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01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她已然瞧清,那半透明的水晶肘子、色泽诱人的陈皮牛肉,就放在食盒的第一层。

  皆是她念兹在兹的美味。

  好一会儿后,那句“很久没吃了”,才终是入得红药脑海。

  她心头凛了凛,抬眸瞥向徐玠:“徐五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管事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徐玠笑道。

  俊美的少年郎,这般笑起来时,却也有几分吊而郎当的意味。

  “我们认识么?”红药紧追不舍:“徐五爷所谓的很久没吃,难不成是您觉着我以前吃过这些?”

  “那你吃过么?”徐玠一脸地意味深长,还故意将食盒往红药跟前送,直送到她鼻子跟前,又往回一收。

  他显然低估了食物的威力。

  始终屹立不动的红药,在这一波又一波的香气攻势之下,早已是强驽之末。

  而此际,那诱人的美味就在眼前,她几乎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已然抬脚跟着食盒走了过去。

  却不想,那杂草下竟有好些石块儿,也不知哪一块绊了她的脚,她身子忽然歪了歪,失去平衡,往前便倒。

  “扶我!”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眼前已然是一片渐近的、放大的砖地。

  她本能地闭起了眼。

  这一摔,怕不比冷香阁那一摔要轻。

  她也真是够倒霉的,两度摔倒,皆进摔在砖地上。

  红药自怨自艾地想着。

  然而,那想象中阴冷干硬的地面,却始终不曾来临。

  一具温暖的臂弯,牢牢托住了她。

  原来,早在红药发出惊呼之前,徐玠已然一个箭步,单手将她揽下。

  “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呱噪的声音就在头顶,连带着那副并不算强壮,却显然比红药有力了许多的臂膀,亦尽在红药身畔。

  她死死地闭紧眼皮。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分明之前还能与徐玠分庭抗礼来着,不想,人家拿出一点儿吃的,她这厢就丢盔弃甲了。

  她怎么就这么嘴馋?

  红药唾弃着自己。

  可是,心底里的小人儿却在拼命地喊着,“好香啊”、“好想吃”、“要流口水了”。

  谁来把她的鼻子给堵上?

  红药快要哭了,只能闭着眼装挺尸。

  可是,越是闭目不瞧,那美食的味道便越是从鼻端往心底里头钻,抓肝挠肺地。

  “呵”,耳畔忽地划过一声低笑,温热的气息喷在面上,红药整张脸热得几乎发烫。

  就知道瞒不过这老头。

  更何况,她这会儿肯定脸红得像关公,任是谁瞧见了,都会知道她在装晕。

  “差不多得了啊,我这胳膊可吃不住劲儿,再不起来,我松手了啊?”少年的声音里含了笑意。

  以及,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

  不是爷没力气,是爷今年才十五岁、十五岁,还是小嫩苗呢。

  徐玠如此为自己辩解。

  然而,心底深处却是很突然、很不着边际地,生出了学武的念头。

  学了武力气才会大,才能抱着红药不撒手……呃,不对,是强身健体才对。

  “那你把我放地上吧。”很小很小的声音,简直不像从红药嘴里发出来的。

  徐玠“哦”了一声,瞧了瞧地面。

  怪腌臜的。

  再看红药身上,茧绸素色袄儿、烟青宫裙,胳膊上还搭着件斗篷,亦是素净的豆青色。

  这般衣裙,倒是将她的眉眼也衬得越发精致起来。

  徐玠下意识地端详着近在眼前的红药,越是细瞧,便越觉那眉眼鼻唇,无一处不好,晶莹的肌理更是吹弹得破,比那画儿上的士女还要好看。

  如此干净的姑娘家,能往地上搁么?

