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诚王的手攥成了拳头,低垂的细眼中迸出火花。
而与这情绪正相反,他的姿态与动作,却是颓丧到了极点。
“本王……一直想得太简单了。”他垂头说道,低落而又苦涩地叹了口气,双足在雪地上来回地倒着,将不安与忐忑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爷能想出个结果来,我也替王爷高兴。”郭陶抚须而笑。
诚王也自抬头,将那张被汗水或雪水浸透的胖脸,完美无死角地呈现在烛光下。
郭陶于是笑得越发欣慰。
雪不停地下着,烛光投射于地,将这主从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影迹越过皑皑积雪、残枝山石,直延向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去。
…………………………
元日大朝会时,皇城内侍并宫人出宫之事,由光禄寺并司礼监拟折上奏,建昭帝亲批了一个“准”字。
因此次出宫人数前所未有地多,故采用分批的形式,自正月初十至上元节,一众人等分作十拨离开。
建昭帝似是心情极好,正月初二突然颁下一道口谕,着于正月初七人日这一日,在琼华殿举宴,以贺新春,并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三位公主并诸嫔妃尽皆出席。
依大齐风习,人日委实不算什么大节日,远比不得紧随其后上元节,而人日这天应景的习俗,也不过是戴人胜、赠花胜、吃七宝羹之属。
只天子既发了话,则这个不大紧要的节日,也变得郑重起来。而由此亦可知,清空皇城,委实令天子龙心大悦,而这所谓的迎春盛宴,换个角度看,称之为“送晦盛宴”还差不多。
毕竟,被各方大小势力割据、漏洞多如筛子眼儿的皇城,终于迎来了改天换地的局面,可不得好生欢宴一番,以示庆祝么?
得此口谕后,别处且不论,但说六宫,那真是热闹得紧。
虽说岁暮宴才过去,可那是正宴,除帝后一家之外,够格领宴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如今陛下却亲口言明,所有嫔妃皆可参加迎春宴,如此难得的机会,任谁也不会放过。
于是,从正月初二起,大齐后宫直是鸡飞狗跳,各路神仙妖怪齐出洞,一应衣裳料子、胭脂水粉、香膏芳泽、头面首饰等等,皆成了诸嫔妃争夺的目标,期间不知上演了多少出悲欢离合的戏码,发生了多少场惨绝人寰的争斗。
红药身在哕鸾宫,离着东、西六宫也就一条街,眼瞧着那边厢闹得人仰马翻,她便时常拉上红梅,两个人抓几把瓜子,搬个小板凳缩在角门边,边嗑瓜子边戏。
还别说,这真人演的戏码,就是鲜活,比话本子那白纸黑字可好看多了。
得闲瞧戏,不得闲时,红药也没那样忙碌,日子平平顺顺地,无一事劳神。
宫学里放了假,直到正月十六才复课,三公主除了每日定时的功课外,也无甚大事,唯牵念红药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再能得见,她心下很是不舍,遂拉着红药画了好几幅小像,说是要送给她做个念想。
第283章 缺席
太后娘娘见状,倒也曾动念将红药留下,只此事到底不经她的手,而是由周皇后亲自操办的,李太后不欲令她为难,这念头便也只在心头一转,便即丢开。
左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旧的去了,自有新的补上来,且周皇后亦曾言,那辽北来的宫人更老实、更忠心,比现有的可靠多了,用着也放心。
