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双眼睛亲眼瞧见,再四处传扬开来,丑事才能成其为丑事。
依据徐婉顺的诡异行止,红药觉着,这种可能性极高。
当然,她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徐婉顺是真有急事,借此地处置,而后悄然离去,也未必不可能。
鲁妈妈很快便点出几个丫鬟婆子,肃容吩咐了几句,便命她们去了。
转过头来,望一眼正俏立于道旁的红药,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上前劝道:“主子先回罢,奴婢们留在这里看着就是。”
“不妥。”红药摇头说道。
语罢,轻轻一笑,又放缓了声气道:“妈妈这是怕我沾上是非,我都明白。妈妈放心,我只在这里呆着,绝不会往阁子里去,咱们这么些人呢,总不会有事。”
然而,不进去,并不代表抛开不管;而将此事交由婢仆处置,亦绝非良策。
此乃红药的未尽之言。
她自是希望徐婉顺完完整整、妥妥当当地出来,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屁事没有。
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而这等不简单之事,仅凭鲁妈妈是很难平息的。她的奴仆身份摆在那里,可供其施展的余地不多。
红药却不同了。
纵使身无诰命,她亦是王府儿媳,且背后还有个国公府,无论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妖怪,她都能周旋一二。
思及此,她忽地想起一事来,忙问莲香:“你可瞧见三房的人了么?”
安氏与徐婉顺前后脚离了席,很大可能也在花园。
莲香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回太太,除了四姑娘并那小丫鬟,婢子再没瞧见旁人了。”
那安氏去了何处?
难不成此事竟是两条线么?
刹时间,红药仿佛听见了自个脑瓜子转动的声音:“咔巴、咔巴”地,显然不大顺畅,随时有卡死的迹象。
若是没有多活的那一辈子,红药真不敢想自己此时会如何?
没准儿已经跑了。
正自感慨着,一个婆子忽地跑来道:“太太,菡烟来了。”
红药登时一喜,忙让人将之带了进来。
那个与安氏说话的婆子,亦是此局关键。
菡烟一到,红药便急急地问:“金大嫂怎么说的?”
菡烟轻声地道:“太太,金大嫂说了,有两个婆子与太太说的很像,一个是管跟出门的韩婆子,另一个是风竹院的牛婆子。”
红药心头跳了跳
风竹院?
“风竹院不是陈姨娘的住处么?”红药的语声有点发紧。
菡烟点头道:“太太说的是。牛婆子如今在风竹院管着家什摆设,听说陈姨娘很器重她,一直说要提她做二等管事。”
陈姨娘,正是徐婉顺的生母。
安氏——牛婆子——陈姨娘——徐婉顺。
事情似乎明晰了,红药却愈发糊涂。
这几个人搅在一处,是要做什么?
“牛婆子是个什么来路?还有,陈姨娘最近在做什么,金大嫂可说了?”红药蹙眉问道。
她此刻的感觉,便如掌中杂色乱线纠缠,看似根根鲜明,实则却不知这线头在哪里,只得备细问来,以期从中寻找破点。
菡烟对此早有准备,此时便道:“回太太,金大嫂说了,陈姨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吃斋,没大往外走动,也就四姑娘偶尔去瞧她一回。
那牛婆子的行动,金大嫂却是不知的,只说她有个孙子在茶房当差,很是得用,前头那个管事拿他当个亲信,王爷有时候也让他往外送个帖儿什么的。”
言至此,她踏前半步,压低了声音道:“金大嫂还说,前些时候府里备宴,那小子过手了好些拜帖,就拿回家去跟人显摆。过后管事知道了,把他骂了一顿,他就老实了。”
第374章 照面
红药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未言声。
其实吧……主要是不知道说啥。
就算想破了脑壳,她也不懂该如何从这番话语中析出有用之事。
所谓听得越多越糊涂,便是红药此时的处境。
她不知道牛婆子、安氏以及徐婉顺她们到底要做甚,于是,只能沉默。
而越是如此,她的神情便越沉肃,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之事。
众人见状,尽皆噤声。
一时间,小径之上鸦默雀静,唯有呼吸声间次响起。
红药的手心开始往出冒汗。
这可咋办?