  显然是不成的。

  徐玠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单膀一用力,脸红脖子粗地便把红药给扶正了,自个儿的胳膊却是一阵酸痛难当,还得顾着另一只手里的食盒别洒了。

  重生至今,这是他最大限度发挥出力量的一次。

  可累死爷了。

  徐玠甩着胳膊,小口小口地吐着粗气,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在说“爷力气大得很,这点儿小事不足挂齿”。

  可惜的是,他这番作派,红药压根儿就没瞧见。

  她眼睛还没睁开呢。

  此时她唯觉脚下一实,便知是站在了地面。

  她再也不好往下装,忙躬腰后退,低头掸着裙子,脸上的热度始终未散。

  真是两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最要命的是,她肚子还在“咕咕”叫着,那香味儿简直勾魂。

  徐玠轻轻搁下食盒,活动了活动手脚,随后嘎嘎笑了起来:“罢了,咱们也别装了,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不是?”

  语毕,竖起大拇哥儿朝自己一指:“我,刘瘸子。”

  反手再指红药:“你,顾老太。”

  垂下兀自酸痛的手臂,他的脸上是一个灿烂的笑:“咱们从一处来的,有缘再见,实是天意,也别再藏头露尾的了,好生叙个旧不好么?”

  说到此处,上前一步,作势拱手行礼:“方才是我存心试探于你的,倒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这到底也太匪夷所思,我就怕‘你’还不是‘你’,便多问了几句。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着他又朗声笑了起来,拢袖道:“这话也就你能听明白,我自个儿说得都绕的慌。”

  红药若非“以前”的那个红药,则他所设想的一切,皆要从头再来。

  天幸她仍旧是她,那么,他的谋划,便也就此多了几重保障。

  红药一直没说话,只低头掸着裙摆,却没察觉,她反复掸着的,根本是同一个地方。

  这还真是天意。

  她想。

  自从仲秋夜偶遇淑妃之时起,她与他的重逢,便如天注定,虽明知诸事皆改,她却是有心无力、身不由己。

  细较之下,这其中仿佛并亦有她自己的意志,她的不作为、她的随波逐流,令她踏上了一条仿佛早就被安排好了的路,而也所遭逢的一切,皆指向了此刻。

  红药莫名有点想要笑。

  两个上辈子就认识的老头老太,居然尽皆重生于少年之时,不仅见了面、说了话,且还点明前因,各自将对方的根底看了个透。

  话本子里也不敢这么写啊。

  可是,它却真实地发生了。

  红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于是,继续掸裙子。

  掸啊掸啊,好像打算这辈子就只干这件事儿了。

  徐玠好笑地看着她。

  这位顾管事,年岁变小了好些,胆子似乎也跟着一并小了,再没了前世的泼辣。

  他敢打赌,他若不开口,她会一直掸裙子掸到地老天荒。

  徐玠于是当真笑了起来。

  又尖又刺耳的笑声,委实难听得紧,而红药却是越发不敢抬头。

  “先吃东西吧,回去你就该误了饭时了,便在这里用饭就是。”好一会儿后,笑声渐止,徐玠和声语道。

  这般瞧着,委实红药也有点可怜,被他逼到了这个份上。

  且他也知晓,将事情挑明,并非上上之策。

  可他不耐烦打哑谜,也没那个水磨功夫。

  他太需要帮手了,而顾红药,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相信她。

  上辈子做了几十年邻居,足够他看清她。

  但愿她亦如是。

  听得徐玠所言,红药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该吃饭了。

  她总不能一直扑打这条裙子吧,裙子又没做错什么。

  她慢慢直起身,望向徐玠。

  这一刻,她又是方才那个冷静自持的顾管事了,虽然眼皮上还透着一层薄红。

  徐玠亦回望于她。二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织着。

  少年眉眼含笑,俊美温文,而少女却神情严肃,眸光冷峻。

  他们定定地凝视着彼此,仿佛在确认着些什么,又仿佛在区分着什么。

  那委实是太微妙的一刹那,如若初识,却又是实实在在地重逢。

  良久后,红药叹了第二口气,随意拍了拍衣袖,开口时,语声已然是多年前的熟稔:“那个……饭菜凉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