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311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只如今正逢年关,府中又有两椿婚事要忙,谁也不得闲儿,且小库房还在后宅,外男出入总是不便。红药不敢擅专,遂将此事禀明了潘氏。

  潘氏也怕人多眼杂出乱子,便作主先放着不管,待匀出手来再看。

  可如今看来,老天是不想等她们匀出手来了。

  这阴云压城,显是一场大雪免不了。红药旁的不怕,就怕那些精贵料子出问题。

  那是为两位姑娘预备的嫁妆,若弄坏了,红药难辞其咎。

  荷露亦是知晓此事的,听了红药的吩咐,她忙应了个是,转身便往外走。

  红药忙唤住她:“且慢。记得把伞带了,雪屐子也穿上,只怕这雪就要下来了。”

  荷露连声应了,这才挑帘出了屋。

  此时,天色已是愈加阴沉,灰黄的云朵直欺墙头,风倒是不怎么冷。

  荷露正想回去取伞,忽见一个穿绿袄儿的小丫头飞跑过来,递上一把竹伞并一双木屐,笑嘻嘻地道:

  “我瞧夫人叫姐姐,就猜着姐姐要去外头办差,我就先把这些给姐姐拿来了。”

  复又指着木屐脆声道:“这屐子是我新蜡的,绳头也换了新的,扎得可牢了,姐姐放心穿就是。”

  荷露笑起来:“你倒眼尖。”

  一面说话,一面向小丫头脸上细看两眼,认出这丫头叫茵儿,也是国公府挑上来的,很有几分聪明。

  见她接了东西,茵儿抿嘴儿一笑,自自然然地蹲下去替她着屐,口中知:“姐姐若站不稳,扶着我脑瓜顶儿就是。”

  荷露哭笑不得,有心推拒,却又有些不忍心。

  小小年纪,已惯会看眉眼高低,她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亦是这样,巴结大的、奉承老的,只为出人头地。

  谁也不容易啊。

  一时想得出神,荷露竟也忘了身外事,直到茵儿说了句“好啦”,她才回过味来。

  抬头再看,却见茵儿已然走得远了。

  竟是一句邀功的话都没说。

  荷露又是叹、又是笑,摇头道:“这一个两个地,都快成精了。”

  侍帘的芰月看了整出戏码,此时便点头咂嘴地道:“可不是么,这几个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听说背地里你打我、我挑你的,屁事儿一大堆。”

  荷露不由失笑:“你都多大了还和她们厮混?我都替你脸红。”

  芰月登时大羞,上来便要撕她嘴,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荷露便去了长房传话。

  她去得巧,潘氏也正想着小库房之事,见了她很高兴,命她转告红药“只将衣料挪去大库即可”,还将大库房的对牌也给了荷露。

  荷露袖了要牌,匆匆往回赶,不想,半道上竟遇见了卷耳。

  因见她手里捧着好些东西,行动颇为不便,荷露便帮她提了几样,一路将她送回了风竹院。

  这一两个月来,影梅斋与风竹院走得颇近,若非如此,荷露也不会自告奋勇相助。

  一时到了地方,荷露放下东西便要走,卷耳很承她的情,拉着她要请吃茶。

  两个人说话声大了些,正在屋中写字的徐婉顺听见了,便推窗往外瞧。

  主子现身,荷露二人自不好再拉扯,双双上前见礼。

  徐婉顺便握着嘴儿笑:“我说这天寒地冻地,怎么还有猫儿不怕冷在外头打架呢,却原来是你们两个。”

  荷露二人当即一阵脸热,卷耳不敢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捏着衣角小声儿道:“姑娘又来笑话人了。”

  徐婉顺直是忍俊不禁:“你这会子倒来怨我?明知道我爱笑话人,方才怎么又在我窗下拉扯成那样儿呢?”

  卷耳呆了呆,一时没话回,脸越发红了,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荷露到底大了她两岁,此时便红着脸请罪:“是婢子们造次了,扰了四姑娘清静,四姑娘恕罪。”

  徐婉顺自不会与她们计较,笑着摆手道:“罢了,我正好也乏了,与你们说说话正合宜。”

  停了一息,她忽似想起什么,朝荷露招手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说,你且进屋来暖和暖和。”

  又打趣道:“正好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了掉咱们卷耳姑娘的念想。”

  方才二婢相争之事,她听了个大概,便拿这个取笑自个儿的大丫鬟。

  卷耳嗫嚅地道:“多……多谢姑娘。那……那……荷露姐姐请进。”

  话音未了,她已然逃也似地去门前打帘子了。

  徐婉顺“咯咯”娇笑起来,荷露也有些好笑,冲卷耳道了句“有劳”,便进了屋。

  西次间儿正烧着熏笼,帘开处,扑面一股暖香。

  “哟,这点的什么香?真真好闻。”荷露笑赞了一句,复上前给徐婉顺见礼。

  徐婉虚扶了她一把,浅笑地道:

