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守角门的几个婆子很早以前便被徐玠买通了,此时也是问都没问一声儿,上前就开了门,那婆子口中还笑着招呼:“五爷今儿也出去逛哪?”
“约了人,吃杯茶去,你记得留门儿。”元贞神气活现地回道。
徐玠反手向他脑门儿上弹了一记:“多话。”
元贞一缩脖儿,“嘿嘿”笑着跨出了门扉。
门外是一条细长的巷弄,南口通往街市,此际正是万家灯火,那光影投射而来,隐约可见高墙上的青砖。
北面却是死路,黑黢黢地,什么也瞧不见。
徐玠走的,恰是北边的那条路。
“主子。”方一行至巷尾,那深浓的夜色中,便现出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地,仿似是从这夜色中化生出来的。
徐玠点了点头:“我临时得了空,就找了你来。老虔婆近来如何?”
那人影轻声道:“回主子,今儿下晌,姓向女人的和王妃在浮霞亭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影子的声音苍老而柔和,像是个上年纪的妇人。
徐玠“唔”了一声,抬手捏着下巴:“那地方四面开阔,没法子藏人,密谈正合适。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属下前几日有意让人给姓向的透了消息,主子要离京的事她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影子说道。
徐玠笑了一下:“那不挺好?虽说还要再等些时候才能启程,不过,早点让他们动作起来,我们也能多拿到一点消息不是?”
“那姓向的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最近越发警惕,我让下头的人最近别乱跑。如今还要请主子的示下,要不要再多派几个人盯着这姓向的?”人影道。
徐玠想了想,颔首应下:“行,就依你,你自己去挑人手。”
似是觉着还不够,他很快又补充道:“另外,我再给你一笔银子,你拿去朱家那里,让他们尽可能地花掉,最好上下都给打点透了。”
人影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只应了个是,又道:“属下从那边收到消息,那位宗妇的娘家像是有点儿问题。”
“哦?”徐玠一下子来了兴致,黑暗中的眼睛亦闪着亮:“你倒说说是什么问题?”
人影道:“那宗妇的娘家原本挺穷,约莫十多年前,突然发了注财,说是外家做买卖赚的。可据查证,她外家祖辈都是种地的,根本没人做买卖。这钱来得可疑。”
“就这些?”徐玠不大满意,眉头挑了挑。
人影又道:“还有,差不多也就在那个时候,她家平空多出来一个远房的表叔,生得很俊,就是病恹恹地,还有点儿娘气,很少在外面走动。属下的人就猜,他可能是从皇城里出来的。”
徐玠蹙起了眉。
十来年前?离了宫的太监?且这太监出宫后别的地儿没去,偏去了那位宗妇的娘家?
这几者合在一处,可不大美妙。
第342章 漂没
“因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且这疑似太监之人也已经销声匿迹,查清来龙去脉尚需时日,属下如今只能跟主子先禀报这么多。”人影此时又说道,语毕,躬了躬腰,表示说完了。
徐玠若有所思地沉吟了数息,向衣袖上一拍,道:“罢了,我再多给你一倍的钱,你叫他们加紧些,把这死太监从头到脚给我查个底儿掉,尽早把消息报上来。”
人影动了动,终是忍不下去了,小声儿提醒:“主子,这……这就已经一千……一千两了。”
她用力地吞了下口水,那声音响得几乎能击穿夜幕:“这……这么多的钱,一下子花光真有点……有点难。您上回给的那一千两,属下手头还剩着好些呢,您看,这回能不能少给点儿……”
“让你花你就花?花钱都不会么?”徐玠不解地反问。
人影的身形滞了滞,再一次咽了口唾沫,小小声地道:“那……那也不能乱花啊,主子。那么多……那么多钱呢。”
语至最后,竟是充满了不舍,好像徐玠花的是她的钱。
“没事儿,我有钱,尽管花!”徐玠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挥了挥手,再放豪言:“你们放手去查、放胆去花,不够再找我要。”
语毕,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摸着下巴看向人影,疑惑地道:“我说她大婶儿,您老那‘水上漂没’的名头,该不是真的吧?”
人影呆住了。
好一会儿后,她方像是醒过了神,用力摇头:“别……别瞎说,没有的事,断断没有。”
虽是在反驳,那声音却偏偏小得出奇。
徐玠面上笑容愈盛,啧了一声道:“这般看来,那就是真的了。您说您,好好儿一个‘水上漂’,多么响亮的名号,非要在后头加个‘没’字,感情您老真是个穷偷儿,一辈子没发过大财啊?”
“不……不是,我发……发过财的。”人影显然不乐意了,据理力争,夜色下虽瞧不见她的面色,却能想见她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那您老发过多大的财?有一……一百两不?”徐玠试探地说了个数儿。
人影身形一僵,数息之后,气若游丝地道:“有三……三十两。”
徐玠扭过脸没敢看她,憋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三十两?
这也能叫发财?
怪不得这一位叫“水上漂没”呢,这还当真是漂着漂着,就都没了啊。
说起来,她也算是江湖异类了,往前数三十年,那可名震江南的大盗,巨商富贾闻风丧胆,可谁又能想到,她居然穷成这样,连三十两都称为“发财”?
