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严、吕二人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了下去。
暖阁中变得安静起来,周皇后望向小几上的簿册与头面,目中阴云翻滚。
然而数息后,她忽又一叹,转过头去,似是再也不想瞧见这些东西,唯凝望着窗外阴雨,一任鬓边发丝被风吹得飞起。
“皇后娘娘,茶沏好了。”槅扇之外,传来戚良恭顺的语声。
周皇后闻言,略略打起些精神来,提声道:“进来放着罢,再,叫个人去把禄萍叫进来。”
戚良应了声是,低声吩咐了外头小宫人一句,便捧着茶盘走了进来。
素面儿褪光玄漆乌木盘中,盛着一柄春水碧玉壶、两只汝窑粉青瓷盏,那壶嘴儿处白烟袅袅,茶香清寂,在屋中弥散开去。
周皇后在这浅香中舒了一口气,展颜道:“罢了,还是你这茶沏得好,一闻这茶香,我这心里都松快了几分。”
戚良笑吟吟地将托盘置于案上,一面布盏捧壶,一面笑道:
“能得娘娘一分高兴,奴才便心满意足了。奴才旁的不会,也就这么点子微末本事,侥天之幸得娘娘纡尊赏脸,奴才家祖坟儿冒了几辈子青烟,才有了奴才这般的体面。”
一番马屁纯熟至极,周皇后也被他逗笑了,又故意板脸:“你这话也就在咱们这儿说说,到了外头可万不能说,人家要笑话儿的。”
第231章 锦囊
此时,恰巧谢禄萍挑帘进屋,听得周皇后所言,笑着接语道:“哎哟,这是谁敢笑话咱们戚大总管哪,说出来,看我不拧他的嘴。”
周皇后闻言,越发笑不可抑,面上再无愁色,显是心情好多了。
戚良忙又打蛇随棍上,一个劲儿地在旁凑趣,直将周皇后说得欢喜起来,方才退下。
他走之后,皇后娘娘便命心腹守好门户,将谢禄萍唤至近前,蹙眉问:“禄萍,你算一算日子,那最后一只锦囊可能揭了?”
不待对言回话,她仰头便灌下了一大口温茶,全无从前细品之风仪,搁盏之时,面上已然溢满了焦灼:“三丫头这事儿闹的,本宫这心里就跟火燎的一样,偏那桩桩件件没个定数。想要瞧瞧锦囊里头如何写的,只上头定了日子,不好提前看。”
谢禄萍忙劝她:“主子如今一则要照看小殿下,二则保重身子要紧,这些事儿交予奴婢便是,何苦劳神。”
“成,往后都交予你,本宫不管了。只你先告诉我,可到了日子没有?那锦囊可能瞧了么?”周皇后迭声问,神情颇为急切。
徐玠临行前,曾偷偷送过来三只锦囊。
这第一只锦囊,指定了要在小寒之后打开,周皇后自是依言而行。
而打开锦囊之后,却见里头是两页纸,写的尽是些似是而非之言,极是难解,唯最末处有一句注解:
此事次日,即可启第二只锦囊。再七日,三计尽出。
却是将后两个锦囊的开启之日给都定下了。
周皇后先还不明所以,直到哕鸾宫事发、红菱投井,她才发现,那第一只锦囊上半部分影射的,竟正是红菱之事,而其后半部分的内容,则对应了宫正司十余女官之姓名。
紧接着,周皇后便按照末尾注解所示,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这一回她理解起就容易多了,因那上头影射的也是人名,其中有好些还曾在去年的二条胡同呆过,而结合两枚锦囊开启的日子来看,徐玠之意很明显:
新人换旧人。
于是,才有了宫正司的罢黜与任命。
而第三枚锦囊尚未启封,周皇后又急欲知其内容,这才问起了谢禄萍。
谢禄萍倒还一直记着日子,此时便抿嘴儿笑起来,道:“主子问得可真巧,今儿就是正日子,主子便不问,奴婢也要说的。”
周皇后心中大定,而后方觉此前有些失仪,遂掩袖笑道:“罢了,本宫也是一时情急,既这么着,那你就快去把锦囊取出来吧。”
