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角木蛟
“近来未用汤药”唐婉皱眉道:“您也知道,夫君在里头砸了多少银子,我被婆母逼得心乱,前头又大病一场,两味药怕有冲,索性就没断了”
那药满打满算也有半年,没半点成效。
先治病要紧,唐夫人闻言皱眉道:“倒是怪,你的身子没外头服药调理,是怀不上的孩子,姑娘,你再仔细想想”
如此一提点,唐婉才想起自己一直在用二嫂子送来的阿胶,忙叫丫头取来说:“要说药长久才能见效,一两个月来就属它日日在用”
“错不了的”唐夫人一抚掌,怕不谨慎亲自跑一趟药铺后,得了罐里东西委实是补气血的,就寻思问阿胶的出处,想求着人帮自家姑娘再调理调理,最好是能养好身子,否则生产时那可是要遭大罪。
母女两辗转好久才找上水云坊,才有朱韫上门的一说。
“如此歪打正着,缘分还真没人说得准”林云芝唏嘘不已
“谁说不是”朱韫点头道:“唐家夫人求到我娘跟前,唐孝廉与我爹又是旧友,我同师傅功夫还没学到家,这不是能逞能的事,便想着让师傅走一趟”
林云芝说他机灵,有身子的妇人,是尊琉璃花瓶,得捧在掌上才能安心,她说:“你若敢胡乱用药,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朱韫也不恼,乐颠颠与她说起近来煲的药膳。
马车停在徐府门前,因着是县里有名的富商,一扇门扉正门就能看出气派来,门外站着不少人,林云芝一概认不全,倒是朱韫有数,他同两位得体的妇人行过礼,同一琥珀瓜皮帽的男人攀谈两句。
“唐伯母,徐伯母,这便是我前头与你们提起的师傅”朱韫指着介绍,林云芝一一见过,心底就明白两人的身份,说来也好辨,按着头上的珠翠罗绮,一准不会假眼。
唐氏衣着有些素淡,想着是出门在外,为显身份,乌云香鬓有只镂空镶翡翠的珠钗,耳铛是对顶好的红翡,珠光宝气的粉饰个满当,见了她热络的紧,拽着手嘴里絮叨个没完。
“唐夫人言重了”林云芝不适应,却未表现出来,这富贵人家肯亲近便是看重,她要是甩脸子,没准对方会以为自己不待她呢,她说道:“今日是来瞧唐小姐的,旁的话得空再叙也无妨”
徐夫人说是,而后挑话说:“原该叫婉儿来接恩人的,只管她身子骨不大爽朗,吐的厉害,怕再染上风寒,因而没叫出来迎客,还望林娘子见谅”
林云芝应道: “身子要紧”
比起唐氏不经意素淡下显露的清贫,徐氏则称得上是富贵花,有些暇目,朱韫被徐家老爷请去今年才得的龙井,自己随着两位夫人去后院,才跨进门就闻得作呕声。
唐氏喊了句祖宗哦,先一步掀帘子闯进去,踏进屋内就有股子冲鼻的酸腐味,而方才慌不择路的唐氏手上正端着盏茶,替榻上的美妇人拍背顺气,边说:“漱漱口,怎么还愈发严重了?”
“娘”唐婉倚在唐氏的怀里,气若游丝,虽有脂粉遮掩,但也掩盖不去脸上的困怠疲倦。
徐夫人跟着不大好受:“林娘子,这回冒昧请动你,为的便是我这体弱的儿媳妇,才诊出喜脉的时候胃口还算过得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孱弱,我实在怕她身子垮,您瞧着支个法子,不求一时半会能根治,总得让那些补品起作用”
像大儿媳妇如此昏天黑地的吐,那些燕窝、人参再名贵又有何用?
