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意无
他回头,目光转到沉默不语的懿妃身上,懿妃穿着素雅的宫装,脸上不施脂粉,没了以前艳丽得令人不可逼视的惊艳感,容貌变得寡淡了不少,像衰败的罂粟。
都是因为那个孽种。
他对她心里是有一丝怨怼的,自从那个孽种死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困在深宫中,甚至不肯被他宠幸。
他是天子,也是他的夫君,在她心里,难道比不过那个孽种么?况且,他从不认为那个孽种是自己儿子,他是借着苗心懿的肚子出生的恶魔。
他要让苗心懿彻底对那个孽种死心。
十二旒冕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逆着光的脸呈现出一丝阴翳,目光阴沉,垂眸望着懿妃,“懿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清者自清,臣妾无话可说,臣妾只知,此事和狸奴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懿妃倔强地低头,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
她不看天子一眼,只是,垂眸望着眼前的铜盆,这是狸奴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却被人偷偷焚了,只剩一小块布料和冷掉的灰烬,据说是招魂仪式的残余物。
苗心懿心知肚明,自己的常宁宫一向很少有别人踏足,想来,她宫中已经有人被容妃收买了,就是为了嫁祸给她。
容妃姣好的容貌呈现出一丝扭曲,她怨恨地望着懿妃,厉声质问,“姐姐,瑾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姐姐自己的儿子没了,便要让妹妹一样尝到失子之痛吗?”
听到她故意提起狸奴夭折之事,苗心懿冷冷望着她,直言不讳,“妹妹好手段,为了陷害本宫,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命。”
上次害得她和狸奴分离的把戏不也是这样。
容妃像是被激怒了,眼中呈现出一丝猩红的色彩,她厉声道:“你胡说!瑾儿是本宫的心肝,本宫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你还我瑾儿命来。”
她从蒲团上起身,像一个真正的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了理智,尖利的指套要来划苗心懿的脸。
天子却一把攫住了容妃的手,将她狠狠甩在地上,怒气冲冲,“够了,你发什么疯!”
他想要来扶苗心懿,却被苗心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苗心懿起身,端庄立着,语气客气又疏离,“圣上,此事并非狸奴所为,臣妾恳请圣上不要只听容妃一面之辞,臣妾刚刚请了紫徽山和姑苏谢家的人来彻查此事,他们就在殿外候着,请圣上准许他们进来。”
天子望着这个高傲的女子,面沉如水,按耐着怒气,“宣。”
容妃伏在地上,黑绡裙像是萎靡落地的大丽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天子,美目中蓄满了泪水,望向懿妃的目光越发愤恨。
一旁的陈理信悄声道:“娘娘莫怕,他们肯定查不出什么来的。”
容妃垂着睫毛,眼底浮现一丝冷笑,天子不爱她,她早就清楚,她只是为了让苗心懿嫉妒的工具人。
高大的梧桐树上,蝉鸣不歇,当值的太监站在殿前焦急等着。
烈日当空,太监白嫩圆润的脸上不停沁出汗,汗流浃背,藏蓝色的衣袍被晕湿了一大片,听到天子的话,他忙道:“裴公子,谢姑娘,请。”
郑拂掀开帘子,左顾右盼问道:“我阿娘呢?”
那太监是曾经见过郑拂的,知道她是郑王府的郡主,温声道:“郑王妃在懿妃娘娘的常宁宫,郡主若是想去找她,奴才让人给您带路。”
郑拂点头,“那就多谢了。”
明空殿这边有师兄和谢师姐调查,他们两个比自己更能看出门道来,她暂时不用担心,她去找阿娘,一来是为了报平安,二来,她想了解自己方面和小阎王的婚约一事。
裴行止和谢欢欢进了殿,陈理信慢慢走了出来,看到树影下,背影婀娜的少女,他目光一顿,鬼使神差地抬脚跟了过去。
“下官陈理信拜见郡主。”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郑拂忙回头,看到这名年过半百的清俊男子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像是透过她在望着谁,她心里有些排斥,还是淡淡应了,“陈大人。”
只是背影像,沁雪容貌没有这般精致绝色。
看到她身边欲言又止的小太监,陈理信半垂下了眸子,按耐住心里的深痛,依旧温声道:“郡主是想去常宁宫吗?”
望了小太监一眼,陈理信就知道他是常宁宫的人,看来,他对宫里很是熟悉。
郑拂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带着几分警惕,陈理信又道:“正好,下官要出宫与郡主顺路,可否让下官同行?”