谢禄萍应声是,快步转去里间,不一时便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只蔷薇锦匣。
“快过来。”周皇后冲她招了招手,亲手启开匣盖,那里头放着三只锦囊,分红、绿、蓝三色,料子做工都很一般,其中红、绿二色的已经打开了,唯那银蓝色的还拿线缝着。
“主子,奴婢来吧。”谢禄萍早拿过一只小银剪,剪开了其上缝线,周皇后探手从中取出一张纸,展开看了看。
而后,神情一怔。
那纸上竟画着一幅画儿。
画上是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孤单单坐在山石子旁。那山石子画得高大,几乎占了半幅纸页,越显得小姑娘寂寥可怜。
在画的上方,还写了着几个字:
【药到、病除、现欢颜】
“这是……”喃喃说了两个字,周皇后便闭上了嘴,若有所思的视线扫向谢禄萍,眸光游离,显是神思不属。
谢禄萍见状,柔声说道:“主子,若是太费神就先缓一缓吧,多思多虑总伤身的。”
而其实,这话连谢禄萍自个都不信。
哕鸾宫之事,在她看来不算什么,如今宫里真正的大事,还是那一溜排的大肚婆,那可是关乎皇嗣的。想周皇后乃六宫之主,举凡这些皇嗣有事,无论大小,她总要担上干系的。
这等情形下,皇后娘娘又怎能不多思多虑?
相较而言,魇胜之事委实提不上筷子。
她这厢正自忧心忡忡,一旁的周皇后却忽地笑了一声,随手将纸朝她跟前一递,笑道:“禄萍,你也瞧瞧吧。”
谢禄萍忙依言接过,捧着字纸如捧宝物,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陪笑道:“请主子恕奴婢愚笨,奴婢没瞧明白。”
“这上头的小姑娘,你不觉着眼熟么?”周皇后笑吟吟地,神情颇是轻松。
她确实不那么着急了。
她原先还有些担心,怕徐玠的锦囊再影射什么膈应人之事,如今看来,她显是过虑了。
徐玠这最后一卦,挺贴心。
太后娘娘那里,想必会更欢喜罢。毕竟,她老人家一直挺疼三公主的。
见她眉眼含笑,显是心情很好,谢禄萍自亦欢喜,继续捧场道:“奴婢请娘娘明示。”
周皇后微颔首,却并不曾言声,只盯着她手中的画儿又瞧了半晌,轻轻一叹:“唉,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多少人为她犯愁,没成想……”
她忽地截断语声,再叹了一口气,便将纸页折进了锦囊,淡声吩咐:“拿去炭炉子烧了罢,烧干净些。”
谢禄萍肃容应是,捧着匣子便走去了一旁的金狻猊大炭炉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将锦囊挨个儿投入其中。
未几时,暖阁中便漫起了一股焦糊之味,窗外北风拂来,又将这味道吹散了些。
“主子,那风口还挺凉的,要不您挪进来坐些吧?”谢禄萍轻声地道。
周皇后一直凭窗坐着,那窗户虽只开了手掌宽的缝,到底风寒雨疾,她怕皇后娘娘冻出病来。
“不碍的,柳夫人的药很管用,本宫如今并不畏寒。”周皇后漫声语道,两眼盯着毕剥作响的炭火,良久后,方问:“那几位都没事儿罢?”
这话正中谢禄萍所思,她立时回道:“回主子,几位娘娘都还好,陛下送的丸药她们都吃着呢,也没见谁有点儿什么。再,坤宁宫的那些女卫,那几处也都有。”
停了停,由衷地赞了一句:“柳夫人的药是真不错。”
第232章 童话
此言一出,周皇后便淡笑起来:“是啊,只有陛下欢喜了,大伙儿才能都欢喜了不是?”
