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所幸,接下来这一路十分安泰,再不曾发生任何变故,红药过后检视,那一撞看着凶险,实则并不曾受伤,不过骨头有些疼罢了。
二人匆匆回到小库房,芳葵果然替她们将午饭都领来了,红药吃了饭,趁着歇午的当儿,方有余裕将此事细细回想了一遍。
前世时,似乎并没有这档子事。
不过,她也并不敢很肯定。
这年深日久地,她老人家忘性又大,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且这也委实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被个小太监撞了个跟头,便忘了也没什么。
不过,那撞人的小太监,却也挺奇怪的。
他真的是太监么?
红药总觉得不大像。
虽然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感觉却挥之不去。
不过,同样地,红药对此亦并无把握。
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正因为揣着这两桩心事,是夜,红药便有些难以入眠。
她仰躺在床上,大睁双眸,怔望着帐顶出神。
屋中岑寂,往常满处飞的蚊子,今晚也不知因着什么,竟是偃旗息鼓。
透过纹帐看出去,隐约可见窗外银色的月华,薄且轻透,绡纱也似。
呆看了片刻,红药复又阖上双眼,脑中仍在翻来覆去地想着白日之事,尤其是那小太监的一行一止,便像刻进她脑子里似地,每回想一次,便会添上一重怪异之感。
两辈子加起来,她见过的太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今日撞她的那名小监,与她记忆中的所有太监,尽皆不同。
红药闭目沉思。
因是盛夏,天气炎热,故此时屋中窗户半掩,门亦不曾关,时而一阵凉风拂来,却也爽然。
不由自主地,红药的思绪便滑了开去,想起了岭南小镇的夏夜。
那小镇地处偏僻,离着最近的县也有三四百里地,因四周皆是大山,又临着一面湖泊,物产却是丰富,天气也颇为宜人,夏时,亦有凉风微月,虽爽然处不及玉京城,然自在洒脱,却犹胜之。
红药心下不免怅怅。
这月白风清之夜,倒让她起了思乡之意,若不是心中有事,今晚她一定能做个好梦,没准还能在梦里重回故土。
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蓦地,又是一阵风来,直吹得纹帐“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红药听了一会儿,渐渐地,觉出一丝异样。
她张开了眼睛。
这是……风声?
可是,那风分明已然止息,窸窣之声却仍未停,反倒比方才更清晰,再仔细些听,竟似还杂着极轻的脚步声。
红药屏息听了数息,蓦地头皮一炸。
有人?!
因四下极静,这声音听来竟是格外清晰,窸窸窣窣地,似在穿衣,又似踱步。
是里屋的红菱起夜么?
红药忖了忖,旋即暗自摇头。
应该不是的。
首先,起夜的动静没这么轻,再一个,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竟像是往红药的方向而来。
红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别是鬼罢?
几乎便在这念头泛起的同时,纹帐之外,突地现出了一道人影。
红药一时间直是魂飞天外。
忽然间的,一个人影便站在床前,换谁不怕?
幸得前世常与泼妇打架,倒也练出了两分胆气,红药方才不曾尖叫出声,只全身发僵、手足冰冷,后脖子一个劲地往上冒凉气。
第047章 夜探
那人影立在帐外,如同定了身,动也不动。
强自抑下满心的恐惧,红药眯眼细瞧,却见帐上映着那人的影子,好似被风刮来的一般,歪歪扭扭、曲曲折折,说不出地诡异。
是人。
鬼不可能影子。
那立在帐外的,是个大活人。
此念方起,一股寒意已自红药脚底直冲后脑勺,似是连血液都被冻住了。
在大齐的后宫,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红药上下牙几乎打架,身子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呼啦”,又是一阵风起,直吹得纹帐乱晃,四角捆索更是发出阵阵响动,将旁的声息皆掩了去。
红药拼尽全身力气,指尖下死力在腿上一掐。
顿时,尖利的刺痛袭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来人意图不明,不可轻举妄动。
趁着这一息清明,红药如是想到。
这也是她此时唯一能够想明白的,余下的,恕她有心无力。
一旦做下决断,红药立时咬紧牙关,竭力凝下心神,平缓呼吸、止住哆嗦。
所幸那阵风颇大,直刮了数息方停,而待风止,红药已是气息绵长,如若熟睡。
而更为幸运的是,她的床正在窗户对面,月光只能照见她大半个身子,她的脸恰好隐于阴影之中,由是,她始终半睁着眼,紧紧盯着帐外那道人影,而那人却不会发现。
这一刻,红药无比清楚地知晓,这绝非前世之事。
她年纪再老、记性再差,也断不会差到忘记这样骇人过往的地步。
怎么又多出一件与前世不一样的事了啊。
红药又是怕、又是哀叹、又是恼恨,脑袋里像糊了一团浆糊。
“红药。”蓦地,帐外的人影发出一声低唤。
轻细而虚飘的声音,有若鬼泣。
红药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而下,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维持呼吸的平稳。
越是此等时候,越需镇定,断不能自乱阵脚。
红药拼命给自己打气。
“红药。”那人影又唤了一声,随后,便伸出一只手,竟要来掀帐门。
红药眼睁睁瞧着,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纹帐上,那渐渐伸长的手臂,扭曲如蛇行,五指箕张有如鸡爪,看得人不寒而栗。
恰此时,风乍起,将本就黯淡的月华吹乱,亦将这帐中情景,拂得一阵明暗。
那人影恰于此时掀开纹帐,静静地注视着帐中的红药。
入目处,是睡相极好的少女形态,两手平放、双腿微屈,细腻的肌肤白得好似牛乳。
那人影又往前凑,见红药正闭目而眠,呼吸轻浅,分明好梦正。
那人影似是松懈了下来,静观片刻,随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药耳畔响起“嚓、嚓”的脚步声,细碎、轻飘,渐行渐远,终至不复可闻。
又等了约小半刻,确定身旁身无响动,红药方乍着胆子将眼睛撩开一条细缝,向外看去。
屋门半掩、窗扇轻启,那人影已然不见,看样子是离开了。
红药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可吓死她了。
只这片刻功夫,她全身已然汗湿,手心都是潮的,幸得那人不曾上手来摸,若不然,定要露陷。
摸索着自枕畔拿出帕子,红药一面拭汗,一面细细思忖。
她听出了那人的声音。
是红菱。
那两声“红药”,正是红菱平素唤她的声气。
而再细想,三更半夜之时,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红药床边的,除了与她同住的红菱,还能是谁?
红药渐渐停下动作,蹙眉沉思。
这大半夜的,红菱一个人偷跑出去,是去做甚?
前世时,红药亦知她心机深沉,是个很难对付之人,而如今她方知晓,这红菱不仅有心计,还有秘密。且观其行径,这秘密只怕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要不……去里屋瞧瞧?
红药手一抖,险些被自己这念头给吓晕过去。
她莫不是疯了罢?
这大半夜的,不说老实呆着,竟还敢往外跑?是嫌命长么?
她暗自摇头,欲将这念头抛下。
可越是如此,那念头竟越是强烈,最后便成了那水里的葫芦瓢,这头按下,那头便又浮了起来。
挣扎了片刻,红药终是咬牙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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