林云芝见识过孕妇的不容易,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不敢妄下定论:“调理气血的药膳还有待商榷,要与郎中诊脉后才能对症下药,现下徐娘子更要紧的是进食”
她指了指丫头捧放在榻前的盆盂,里头满团污秽,着实没眼细看,问起用食近况。
伺候的丫鬟仔细记过,现下不大用多想便道:“回小娘子的话,我们娘子大不好,这两日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也不喊饿,奴婢也拿不准”
徐夫人知道自家儿媳妇身子差,却没想着她房里丫鬟竟有隐瞒,当即怒火上涌:“放肆,如此要紧的事也敢瞒着?一会儿少奶奶身子骨出些差池,没得喊人牙子来,发卖了你这欺上瞒下的刁奴”
那丫鬟闻言,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地直磕头:“夫人饶命”
唐婉挣扎两下辩解:“娘,你也怪春菊,是我让她瞒着,不想你与相公着急”
徐夫人眼角一红,虽说自己当初打过主意让儿子纳妾,但不妨她对大儿媳妇的满意,否则单单每月接济她娘家的银两,她早就发作撵人了:“你这傻孩子,娘能有福操儿孙心,也是件好事”
唐氏也劝,她明白徐氏如今如此宽待女儿,无非是想盼着她女儿为徐家传宗接代而已,实打实感情是有,但淡薄的很。
“你家婆母都发话了,你往后且不用憋着,孩子要紧,你苦着他如何能好受?”
唐婉让她娘教训两句,面色有些羞红,她诺诺的点头:“往后不会了”
说完又忍不住扑向痰盂作呕!
唐氏记得冒冷汗,眼睛直勾勾盯着林云芝:“林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林云芝安抚说别太悲观,孕妇大多脾胃弱,反复作呕而牵动食欲不振是常有的事,若厨房没下功夫琢磨,想法子烹调羹汤,那唐婉就有的是苦头吃--加之她身子孱弱,徐家人高兴自然是补品不断,山珍海味应接不暇,但外物是补,终于是在外物身上才作数,他家奶奶身子虚,若是强行秧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秉着对有身子的人敬佩,在出门得靠马车的犄角旮旯世道上,身孕子嗣不啻于独闯鬼门关,自己能帮一把是一把,她朝徐夫人说:“某想借夫人家的厨下施展一二”
徐氏顿了顿:“小娘子是要亲自下厨?”
她是请人来治病的,怎么还涌上厨房了?
林云芝点头道:“实不相瞒,某是开饭馆的,不敢说定能让徐小娘子健脾开胃,总归试试无妨”
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徐氏让春菊领着人去,这会时候厨下颇有些冷清,正经主事还未赶来,只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在食案桌上折菜闲话,见二奶奶房里的春菊突兀造访,当下有个机灵的上前寻问:“不晓得这个点姑娘来做什么?不知可有老奴帮得上忙的地方。”
“要紧的不是我”别看春菊在徐氏跟前灰头土脸,在府里丫鬟堆还是有些体面的人物,她说:“旁的你不肖多打听,只管听我边上的小娘子吩咐,你们最好别拿桑,否则我回了夫人,看不砍了你们的脑袋”
那婆子机灵,连连保证道:“姑娘放一百个心,这姑娘指马,我定不牵驴”
有春菊立威,林云芝使唤几个婆子生火折菜也得心应手,唐婉折腾好几日,早把那点口味消磨干净,脾胃如今只适合粥品--白粥委实寡淡,便想着做香蕈鸡粥,头回给沈寒做的时候,成效不错,些许人不肖交谈,就能从脸上瞧出来挑剔的性子,这回不乏可以再试试。
她挑了块方正的鸡脯肉,用刀划出规整的口子,切成骰子大小,而后用细盐、清酒、秋油、姜去腥入味,记着去皮,不然一旦熬出皮里的油,粥就腻味了。
腌入味后,再把香蕈洗净菌伞后切成小粒,淘米洗净用小火煨炖,等米和水滚沸,加腌好的鸡肉、香蕈,闷炖半个时辰,等粥软烂,鸡肉酥软,洒些葱花,吃起来倒是爽口解腻。
怕她提不起胃口,林云芝特地做了份胭脂冬瓜球,用的乌梅、山楂熬了一份汤水,打来井水镇凉,这时候的井水有些刺骨,没冰也不影响,孕期里不能吃太凉之物,若不用此法,等胭脂球晾凉只管是要败口感的,不若用井水镇一下快些。
冬瓜肉挖成圆滚滚的球状,在沸水里焯熟后,在汤水里浸泡上色,不时用细软的针穿刺冬瓜球入味,约莫半个时辰入味后,用瓷碗装着,色泽有些偏淡紫色,像团软糯的胭脂球,格外引人平常--实则酸梅汤更开胃,但冰镇后刺激性太大,孕妇若食用有伤胎体。
胭脂球的功效和忌口便显出来,但不能贪口,冬瓜利尿,孕妇万不可多食。
如此周转后,进食有度的话,冬瓜于孕妇是裨益的,如开胃、消浮肿。
胭脂球的味道难得能压下恶心感,就着些许汤汁,唐婉囫囵吃下去两个倒把那股憋在胸口的闷劲儿冲散了些,等着温热的肉粥下肚,少有的没作呕,因而肉粥并不腻味,有香蕈的清香、加之肉块腌入味,有些酸咸,勉勉强强吃下去小半碗。
徐氏松了口气:“到底是吃下东西,劳你忙活好半晌”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林云芝怀里,面上总算有抹笑意:“都是该你得的,莫要推拒,没想着小娘子厨艺如此好,只是你总不好在我府上久留......”