继续往下问么?
可是,问什么、怎么问,她却全无头绪。
而若就一直这么站着,似乎……也挺傻的。
该如何是好呢?
红药微拢眉心,竭力做出端重的模样来,心下却想:
要不干脆将话题岔开,再问一问那韩婆子的情形,让菡烟多说点儿话,也比如今不尴不尬地站着要强些。
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也就在这个当儿,一个玄衣仆妇忽地跑来,喘着大气禀道:“太……太太,王妃,还有……还有三夫人,从那边大路过来了,瞧着像是要去眠云阁。”
红药登时两眼放光。
天助老身也!
真是谢天谢地,正发愁该怎么开这个口呢,朱氏和安氏便现了身。
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而有此转机,红药心中亦自有了定数,再非一息之前的手足无措。
就怕对方不出招,徒让人猜,这她可真不擅长。
而此际,图穷匕现,这便容易多了。
见招拆招么,这她在行啊。
沉吟了片刻,红药便转步行至莲香身边,轻声问:“四姑娘出来了么?”
莲香一直缩在路口盯着前方动静,闻听此言,她仍旧目注眠云阁的方向,只摇头小声道:“回太太,没什么动静。”
红药“唔”了一声,又略略引颈,看向白石西侧。
那里猫着个身量矮小、模样清秀的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地向阁中张望。
方才听过莲香的禀报后,红药便指派这小丫头潜行至彼处,就近观察。
那小丫头倒是颇为醒觉,很快便感应到了红药的视线,忙转头冲她摆了摆手,示意阁中并无动静。
亦即是说,自进入眠云阁后,徐婉顺主仆便声息全无了。
红药眉心一松。
至此,她对全局已然有了大致的方略,纵使不中,料亦不远矣。
心思既定,她又回至原处,飞快地将脑中所想过了一遍,确定并无错漏,方点手唤来鲁妈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末了又笑:
“……此事只能由妈妈出马了,你人面儿大,旁人便去了怕也无用。我这里再多予您些人手,请妈妈务必要将事情办成。”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和语气皆极郑重。
无论朱氏并安氏有何目的,红药都一定且必须插手。
朱氏与影梅斋本就是对立关系。而敌有行、我必动,此乃至理。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看似与己无关的某一步,最终会形成怎样的后果。
前世时,红药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前一刻你还在隔岸观火、下一刹,那火便烧上了身。
与其等待对方的后手,倒不如从源头将之破去,以釜底抽薪之策,毙敌于未动之前。
话本子里就是这样写的。
而红药两世所知亦告诉她,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鲁妈妈情知此中轻重,听得红药的吩咐,立时利落地应了个是,又回身将几个小丫头分派去各处路口守着,以防横生枝节,这才带上两名玄衣健妇,脚步匆匆地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红药深吸了一口气。
深秋的空气,寒薄而凉,若一尾纤细的冰线,自鼻端探进肺腑。
红药心底一片清明,敛袖转首,从容语道:“罢了,既是王妃并三夫人来了,少不得我得上前迎一迎,才算不失了礼数。”
语毕,她的面上忽地漾起一抹奇异的笑,目注那十余玄衣健妇,徐徐地道:
“诸位,如今便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稍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们只听我的号令。我顾红药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就算天塌了下来,也由我在前头替你们顶着,断不会教诸位受屈。”
言至此,忽地折腰一礼:“还望诸位助我成事。”
众仆妇万没料想她竟会如此,俱皆大惊,欲待闪避,红药已然直身而起,展臂向前,噙笑吐出一个字:
“请。”
虽只一字,其声却如若裂帛,气势之宏,直震得小径之上声息俱寂。
便在这寂然之中,红药转过身,灼灼红裙如烈火翻卷,当先朝前走去。
被震得发懵的众人这才警醒过来,一面在心下咋舌,一面忙忙跟上,不少人偷眼看向前方那道火红的背影,目中带着几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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