郑拂下意识要拒绝,可想起什么,她又点头,“好。”
一路上,宫墙遮挡在浓浓的树荫下,陈理信与郑拂并肩,少女的脸呈现出剔透的光感,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陈理信时不时望着她,目光幽幽,小太监战战兢兢落后,看着前面的两人。
少女忽然开口,“陈大人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理信脚步一顿,蝉纱帽将光影分割,随即,他又故作轻松道:“实不相瞒,下官瞧着郡主很是亲切,下官曾有个女儿,她的背影和郡主很像。”
一缕花枝垂在少女削瘦的肩头,被她轻轻拂去,“我知道,陈大人的女儿叫做陈沁雪,对不对?”
陈理信脸色一白,郑拂慢慢转过身来,艳色的唇在光影在如同爬出墙垣的野花,脂粉如涂,让她更像是琉璃雕刻的娃娃了。
她轻声道:“陈大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容妃娘娘的人,但是,你的女儿昨晚曾来找过我,她说,她很痛苦,想入轮回去,请求我告诉你,放下对她的执念,别再用仇恨困着她了。”
陈理信苍老鬓角挂着一抹泪,嗓音一瞬间变得嘶哑,喃喃自语:“沁……沁雪……她很痛苦吗……”
他帮她报仇,也只是想要平息她的怨恨,反而让她更加痛苦。
郑拂叹息一声,“陈大人,你也许不会知道,死去的人化作阴煞,会产生一个场,重复着死前的经历,陈沁雪她每日都被秦成瑾杀死的噩梦折磨,逃脱不得。”
陈理信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多岁,肩头垮了下来,他笑了一声,“她死得这么痛苦,都是我的错,若是,我没有和容妃同流合污……”
郑拂看着这个可怜的父亲,他也许做了很多恶,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可怜人,她解开雪色锦囊,将一块早就分割好的返魂香递给了陈理信。
“陈大人,这个香名叫返魂香,可以让你再见到陈沁雪,你见完她最后一面以后,就替她立碑办水陆道场,让她入轮回去吧。”
陈理信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返魂香,他因为隐忍而一直弓着的背脊一直都在颤抖,像一只可怜的虾子。
尽头便是常宁宫了,郑拂不再管他,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然被陈理信叫住,借着树荫的遮蔽,他慢慢道:“郡主,不知道,您还记得七皇子殿下吗?”
小阎王?
郑拂停在了原地,又听得陈理信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真正的七皇子殿下是容妃害死的。”
郑拂脸色一白,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真正的七皇子殿下,难道不是小阎王么?
第84章 堕落
郑拂低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真正的七皇子殿下?”
陈理信垂着头, “意思是,真正的七皇子殿下在懿妃娘娘肚子里的时候已经死了,而那个摔入悬崖的小少年, 他其实并不是懿妃娘娘真正的儿子。”
小阎王,不是懿妃真正的儿子?
郑拂脸色发白, 怔怔地望着墙垣冒出来的垂垂花枝, 那懿妃娘娘真正的儿子,是被小阎王夺舍了, 还是……
她意识到,小阎王是真正的亲缘寡淡, 他同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任何羁绊。
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郑拂眨了眨眼睛, 好遏止汹涌的泪意。
他这一世, 为什么这么苦……
郑王妃身边的小丫鬟见到郑拂, 惊喜道:“郡主, 您怎么不进来?”
见状, 陈理信便后退道:“郡主, 下官言尽于此, 先行告退。”
郑拂看着陈理信离去,慢慢踏进常宁宫中, 郑王妃看到自己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 将她揽在怀里,虽然心里焦急, 还是细声问着,“阿拂,你怎么进宫来了?”
宫里据说有猫妖作祟,阿拂又是纯阴之体, 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了,该如何是好。
郑拂仰着脸,仔细看着郑王妃,轻声道:“阿娘,我听说懿妃娘娘的事,便和师兄还有谢师姐一起进宫了。阿娘,那个作祟的妖物据说是曾和女儿有婚约的七皇子,他的小名叫做狸奴,对吗?”
