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这一字可展开的余地甚大,草木花树、流年光阴乃至于所念所思,皆可入题。
比试的形式一如往年,只有诗、词这两样,由赏春台诸位贵人先行打分,再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末后评点,择最优者为魁首,余者则以梅二、兰三、菊四的顺序排定座次,共计有十人可名列正傍。
而举凡正榜诗作,皆会由专人誊抄后,送予外院男宾传阅,再由他们评出一个副榜来。
前世时,徐婉贞便是接连夺得正榜魁首、副榜第一,这才嫁进了勋贵们最想结亲的士族清流之家,名噪一时。
为保证比试的公平,芳春会亦仿效大齐男子科考之制,采取糊名制,最终定下名次后方可揭开,否则视同作弊。
至于奖品,则皆是以牡丹、梅、兰、菊为题的器物,比如去年便是金累丝花冠,今年则是羊脂玉雕琢的整花摆件。
奖品的价值倒在其次,要紧的是芳春会魁首这个名头。
此时,望着那玄漆案正中的玉牡丹,众女俱皆神色凛然。
牡丹只一朵,然台下却是众芳荟萃,今日她们比的不仅是身份家世,更是才情。
谁的才情最高,谁才会成为三春之冠、百花之王,而其今后的命运,亦会因此而转变。
先帝时期,便有寒门女子于芳春会一举夺魁、得以嫁入高门。
建昭朝虽无此等传奇,然会中亦不乏因诗结缘的美谈。
毕竟,这是极为难得的欣赏闺阁笔墨的机会,若是恰巧那少年公子看中的诗作,正与其母在内院瞧中的姑娘同为一人,则两家结亲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了。
“嗡——”,大公主与二公主同执金槌,敲响了玉磬,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台下登时一片寂静,参加比试的众女各自端坐于案前,或提笔挥毫,或凝眉沉思。
春风缱绻,拂动着她们素雅的裙裾,院中不闻人语,唯衣袂飘动发出轻细的声响,如画亦如诗。
朱氏便于此时抬起了头。
方才的人声笑语虽然喧嚣,于她而言却似一重薄帘,令她既可隔帘看众生,又有种我在众生外的感觉。
而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便如同帘幕陡然落地,众生与她再无阻隔,她便也醒过了神。
往周遭看了看,见并无人注意到这里,朱氏便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视线扫向台下。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徐婉柔那一身刺目的红裳绿裙。
朱氏放下茶盏,将帕子轻拭唇角,亦掩去了那一抹得意的笑。
这一个两个的,真当她这个主母没法子了么?
殊不知,只消她这个主母随便伸伸手,有的是法子治她们,且还叫人挑不出错来,便如今次。
王爷交代的事,朱氏依言照办,且还额外出钱出力,替两个庶女置办新衣、打制头面,任谁瞧着,都会说她这个嫡母宽和。
而其实,仅是这身衣裳,便足以令徐婉柔失去一切高攀的机会,亦令高姨娘的如意盘落空。
可惜的是,最近精神不济,没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待回去后,高姨娘只怕有得闹。
朱氏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心下生出无数愤懑。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葛福荣家的一病不起,据说每日昏睡不醒,王爷从西南赈灾回来后,听葛福荣哭诉了一回,便说若再这么病着,只能叫他媳妇去庄上养着了。
偏巧绿云又得了急症,今日亦不曾跟来,朱氏只得临时从二等丫鬟里提了个叫绿荷的,而葛福荣家的空出的位置,则由陪房齐禄家的暂代。
这齐禄家的忠心倒是有,人也不算太笨,唯眼皮子浅了些,做事总是畏畏缩缩的,嘴巴又碎,比葛福荣家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第255章 竹园
想起诸般烦心事,朱氏便觉气闷得紧,到底坐不住,起身向两位殿下告了个罪,又留下齐禄家的并绿烟、绿芜两个陪着徐婉贞,自己只带了两名丫鬟,离开了赏春台。
台矶下正守着几个小丫头,见朱氏出来了,便有个面相机灵一溜烟跑过来,陪笑道:“王妃要去哪里,奴婢给您领路。”
今年的芳春会,选在了虞园。
说起来,此处乃是一位老郡王的私产,原是前朝某位皇叔府邸的后花园,景致极美,在京中颇有声名。
只是,那老郡王脾气很古怪,花大价钱买下这园子后,便禁止外人游玩。今番还是因两位公主大驾光临,太后娘娘亲自出面说项,他这才松了口。
朱氏从不曾来过虞园,亦不识路径,见这小丫头模样干净,看着像个伶俐的,便随口道:“有没有人少些的去处?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那小丫头立时笑道:“王妃真会挑地方,这院子里正好有一间竹园,最是安静无人的,奴婢听说郡王爷平素很喜欢在里头读书散步呢。”
朱氏并无赏景的兴致,不过寻个地方走走罢了,听她说得这般好,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就去竹园吧,前头带路。”
那小丫头忙脆声应了,转身在前引路。
朱氏一行便随在她身后,穿竹桥、转朱门,所过之处,无不成景,一花一木皆有意趣,果不负盛名。