有此前言,李太后便觉着,与自身安危相比,红药的去留,委实不值一提。
正月初五这一天,断断续续下了多日的雪,终告停歇,天光放晴,红日高悬,满城雪色如著红妆,风拂处,玉屑纷飞、琼英轻舞,真如春风忽至一般。
不过,这积雪连城的风物,在接下来两日的晴暖天气下,渐渐化尽,到得迎春宴当天,宫道上的雪水已然干透了,唯墙角尚有残雪堆叠,却也不成气候。
红药起了个绝早,梳洗完毕后,便去了正殿。
三公主也已起了榻,还没换衣裳,正穿着中衣坐在妆台前,由梳头嬷嬷帮着挽发,时不时拿小手揉着眼睛,显是没还没醒盹儿呢。
见她一脸地睡眼惺忪,红药忙去到外头,将小灶上煨着的红枣莲子羹盛了一盏送来。
三公主这年纪的小姑娘,就爱吃甜的,且柳夫人也说过,人没精神的时候,吃些甜食亦有裨益。
果然,一盏甜汤落肚,小姑娘终是打起了精神,红药便走去一旁,将早就备好的衣裙捧了过来。
因今日乃是小宴,不必大妆,故三公主这身衣裳乃是极可人的棠梨色,浅白嫩粉相映着,髻间珠花亦挑了名贵的粉珍珠,连脚上的小靴子亦是桃晕红织锦的料子,穿戴起来粉嫩嫩地,像才出锅的寿桃儿。
今日早膳后,三公主要先去坤宁宫与周皇后汇合,再去琼华殿领宴,是故梳好了头,红药便命人摆上了早膳。
待饭毕,再收拾一番,时辰便已然不早,红药带齐宫人,围随着三公主抵达坤宁宫。
她们去得不算早,另两位公主已然先到了,此时正陪着周皇后说话,三公主一身粉嫩地现身,立时引得她两个皇姐一阵惊叹,齐齐拉着她说话,听她糯糯的小奶音,二人笑个没完。
周皇后弯唇坐在一旁,也不插口,由得她姐妹三个玩笑,却也是满殿温馨。
李太后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其实起得很早,只老人家惯于慢饮慢食,且也委实不想一大早在琼华殿里干坐着,遂直到近午初时分才来。
人终于齐活了,那厢谢禄萍也适时进殿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后娘娘,琼华殿才传了消息来,说是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周皇后说了声“知道了”,又向太后娘娘笑道:“母后,咱们这便过去吧,陛下一会儿也该到了。”
李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扶着两名小宫人的手起了身,当先往外走,周皇后领着三位公主随后跟上,一行人去殿外乘上步辇,很快便到得琼华殿。
当此际,殿中早已坐满了嫔妃,放眼望去,真真是珠光翠影、云鬟雾鬓,满殿的美人儿看都看不过来,晃得红药两眼发花。
她一面随侍着三公主往前走,一面便在心下暗叹,做皇帝就是不一样,这大小老婆怕不下百来号儿,他老人家就算一个晚上换一个,也得好几个月才能轮遍。
这般想来,天子其实也挺辛苦的,雨露均沾这话,真是害人不浅。
胡乱想着这些,皇后等人已然来到了最高处的席面儿,在一众嫔妃的见礼声中,众人各自落座。
坤宁宫大总管戚良此时便碎步上前,将大红锦缎的名册呈上,轻声禀道:“启禀娘娘,这是今儿在席的名录,请娘娘过目。”
周皇后“嗯”了一声,闲闲取过名册,也不当真去翻,只信手搁在一旁,问:“都有谁没来?”
只看下方席面儿,坐得满满登登地,没来的只怕没几个。
果然,戚良上前一步,轻声道:“回娘娘的话,今儿没来的只有景阳宫的韩昭仪,并永宁宫的纪昭仪,余下的都到了。”
“如此。”周皇后面色不动,淡然颔首:“罢了,你下去吧。”
戚良躬身退了下去。
李太后在旁听着,便随口问道:“那韩昭仪是染了风寒,这事儿我记得。只那纪昭仪又是怎么回事儿?也病了么?”