郑王妃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鬓,“心懿和我说了,不会是狸奴做的,都是容妃那个女人,心术不正,想用歪门邪道陷害心懿,阿娘来这里,也只是想陪陪心懿。”
听到郑王妃这么说,郑拂松了一口气,懿妃娘娘真的很爱他,无条件的相信他。
起码,小阎王小时候也是被爱过的。
她闷声问道:“阿娘,那个所谓的冤魂根本不存在,狸奴他根本就没有死去,他在十岁那年被圣上遗弃后,朱琛道长救了他,后来把他送去了姑苏谢家,成为了谢师姐的弟弟,阿娘,你还记得吗,曾经和谢师姐一起来到郑王府的那个少年,他叫谢伽罗。”
郑王妃一顿,脑中不自觉浮现那日的场景。
大堂内,一个艳丽绝色的少年藏在所有人的影子后面,眉眼郁郁,如同浓墨渲染的水彩。
那个时候,他一直安静地听着谢欢欢说话,好像不经意瞧了阿拂一眼。
她眼中有隐约的泪光,不自觉喃喃,“狸奴,他竟然还活着吗?那心懿多年的心结也能解开了。”
她看着昔日好友因为亲生儿子的死而颓然,名花倾国,却日渐枯萎,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忍不住替苗心懿高兴。
“阿拂,那他现在在哪里?”
郑拂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过,“他现在躲起来了,因为他和女儿闹了别扭。”
郑王妃一怔,像是有些懵懂,不确定道:“阿拂,你喜欢他?”
“对。”她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了郑王妃,“阿娘,女儿和他的羁绊是命中注定,所以,无论如何,女儿都要和他在一起,可是,女儿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惹他难过,他才会不肯出现。”
郑王妃笑了笑,“少年人心性就是如此,阿拂一直都是个温柔的孩子,你多哄哄他,他如果也喜欢你的话,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可他不肯出现……我也找不到他。”郑拂有些丧气。
“傻孩子,他不肯出现,你就逼他出现啊。”郑王妃笑得有几分少女的娇态,“阿娘也曾惹你阿爹生气,和他闹过别扭。
别看你阿爹长得斯斯文文的,却是个倔性子,阿娘怎么哄他,他都不消气,还不肯同阿娘说话。”
郑拂听得认真,眨了眨眼,“那阿娘是怎么做的?”
郑王妃拍了拍她的背脊,陷入回忆中,慢慢道:“于是,阿娘就故意使性子,去马场骑性子烈的马,后来差点摔下来,你阿爹急得根本顾不上和我怄气了,一把把我从马上抱了过来,然后,就这样,我们又和好了。”
郑拂慢慢露出个笑来,郑王妃又道:“虽然在外人面前看起来,阿娘的所作所为太任性妄为,可阿娘知道,你阿爹心里有我,他愿意纵容我的小性子。”
看着郑拂脸上笑意动人,郑王妃又问道:“对了,阿拂,你现在回来,是不是完成了朱琛道长的任务,可以摆脱那个短命的宿命,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也是盂兰盆节了,阿娘还是很担心你。”
那天可是百鬼夜行,对阿拂来说,会是最难熬的日子。
郑拂一顿,又点头,笑意盈盈,“嗯,我没事的,阿娘别担心我,女儿这次回汴梁,其实也是因为为了完成师父的任务,我搜集的魔骨舍利还差最后一块就大功告成了。”
……
裴行止和谢欢欢进殿后,看到蒲团上的容妃垂着眉眼,懿妃静静立着,天子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龙颜大怒的模样,大殿内气氛诡异又安静。
“草民(民女)拜见圣上,拜见懿妃、容妃娘娘。”
裴行止和谢欢欢朝着天子见礼,天子像是有些不耐烦,“好了,不必多礼,你们既然是捉妖人,不如替我皇儿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容妃泪水涟涟,挡在灵柩前阻止道:“圣上,如今证据确凿,一切都是夭折的七皇子冤魂做的孽,皇儿已经含冤死了,难道还要让人随意亵渎他的遗体吗?”
谢欢欢忍不住道:“娘娘此言差矣,就凭几个招魂残余的秽物,和三皇子的死,就断定是夭折的七皇子冤魂作祟,实在不足以服众,民女斗胆想问娘娘,娘娘口口声声说七皇子冤魂被招了回来,是不是亲眼所见?”
容妃一顿,眼瞳的泪光闪烁不定,“姑娘什么意思?”
裴行止连忙道:“娘娘,谢师妹并非恶意,只是,我们捉妖人对阴煞冤魂一向比常人敏感,我们进宫以来,并未察觉到有怨气的存在,难免会觉得事有蹊跷,娘娘若是真的想还三皇子一个公道,还请娘娘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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