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郭陶忙随后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前堂。
诚王府的建筑与摆设,自然轩丽非凡,正房西次间雕花槅扇之后,诚王妃栾氏正红着眼睛与王世子说话,一旁的坐椅上,恒静郡王安静地坐着,一如他的封号。
诚王故意没叫人通传,径直来到屋中,而他的出现,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王爷,您可算来了,妾都等您好长时候儿了。”一见到他,栾氏立时起身说道,眼圈儿又是一红。
她拉着王世子的手走到他跟前,激动地颤声道:“王爷您瞧瞧,深儿都长这么大了,方才妾都没敢认。咱们走的时候儿,他才只有这么高呢,现下已经……已经长大了。”
她拿手比了个高度,又踮脚摸着长子的发顶,展颜笑着,泪水却再度打湿了面颊。
男人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她只知道,这些年她过得苦。
王世子徐祁深乃是她的头生子,打小就听话懂事,是个再贴心不过的好孩子。可她万没想到,孩子十四岁的时候,竟在诚王的授意之下,留在京里成了质子。
那真跟摘了栾氏的心肝也似,离京的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以泪洗面,直到后来又添了一个幼子,才算好些。
而恒静郡王的生母便没她这般好运,去了封地后不久,她便因病故去。诚王对这个妾室本就不大上心,直到她死也仍旧是个妾,连个稍微像样点儿的名份都没有。
而自她死后,栾氏便也渐渐死了心,想着,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着长子的面儿了。
然而,正所谓世事难料,她自己也没想到,竟还有峰回路转的一日,诚王重返京城,他母子二人亦于有生之年得以重逢,怎不教她悲喜交集、感慨万千?
可惜的是,此番进京,诚王只带了王妃、侧妃并几个侍妾,余下的三个儿子皆留守封地。
这其中的意味,栾氏不敢多想,她只能衷心期盼着,他们一家能够好好儿的,团团圆圆,一个也不少,那她死了也甘心。
见栾氏哭得满脸是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那张本就瘦弱的脸,越发显出一种孱弱,诚王倒生出了几分怜意,上前柔声道:
“好了,爱妃莫要哭了,孩子好好儿的不是么?我瞧着比我还高了些。”
说话间,他锐利的眸光已然向王世子身上扫了一遍。
王世子形貌肖母,面容清秀、文质彬彬,身量虽高,但很瘦弱,此时亦是双目微红,隐有泪光。
诚王移开了视线。
唯唯诺诺、不堪大用。
这是他对自个儿嫡长子的第一印象。
再看恒静郡王,倒是个很挺拔的青年,进度有度、举止从容,然而,那眉眼间偶尔闪过的戾气,却令诚王极为不喜。
果然,把他们留在京城是对的。
当年他就觉得跟个俩小子不投缘,如今再看,果然一个个的都没点儿样子。
然而,再一转念,他又莫名有些得意。
再不成器,那也是一个个长大了的男丁,至少比建昭帝要强。
可叹他离得太远,那药粉似乎也被发现了,听说连那些人手也都要被整批清出去。
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这让诚王的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
说到底,还是这些人没用,排兵布阵了五、六年,居然一计未成,如今更是令他处于险境。
想要做点儿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274章 夜宴
诚王府中父子相会、家人团聚,一派温馨景象。
而这只是一个开端。
两天后,当金红的斜阳垂落于天际,将皇城的琉璃瓦映照得格外璀璨之时,西苑琼华岛已是彩灯如星、红烛高烧,太液池宁静的水面上,流波淬金、光影迷离,教人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大齐皇族的冬至家宴,便在这个微温的冬日夜晚,如期举行。
此番夜宴,乃建昭帝一早便安排下的,太后娘娘亲自出面张罗,就连周皇后亦挺着大肚子出席,场面可谓大齐顶级,而邀请的客人却并不多。
除诚王一家外,也就只有一个东平郡王府有幸参加,至于那几个老郡王,他们年纪太大了,建昭帝怕冻坏了了他们,只命人于当晚赏了一桌席面儿,也算与天子同乐。
虽说这是家宴,规制却是大齐国宴的标准,一应跪、叩、拜、舞、乐,种种礼仪无一或缺,帝后二人双双高居宝座,太后娘娘并三位公主打横相陪,以俯视的姿势,迎接了两府赴宴的众人。
红药立在三公主身后,看着诚王拖着肥胖的身子,笨拙地起起跪跪、站站转转,时不常地扶个地、擦把汗,很是力不从心的样子,她心下生出强烈的鄙夷。
装。
真能装。
想当年夜……五女、龙精虎猛,那身手不说堪比武人吧,却也是寻常人中难得一见地矫健,若非后来醉心于烧丹修仙,生生淘弄坏了身子,没准儿还能康健地活上好些年。
就是这样一个灵活的胖子,如今却作乔作致,装出个样子来,演戏给谁瞧呢?
红药悄然转眸,自睫羽下向上睇了一眼,便瞧见了笑容温润的建昭帝。
不必说,诚王这戏码,就是专为陛下准备的。
这前世的昏君、如今的胖子跟这儿唱念作打,无非是想要迷惑当今陛下,让对方以为他是个好色无用之辈。
还别说,那一队美貌的女侍卫,确实收到了奇效,如今京城闲话满天飞。
这两日来,红药颇是听来了几句风言风语,道是这诚王就是个酒色之徒,除了玩儿嘛都不会,据说每晚都在王府寻欢作乐,那些女侍卫半是护卫、半是姬妾,那嬉闹歌舞之声,半个外皇城都听得见。
这死胖子如此卖力地演戏,不就反证其狼子野心么?