约莫半炷香后,前方便现出一带青墙,墙内修叶森森、清风细细,即便离得尚远,那一种幽静自在、洒然于天地的意味,亦迢递而来,令人心头一静。
“王妃您瞧,就是那里了,好多竹子呢。”小丫头嘻嘻笑道。
朱氏亦颔首而笑:“确实不错。”
至少不比王府花园差。
而待进得园中,却见一道青石小径辗转绵延,渐渐没入万千竹影之间,端是清幽。
朱氏很满意,命绿藻赏了那小丫头一个银笔锭,将她打发走了,便在园中漫步起来。
竹林很安静,但却并不阴森,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鸟雀啁啾,令人如入空山。
似是被这宁静感染,朱氏心头的燥动,亦变得平静了些,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欣赏着周遭景致。
“当啷”,一样物事忽地滚落裙边,朱氏下意识停步,低头一看,面色陡变,飞快踏前半步,将东西踩在了脚下。
随行于后的绿藻二人亦听见了这声音,绿藻忙上前几步,问:“主子,可是撞着什么了?”
“没有,你们退后。”朱氏疾言厉色地道。
绿藻吓了一跳,忙退回原处,岂料朱氏又将手一挥:“你们两个都去外头守着,我想独个儿呆一会。”
她最近喜怒无常,绿藻她们如何敢劝,两个人话都不敢说一句,忙忙退了下去。
见她们已然离开了小径,朱氏又转头往四下看,待确定再无旁人,她方才移开脚,弯腰将那物事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虫草玉珮,下头系着梅花络子。
络子很旧,线头都出来了,玉的质地也很一般,雕工更是粗糙。
朱氏紧紧地握着玉珮,满手冰凉,一如她的心。
许多年前,这枚玉珮是她最心爱的、亦是唯一算得上值钱的饰物。
后来,她将它赠予了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
她要的他给不了,而他倾尽所有付出的,她却并不想要。
再后来,她的每一天都被华丽的衣裙、精美的首饰与许多许多的财富填满,直到蓦然回首时,她才发现,她其实一无所有。
那些填补她生活的一切,全都不属于她。
而她唯一曾经拥有的,却又被她自己无情地舍弃了。
朱氏心里凉凉的。
然而,那凉意并不能漫进眼眶。
这许多年来,她似乎连流泪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
她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抚着那枚玉珮。
如同轻抚着她经年以来走过的路,如同轻抚着那些她为了不知什么缘由而虚掷的光阴与韶华。
“阿莲。”一个声音突地响起。
朱氏如遭雷击,霍然转首。
竹林深处,那一袭蓝衫、袍袖飞卷如谪仙的男子,不是齐思远,又会是谁?
齐思远一脸地不敢置信,上前两步,忽又停住,微茫的视线凝注于朱氏面上,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激动,时而又哀凉。
“你……你怎会在此处?”良久后,他轻声问道,语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朱氏怔怔地看着他。
数息后,她忽然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你为什么把我送的玉珮扔了?”
她惊讶于自己何以将重音放在“我送的”这三字上,而这一问,又似打开了匣盖,将她埋在心底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地倾泻而出。
“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先你而转身?恨我不曾守住诺言?恨我这么些年来对你、对你们家不闻不问?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要抓着过去那些事情不放?”
朱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这些话语却又是如此顺畅流淌而出,如乍然疏通的河道间流淌的水波,她甚至觉得松泛,仿似堵在心头的情绪,亦在这一连串的话语中尽数纾解。
紧接着,她就像一个负气的少女,将玉珮向齐思远怀中狠狠一掷,转身就走。
那个瞬间,过去与现在、记忆与现实,她心里想的与她眼中所见,全都混在了一处,让她分不清这是真还是幻。
而在心底深处,那一丝隐约的纠结的期盼,却令她冀望着,若这是一梦,只愿长梦不醒。
两息之后,她的胳膊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住。
一如很多年前,每每她作恼之时,她的大表哥便总会拉着她,说些软话,哄她欢喜。
然而,此念方生,那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却又仿若重锤,击碎了当年旧梦。
朱氏几乎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而后她才发现,她正被齐思远紧紧揽在怀中。
她大吃了一惊。
天哪,她在做什么?
身为王妃、身为一府主母、身为两个孩子的祖母,她居然不顾脸面地与旧爱缠杂不清?
万一被人瞧见了,她可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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