林云芝听出弦外之音,手里钱袋子有些沉,照惦估的分量,少说也有大几两银子,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解忧
她说:“这胎头三月最要紧,我回去拟一份方子送来,您让您家厨子照着做,每日轮着来,许是够的,若有其他上头为罗列的,就劳得差人支会我一声,我提前备下,您让人来取就是”
这是最中肯的法子,徐氏没的反驳,心下也高兴,自家厨子能有工夫,总比外头的酒楼方便些:“那麻烦小娘子辛劳,等往后必有重谢”
林云芝道不必,徐家人出手倒是大方的紧,单就一份赏钱,就顶得上酒楼里一日的盈利。
更要紧,林云芝不晓得自己回去后,徐家朝外替水云坊打了一回宣传,与徐家来往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听闻徐家大房媳妇吃什么阿胶,破天荒怀上身孕。
唐家闺女那点毛病,早就成街头巷尾的话柄,现下有喜讯,不少家中嫌子嗣稀少,又或是与徐家一家,未添新丁的,一时间争相奔走打听。
水云坊的名声,不动声色流传开。
作者有话要说:冒泡说下,更新时间,一般在23:30到12:00
第57章 、泥娃上学
不说徐家给的赏银, 妇人受孕自古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自己既然遇上,不会吝啬伸把手,药方饮食短则三五日, 长则一周就得有变动,脉象气血周天行走,可谓是一日一变, 膳食进补也得微微跟着调。
“正好, 借着这回, 药膳一途有晦涩的地方, 你尽可以来问, 我总不能当个口头师傅”
林云芝才想起,自己对小徒弟的功课好像从未上过心, 比起后世某些名校甩锅的教授讲师还不靠谱, 不比那时药理药性一查便知。古时少典书籍因天灾人祸, 流传至今许多古方都凑不齐。
今来号称最齐整的孤本--医鼎籍也不例外,里有简易方卷中有云, 男女动静, 前头还洋洋洒洒阐述天地阴阳, 阳动阴静,后头风马牛不相及的接上“女子二七, 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 月事以时下”
中间如此缺斤少两,不乏让她怀疑,教书的老先生是打着教子弟的之名,行误人子弟之实。
朱韫虽有底子,但每每翻阅书籍,总觉过眼的不是通方病理,而是烟云,没等伸出手一探究竟,下一刻更大的烟云就扑面而来将他淹没。
这过程好似如牛饮沽,吃力不讨好不说,急得人直跺脚。
朱韫眉头的愁打成一团奓毛,与神情难舍难分缠在一处:“师傅开口前,我还有万般头绪理不清,无数的话争着要涌出口,又怕打搅师傅清闲,如今好不容易师傅问我,我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林云芝不置可否:“问不清,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你滔滔不绝,我只会以为你涉猎太浅,信口胡诌诓我呢”
“单说服药食忌,粗糙陈书就能写够一桌案宽的白纸,若汤药中有菖蒲、半夏,饴糖和羊肉便是大忌。若做羹汤,又忌胡荽、大蒜、青鱼鲊,一物多忌,还得分各种场合,容不得一个模子去套所有。”
她想起有位老太太曾经在青艾团里加薄荷、陈皮汁,林云芝当时觉着那样搭配不会凉喉咙苦舌苔吗?老太太付之一笑,等青艾团蒸出来,她吃了两个才发觉其中的好处。
加了陈皮、薄荷的青团,味甘不膛牙,吃起来甜丝丝外又带着些清苦,缓和了里头饴糖豆沙馅带来的甜腻,且能败火止咳。