红药活了两辈子,这一次可算看明白了。
真是痴心妄想。
别看你脸这么大,今生你是断不能再坐上那个位置了。
这般想着,她又偷眼去瞧另一侧。
东平郡王一家早就到了。
此时,他们正端坐在大殿的东侧,每人身前一案一几,依照辈分依次排开。
徐玠自然也来了,这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正一本正经叨陪末座,紧挨着眉眼乱动的徐婉顺。
而诚王府一家则与东平郡王府相对而立,位列大殿西侧,亦是依次排开,从红药的角度看去,两家人的座位呈雁字型,一览无遗。
湘妃并不在。
方才拜舞之时,红药便仔细瞧过了,诚王所携那几位侧妃之中,并无湘妃。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失望。
可是,当她的视线转向角落里那个的身影时,那些须失望,很快便被欣喜填满。
真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
红药微垂着头,眸光转哪转,一逮着机会,就要往那东首末座瞄一眼。
还真是怪新鲜的一种感受。
无须背着人,亦不必匆匆来去,她可以光明正大、悠闲自得地打量他、端详他。
就很高兴。
红药腰背插直,神情要多肃穆有多肃穆,与她偷瞄某人的行径完全相悖。
细细瞧来,今儿这身藏蓝织金海牙袍子,倒真是很衬他,眉眼都深了几分,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怪道人皆说秀色可餐呢。
纵使红药此时还饿着肚子,那心怀里却是暖洋洋地,就跟吃饱了犯困一个样儿。
就这般东一眼、西一眼地看着、瞄着,那厢终是开了宴,建昭帝当先举杯祝酒,满殿之人齐齐起身唱和,这宴席便算真正开始了。
红药忙着服侍三公主,一时倒也没了看人的心思,所幸太后娘娘安排得丰盛,不仅有舞姬席间献舞,吹拉弹唱的也不少,倒是将这场家宴搞得有声有色。
酒至半酣时,诚王一时来了兴致,扯着嗓门儿说要“献艺”,命那群女卫上场演了一套拳舞,那一个个身姿妖娆的美人,打起拳来竟也虎虎生风、英姿飒爽,很是赏心悦目。
建昭帝自是大笑着叫好,命人赏了一盘金银下去,家宴的氛围至此亦达高潮,人人面上带笑,唯有周皇后,将衣袖掩了面,微微蹙了蹙眉。
建昭帝瞥眼瞧见了,忙和声问:“梓童,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皇后一手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浅笑道:“妾就是觉着有些喘不上气。”
太后娘娘一直很注意着周皇后的举动,此时见状,便有些忧心起来,在旁说道:“你这身子重,坐得太久了自是不舒服的,当年我也一样。”
周皇后没说话,只拢着眉尖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对她一这胎极是上心,见她面色虽然还好,额角却是微湿,很怕她这双身子的人有个什么,便向建昭帝道:“要不,她们几个就先回吧。”
她又拿下颌点了点三公主的方向,眉间添了一丝笑:“陛下您瞧,欢欢这小脑袋都快赶上小鸡啄米了。”
建昭帝转头望去,果见三公主虽然努力挺直了小身板儿,却架不住困意来袭,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幸得旁边那宫女机灵,总能借势将她扶稳,不然真要从座位上一头栽下去。
建昭帝不由也笑了起来:“母后说的是,儿这一高兴,却忘了欢欢还小呢。”
太后娘娘心情甚好,打趣道:“陛下与诚王好些年没见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又看了看天色,笑道:“天色不早,欢欢她们也该睡了。再一个,我们娘儿几个走了,你们也得个自在,省得束手束脚不尽兴。”
这话却是太后娘娘体贴,的确,有女眷在场,建昭帝他们是玩不开的。
第275章 灯笼
建昭帝被太后娘娘说得有些讪讪,一代君王,竟难得地显出几分尴尬,拢着衣袖道:“母后净拿儿说笑,儿其实挺尽兴的。”
“罢了罢了,你们且高乐去吧,我去外头散散去。”太后娘娘摇了摇头,一脸地宽纵。
语毕,她便起了身,笑着道:“今儿天气不错,一点儿也不冷,外头月色也好,我便想着也附庸个风雅,去外头赏月去,又怕人少了不够热闹。老八媳妇、小六媳妇,你们可愿陪我去外头走走去?”
这老八媳妇是指诚王妃栾氏,诚王乃先帝第八子。而小六媳妇自是指的的东平郡王妃朱氏。太后娘娘这般唤她二人,亦是一种亲近。
栾氏早便觉着不自在了,那些女卫一个个妖妖调调地,她巴不得快快离了这里,免了污了眼,闻言忙起身笑道:“妾身正好也想去外头赏月呢,想不到和太后娘娘想到了一处。”
朱氏亦起身笑道:“是啊,才吃了酒,这里头又太暖,去外头吹吹风也好。”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自上回竹园之事后,她对所有宴中离席之举,都有一种强烈的抵触,甚至是恐惧,总觉得离了众人视线,必定会出大事。只太后娘娘这时候已然开了口,她自是断断不能拒绝的。
见她二人皆应了,太后娘娘似是很欢喜,冲她两个招手道:“那就一起走走去。我叫人在几处地方都备了果点,走累了咱们随处都能坐下来歇着,赏赏月、看看水,也落个自在。”
说话间便离了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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