周皇后“嗐”了一声,掩袖笑了起来:“母后想岔啦。那纪昭仪没来,不是她有病,而是她呀,有喜了。”
她拖长了尾音,笑语嫣然,连眼底都含着笑意。
红药在旁叹为观止。
皇后娘娘的演技,又精进了呢。
李太后闻言,直是喜动颜色:““哟,又有了一个?这可真是好事儿呀。”
宫里又将添丁,她自是极为乐见的。
周皇后也跟着弯眸:“可不是这话么。最近真是喜事不断,陛下也很欢喜呢。”
太后娘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忽又似想起什么,问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纪昭仪是不是就是那个会作诗的?”
“母后记性真好,就是她。”周皇后浅笑着举起茶盏,略沾了沾唇,复又搁下,拿帕子揩着手指,徐徐地道:
“从前呢,她是在宫正司当差,后来调去服侍过淑妃一段时日,最后又去了荀贵妃宫里。因她能文会诗,生得也干净,陛下便予了她一个‘诗婢’的雅号。”
“诗婢”二字一出,红药登时心头一跳。
红杏?
诗婢这绰号,前世今生,都只属于红杏一人。
微蹙了眉,红药细细回思,终是记起,就在去年夏天,红杏被挑过去侍寝,建昭帝对她颇是宠爱,没几日便封做昭仪,搬进永宁宫居住。
听说,荀贵妃当时还挺舍不得她的,一力叫她仍旧住在景仁宫,说是两下里作个伴儿,直到周皇后亲自发话,她才挪了出去。
回思前事,也不过一年未到,却不想红杏已然有了身孕,说来也是运道奇好了,只不知前世的她,是否亦有如此际遇?
第284章 丽姝
正思忖间,红药的身边陡然传来一片吸气声。
她心头微凛,忙转眸望去,便见包括周皇后在内的上座诸人,俱是双目微张,面带惊异之色,望向殿门的方向。
红药下意识也看了过去。
殿门启处,扫进几束灿阳,一名丽人便置身于这明亮的光线中,款款行来。
红药一下子张大了眼眸。
她并未认出那丽人是谁,实则也来不及去细瞧,只因这一刻,她目所及、心中所念,唯有那丽人身上所著那身绮丽华美的衣裙。
那是红药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样式。
很美、很奇异,夺人眼目。
那衣裙取用的是上衣与下裙合为一体的款式,其上身剪裁合体,勾勒出女子优美的线条,拦腰挽一根织金腰带,束出不堪一握的盈盈纤腰。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长裙蓬松而又宽大,裙幅呈半圆形向四周撑开,荼白的轻纱重重叠叠,宛若月晕云絮、又似轻岚白雾,其间点缀着无数细小的金珠,随步闪烁出斑驳金影,有若日光下流转的粼粼清波。
除却这身别致的衣裙外,那丽人还披着的一领雪白的狐裘。
那狐裘的样式亦极特别,既非斗篷、亦非披风,而是三四尺阔、六七尺长的一整条,松松搭在肩上,自两旁垂落而下,掩去了凹兔有致、微有些出格的上身,更有缀着小金珠的流苏披落腰畔,华贵富丽,又别有一番写意的洒然。
一瞬间,嘈杂的琼华殿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无数道或炙热、或冰冷、或淡然、或怨毒的视线,尽皆落在那丽人的身上。
恰此时,宝殿风来,拂过那丽人鬓边的珍珠步摇,“铃铃”清响,似若风吟。
丽人抬手拢了拢狐裘,一行一止,风致嫣然,人淡如菊。
“充……充……充嫔娘娘?”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句。
分明极轻的语声,在这死寂般的殿宇里,却沉重得如同一记钟鸣,瞬间便将众人震醒。
充嫔?
这华服美饰、风采翩然的绝色丽姝,居然是那个病殃子?
红药亦于此时回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
是充嫔。
她终于认出来了。
眼前的美人,正是隐居启祥宫、好几年都没露面儿的充嫔娘娘。
前世今生,红药对她的记忆都很淡薄,只知她长年卧病在床,据说每天都在拿药吊着命,
而今日,她却以一身令人惊艳的衣饰,招摇过市,直将满殿嫔妃都给震住了。
真是教人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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