  “这是朱家九姑娘合的香,混了月季、蔷薇、海棠这些花儿并几种香末子,名儿挺雅致,叫‘春归何处’。也不过是闺阁女儿家的意思罢了。”

  一席话安然淡定,如述寻常。

  荷露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四姑娘这性子改得都快让人认不出了。

  若换作从前,这话她能拐上十八个弯儿来夸耀,以显出我有人无,如今却是一派从容,再没那些小家子气的举动了。

  洗心革面,不外如是。

  徐婉顺并不知荷露所思,命小丫头捧来绣墩请她坐,一面便笑:“说起来,我要说的话也正与朱家有关呢。”

  荷露哪里敢座,站着垂首道:“姑娘恕罪。婢子还是想站着听您说话,坐着反不自在。”

  徐婉顺素知她守礼,也不强求,径向案边立了,一只纤白的手轻搭着大红锦缎椅袱,不疾不缓地道:

  “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最近正学着打几种新络子,因朱家姑娘擅绣活儿,我便常遣人去朱家学了再回来教给我。”

  她略略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思忖该如何往下续,数息之后,方又道:

  “昨儿下晌,我派去的婆子回来教我活计,她一时口快,却是把个朱家的小秘辛说了出来。原来,就在昨天一大早,朱家逃了个奴婢,那奴婢的名号说出来么……咱们可都知道。”

  她停住了话头。

  荷露怔了怔,面色陡然一变。

  她已经知道徐婉顺要说什么了。

  才想到此处,耳畔已然响起徐婉顺沉静的语声:

  “你回去告诉五嫂,向妈妈跑了。”

第411章 内外

  向采青跑了。

  就在前天傍晚,有人瞧见一个黑衣黑裙、形貌肖似向采青的妇人,不紧不慢离开朱家后巷,混入即将开市的夜市人潮中,再不见踪影。

  因彼时正值家家灶火、户户炊烟,大伙儿皆忙着饭食,故纵使瞧见了她、且亦觉此女模样怪异,却也无人去多问一声。

  毕竟,那朱家也算是沾着皇亲的,他家后巷偶尔进出几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亦属寻常。

  就连朱家对此事亦是一无所知的。

  次日晨起时,因见各房夜壶未净、北角门虽掩着,上头的铜锁却只虚虚搭了个边儿,伸手一推就开了,竟是一宿未锁。众人这才惊觉,专管倒夜香的向妈妈——不见了。

  管事忙找去她的屋子,见里头空荡荡地,唯几套仆役的衣裳并破铺盖卷儿,一应细软尽皆没了影儿。

  那管事情知不好,忙忙禀至朱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当场便厥了过去。

  那向采青可是足花了她五分银子买下的。

  于朱老太太而言,这不啻一笔重金。

  原先她还打算着,把人送去女儿手下做个亲信,也好让女儿与娘家的关系更近,更方便走动(捞钱)。

  孰料其人竟不堪用,贪墨了王妃的银钱,被王妃一脚又踢回了朱家。

  彼时朱老太太已然觉得这钱花得冤枉,不自在了好些日子,却不想,这向采青竟胆大至此,这就么光明正大地跑了?!

  那跑的不是人,是钱呐!

  你教老太太如何不肉痛?

  五分银子啊!

  朱老太太这一晕,朱家上下自是乱了套。

  好在很快她便醒了过来,睁眼就掉泪,揉着心口直喊疼。

  朱家宗妇王氏深知婆母秉性,知道老太太实则没病,就是舍不得钱。

  只孝字当前,王氏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旧请了惯常走动的大夫来瞧。

  幸得果然无事,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罢了,大夫说吃两剂汤药舒散舒散,也就好了。

  将大夫送走,又命人好生服侍朱老太太睡下,王氏便让朱大老爷报官。

  奴仆私逃乃是重罪,不报官说不过去。

  朱大老爷便拿着向采青的身契去官府报案,可他再也没想到,官府竟是查无此人!

  那身契竟是假的!

  就连那份画押钤印的官府文书,亦是伪造!

  朱大老爷登时傻了眼。

  身契造假尚有可为,这官府公文如何作伪?

  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又得是多高明的手段?

  尤其是后者,那可就不是逃奴这种小案子了,那可是……那啥啥来着。

  朱大老爷一时也想不明白,心下只道大事不好,直是汗出如浆,魂儿都快吓飞了。

  他原就是个没主意的,惶急之下,只得硬改口说自个儿弄错了,让那官差销案,怕官差不允,还偷偷把个金戒子塞了过去。

  那官差本就知他家有些斤两,朱家大姑奶奶嫁进了王府,轻易不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