徐玠于是想起了那些江湖传言。
据说,这“水上漂没”虽然轻功卓绝、出手必中,却是穷神附体,无论横财还是正财,到她手上一律变成破财。
久而久之,她那正经浑号便没人叫了,江湖上只剩下了“水上漂没”传说。
见徐玠肩膀直抖,分明就是在笑,人影似是很不服气,辩解道:
“主子你虽是属下的主子,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行情,几十年前的三十两银子,当现在的一百两……不,二百两这么多呢。”
说到这里,她很想挺直了腰杆儿,却偏生想起,这位主子手头上最多的就是银子,于是,那腰就又往下塌了些。
“是,是,水婶儿也是发过大财的人,主子我信。”徐玠忍俊不禁,说话声都带着笑意。说话声都带着笑意。
“本来就是。”人影嘟囔着,声音小得只有她自个儿听得见。
徐玠好容易把笑憋回去了,正色道:“罢了,此事还要劳水婶儿废神,加快速度查清情形。钱我明儿就叫人给您,您可千万别省,该花的地方一定要花,知道么?”
人影没再说话,僵僵地站了一会,施了个礼,晕乎乎地走了。
明明很利索的一个江湖女子,走的时候,背却佝偻着,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怎么垂头丧气的?总不会是被我拿银子砸的吧?”徐玠盯着远去的人影,轻声嘀咕了一句。
应该不会的。
这世上只有嫌钱少的,再没有钱越多负担越重的道理。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定是。
有钱人徐玠很快便将这念头抛开,一身轻松地回至原处,叫上元贞,两个人从巷弄南口出来,踏上了喧嚣的街市。
玉京城的宵禁定得迟,因此夜市十分热闹,街边商贩云集,茶楼酒肆高朋满座,生意比白天还要好。
主仆二人自闹市中穿行而过,很快便来到了一间茶馆。
那茶馆起了两层高的楼,在这繁华的大街上却是毫不起眼,里头的客人也不过三两桌而已,倒是颇为清静。
见有客登门,店伙忙笑着迎了出来,元贞便说了声“楼上订好了的”,那店伙便弯下了腰,殷勤地将二人引去了济楚阁。
徐玠推门进得阁中,却见里头已然坐了三名男子,居中的老者形貌古雅、身形消瘦,蓄着一部参差不齐的灰白胡须,赫然便是内阁首辅——户部尚书——许惟善。
“晚生来迟了,先生恕罪。”进屋后,徐玠当先上前见礼。
许惟善虚扶了一把,温声道:“无妨的,老夫也是才到。”
说着又向旁边站着的两名青年指了指,老脸笑出褶子来:“他们是老夫的学生,听说今日老夫要与徐清风一晤,便无论如何也要来瞧上一眼,老夫腆颜把他们带上了,远量不见怪吧?”
远量是徐玠的字,许惟善与他熟识已久,呼之甚是亲近。
徐玠朗然一笑,道:“先生太客气了,两位才俊当前,晚生这等俗人也跟着沾了光,算来还是晚生占了便宜。”
他方才已经认出来了,许惟善的这两个学生,一个在翰林院任检讨,另一个就厉害了,乃是大名鼎鼎的六科给事中。
前者就不必说了,“从来阁臣出翰林”这句话绝非虚言国至于后者,虽只有区区七品,却是能与内阁叫板、跟皇帝唱反调的主儿,更是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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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人选
据徐玠所知,此二人皆是许惟善一手提拔上来的,由此可见,这许阁老虽然秉性孤介,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或者不如说,在朝堂呆得久了,便如他这样的直臣,亦不免要沾染些官场习气,拉帮结派的勾当干得堪称顺手。
此时,两个年轻人俱难掩激动之色,先后上前与徐玠厮见,前者连赞“清风居士诗才绝艳”,后者则称“肃论方为治世之道”,虽侧重点各有不同,对徐玠的钦佩却是一样的。
寒暄了几句,众人便重新落了座,徐玠亲斟了一巡茶以致迟来之歉,方向许惟善道:“先生今日约见晚生,可是为着那一个空缺之事?”
开宗明义,一句话便点了题。
自王彦章王阁老去职,内阁如今六去其一,那空出来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眼热着呢。
许惟善捻须叹道:“远量果然知我啊。不瞒你说,王部堂这一走,我这个首辅也就……”
他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萧索。
内阁表面看来一团和气,实则那平波之下却隐着无数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激流卷走。
而随着王炎章在朝堂的影响日渐淡去,许惟善在内阁中的力量,亦在飞快削弱。
“有先生这中流砥柱在,才有今日之安稳啊。”徐玠拍了许惟善一句马屁。
许惟善苦笑道:“远量这是笑话老夫呢。什么中流砥柱,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言至此,神色越发黯淡起来。
从前他还在翰林院时,也经历过党派之争,却远不及朝堂来得汹涌。
如今,他之所以仍旧屹立内阁未倒,一是有建昭帝为他撑腰,二是以徐玠为首的肃论学派对他的大力支持。否则,单凭他一人之力,只怕早就被人拉下马了。
而即便如此,他也时常生出独木难支之感。
新政几乎推行不下去,地方上的问题越堆越多,而每每内阁议事,最后总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商榷、研判”之中,进而再无下文。
若非如此,向来孤高的他,又如何会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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