两人正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谢伽罗眼角无意中瞥见一名清秀面目的少女,袖纤衣正望着他们,眼中光芒暗淡,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木头人一般定在了原地,手脚发冷,心里却冒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阿姐……不对,袖纤衣。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边的婚礼已经进行到入洞房的阶段,在女眷中周旋的谢欢欢脑中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她有些纳闷,貌似董窈娘不在这里。
抬头望了一眼夜色,一轮圆满的月亮挂在天际,散发着清辉,却有种苍凉的错觉。
今日,竟然是满月,她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这种日子,阴煞的怨气都会比平时重,她们的场也会更难破。
少女盖着盖头正坐在喜床上,身后鸳鸯戏水的锦被被烛火照得栩栩如生,余楚冉轻轻伸手,一点点揭去盖头,烛光下,董窈娘那张美艳的脸骤然出现,带着怨恨与讽刺。
余楚冉,和你成亲的是我董窈娘啊。
“余大哥。”声音娇滴滴的,却是属于厉绾绾,她一把捉住了余楚冉的手,痴痴看着这个她等了那么久的负心人,煎熬的情绪在胸口翻滚,爱恨交织,如同烈焰与坚冰碰撞。
她忽然凑近了余楚冉,唇报复一般吻了上去,手指一点点解开他的衣衫,她要在他最快乐的时候,亲手把他的心掏出来。
灼热的气息让余楚冉有些颤栗,他睁着眼睛,眼底烛影一点点漾开,董窈娘看着,竟然有种他温柔注视着她的错觉。
余楚冉慢慢开口,“你是窈娘,对吗?”
董窈娘触碰他心脏的手指一顿,“余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是绾绾啊。”
脸颊被轻轻触碰,余楚冉的声音带着几分呢喃,“你不是,我虽然眼盲了,但却能闻到你身上浓重的脂粉味,那不是绾绾喜欢的,窈娘,你想杀了我没关系,只是绾绾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她。”
董窈娘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狰狞,唇角黑血不断渗出,她尖利的手指死死掐住了余楚冉的胳膊,“绾绾?那我呢,我算什么,余楚冉,你好狠的心啊,我为了追随你,就算腹中已经怀了骨肉,也不惜服毒自尽同你做黄泉路上的夫妻,你可好,你为什么要骗我,还喜欢上了这个丫头,我好恨,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拉下地狱。”
四周场景陡然变幻,迎亲的队伍在浓雾尽头若隐若现,大堂内宾客手中的酒杯瞬间消失,置身于董窈娘的场中,只听见,远处的唢呐声如同乌鸦悲鸣。
一顶诡异的红轿子突然从浓雾尽头出现,抬着轿子的人表情麻木,像是纸扎的人,檀板声一颤一颤,伴随着苍老的唱词,如同喊魂仪式。
“一拜,天地——”
宾客们酒顿时醒了大半,个个吓得够呛,忍不住抱头鼠窜,“怎么回事啊?”丫鬟们手里的托盘也掉了下来,无措地尖叫着,“啊啊啊!!!”
富贾更是吓得两股战战,攥住了裴行止的手,“裴公子,这里是哪里啊?”
裴行止、谢欢欢忽然起身,酒泼在地面,一道金光闪现,阵法将整座厉府包裹在其中,裴行止快速吩咐,“你们都待在原地别动,就不会有事,欢欢,走,董窈娘出现了。”
厉郡守连滚带爬跑过来,想拽裴行止衣摆,呶呶不休,“裴公子,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董窈娘已经除去了吗?”
场越来越强烈,裴行止神色凝重,来不及解释,符箓已经抛了出去。
郑拂连忙上前安抚,“厉大人,稍安勿躁,大家也老实些待在这里吧,师兄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
厉郡守忍不住红了眼,声音沙哑,“郑姑娘,那我女儿绾绾怎么办?”
郑拂很耐心的还想说什么,谢伽罗却有些不满,忽然一把拽住了她,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似笑非笑道:“郑拂师姐,你也安分些待在我身边,今日月色圆满,阴煞可比平日更难对付多了。”
眼看四周场景混乱,所有人担惊受怕,哭哭啼啼的样子,谢伽罗唇角忽然勾出一个隐秘的笑来。
看他们无助羔羊一般的模样,可真是有趣啊。
人群中的袖纤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谢伽罗一眼,与她遥遥对视,谢伽罗心里一紧,却又挑衅一般露出个极其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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