语至末梢,终不免一丝酸涩。
身为国母,她自不好表现得太小气,虽则在心底里她是希望着,最好柳娘子只为她一人所有。
自然,以如今的情形,这是绝无可能的。
柳娘子医术超绝,建昭帝早便瞧在眼中,请她进宫的目的更是不言而喻。
因此,柳娘子进宫后,也就只在坤宁宫住了一小段日子,便被皇帝陛下请去了“松林别馆”。
那是一所极精致的小院儿,位于慈庆宫左近,因不在六宫范畴,调派两卫人手十分方便,又因离外皇城近,尚膳监的药膳亦能兼顾。
皇帝陛下对这位神医十分着紧,不仅抽调了几名内卫轮班保护母子俩,更选出两名女卫寸不离地跟着,简直拿她当宝贝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是迷上这位半老徐娘了呢。
“主子,茶凉了,可要换一换?”见周皇后明显兴致不高,谢禄萍自悔失言,忙岔开了话题。
周皇后闻言,倒觉好笑。
她可是连夫君都与人分享了的,又何惧再多个柳娘子?况柳娘子到底立了大功,令她诞下龙儿,如今更是每隔几日便会来请一次脉。
不是她说,她那个天子夫君还未必能来这么勤呢,她还有何不足的?
这般想着,周皇后便当真弯眉笑起来:“罢了,我今儿也不是很想喝茶,就放这里罢。”
谢禄萍恭应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迟疑,似犹有未尽之言。
周皇后扫她一眼,摇头道:“好了,有什么你直说便是,本宫又不是才来的小丫头经不得事儿,纵是天塌了,你苦着个脸也没用哇,总要说予本宫知道了,本宫才能告诉你是跑还是扛,不是么?”
谢禄萍闻言,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奴婢才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就在前儿晚上,陛下去景仁宫瞧贵妃娘娘,结果……”
她略斟酌了一会用词,方道:“结果,陛下‘遇见’了那个叫红杏的丫头。那丫头开口闭口都是诗云、子曰的,陛下一时起了兴致,与她论了半个时辰的诗文,据说,陛下回去的时候,脸上的笑便没停过。”
说到这里,她不由偷眼窥察周皇后神色,生恐她作恼。
孰料皇后娘娘根本不以为意,目中甚至还生出两分兴味,点头道:“这倒也挺有趣儿的,难得有个学问多的,你又说这一位生得甚美,陛下必定见色……猎心喜,想来还有下文。”
“主子高见。”谢禄萍不似她这般轻松,面色微沉,肃声说道:“便在昨儿下晌,陛下又去了景仁宫,因贵妃娘娘去外头散步,陛下也没叫人去找,直接便把那红杏招了去,两个人单独在配殿里呆了快一个时辰……”
“哟,这是侍寝了?”未容她说完,周皇后便挑眉问了一声。
谢禄萍忙摇头:“这倒是没有。只陛下走的时候,赏了那丫头一个名号,叫做‘诗婢’。贵妃娘娘过后回来,又赏了她两套头面、两匹内造绸缎并一匣子银元宝,还提拔她近身服侍。”
周皇后含笑掩唇:“贵妃倒真是有闲情,下着大雨,还能在外头散步散上一个时辰。”
“主子这话说的是,贵妃娘娘当真尽心尽力。”谢禄萍满脸讥讽。
屋中只她主仆两个,她说话便没了那些忌讳,且皇后娘娘也爱听。
果然,周皇后眉眼俱和,数息后,方轻笑道:“既这么着,往后咱们越发远着景仁宫些吧,也免得受池鱼之祸。”
这个所谓的诗婢红杏,眼瞧着就要起来了,荀贵妃虽是拿她固宠,却也未必乐意她风头太劲,更何况,荀贵妃还怀了孕。
以周皇后多年内宫生涯来看,往后的景仁宫,堪比修罗场,只怕有得斗呢。
谢禄萍原也不过将此事做个由头,此时听她所言,忙自应下了,又低头沉吟了片刻,便回身移来了一座小插屏,将炭炉暂掩,方碎步行至皇后娘娘跟前,小心翼翼地道:
“主子,奴婢斗胆说一句,还请主子恕了奴婢的僭越之罪。依奴婢说,哕鸾宫的事儿,还是暂且收一收罢。”
周皇后被她说得一愣:“怎么突然间地就说起这话来了?”
谢禄萍早便想好了说辞,此时便道:“主子,眼瞧着就要到年关了,除夕、正旦、人日、上元,全都连在一块儿,这腌臜事儿夹在里头,大不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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