林云芝觉着说不清反而是好事:“你跟着我给徐家夫人调理一段时日,瞧过膳食变化、药理合并,里头门道你渐渐就能琢磨出来”
她指了指纸上的方子,干脆挑了个实在的例子说起来:“便说徐家夫人气血亏空,阿胶前时有大功效,但往后就不可做主方,因的孕期气血是虚旺,补不及母体,更多的是被胎身吸纳。孩子太壮,母亲生产脱力就不好了,所以我交代徐大夫人阿胶要少用,饮食中最好隔三差五炖一回鲤鱼赤豆汤”
鲤鱼不肖太大,三指宽,三寸长。赤豆要先用水泡过,挑出饱而圆的,一旦有虫蛀瘪平的次品,便能坏了一锅汤。
“烹调不用多费工夫,鲤鱼去肠杂,不去鳞,加赤小豆、姜、醋去腥,清炖两刻服用,能巩固胎位,消去水肿,腻味时可换成贝母粥,用粗粗的粳米,熬冰糖至浓稠状后加入贝母粉,能去体—燥,又不至于过凉而利尿,频频出恭久坐起身头晕目眩”
林云芝当初做妇科膳食采访的时候,那个主任崇尚古方,平日多有研究,鲤鱼赤豆汤和贝母粥是她印象最深的。
朱韫眉头略有些舒展:“如此比起正和堂的保孕丸功,食疗显得吃力不讨好,为何还要学?”
膳食忌讳多的很,见效又缓,他不禁有疑。
林云芝闻言猝地笑道,想起自己当初亦是以大相径庭的话问自己的师傅,现下自己为人师表,解释起来得心应手:“是药三分毒,这世上没有成仙换骨的仙丹,立杆见影的,从不是好东西”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药不分敌我,一股脑在身体里除病,好坏不分的洗礼一遍。那些有病根之处,自然能被治好,边上好端端的脏腑日日受那些药性相左,也得大打折扣。
药膳虽说细水长流,但徐徐图之总能更长久些,药性不如汤药厉害,伤害大。
“过些时候,你也得寻个机会朝外解释一二,阿胶的功效声名大噪,就怕外头以讹传讹、言不由衷,闹出不必要的纷争,毕竟阴阳相合,其中多少道理并非人为可行”
子嗣本就是万里求一的幸运事,即便做好万全准备,也未必可成。
怪不得某些显效丸屡禁不绝,有些求子疯魔的多大的夸大其词都敢信,待试完无效,又是空欢喜一场。
朱韫闻言点了点头应道:“回头我差人张罗去办”
徐家娘子说来还真是误打误撞。
林云芝团了团手说:“咱们自己谨慎些为好”
鉴于甩手师傅良心发现,除开引导药材搭配药性以及药膳烹煮后的口味,林云芝时不时会布置些药膳烹调,指点出些药性相冲、火候口味等问题。朱韫察觉,寻常药膳烹调上,他越发得心应手。
春末夏初,绣花线般的春雨渐渐也有了声势,间或从不知所谓的犄角旮旯里飘出片云,带着声势浩大的闷雷。耀眼的雷电回声不绝地攀过青黑压城的云幕,刹那间的天光骤亮,让人心侧漏一拍。
檐角倾盆的雨水哗啦作响,连成片打不穿的水帘。
陶记酒楼里,一大两小挤在一方的食案桌上,不大像回事的临摹字帖。
“母,我手酸,能不能歇歇”馒头素来爱野玩,这不才半个时辰,他的不耐已经从头发丝扩散到脚底板,浑身上下无不透着“撂担子不干”的怨气。
“不成”林云芝绷着张脸:“临一方字帖便毛毛躁躁的,过两日上学堂,有的是规矩条框约束,求饶也没用,你瞧铁牛比你老实多了”
馒头不服气地噘嘴,嘀咕道:“他还没我临的好看”
林云芝恨铁不成钢,戳了把馒头的后脑勺道:“铁牛比你晚习字半年,光知道逞表面风光,也不看你娘为的你这一手“妙笔丹青”砸进去多少银子,瞧你那副能耐劲儿”
说是妙笔丹青,实则也就比狗爬好那么一点。
“娘说了,好看就是好看,旁的一概不管”馒头耳根子不红不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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