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萧戎“唔”了一声,眉头攒着,隐有忧色。
徐玠一早便安排得周全,他自是知晓的。
只是,王府的人手远不及国公府充足,即便有新军相助,那新军主力却是重点布防皇城并其他要处,王府眼下情形如何,委实难料。
“大哥,咱们要不要派些人手?”萧戍似与他想到了一处,此时便低声问道。
别人他不担心,就担心红药。
这丫头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萧戎闻言,摇头叹道:“不成的。咱们的动静不能太大。”
这回答实则亦在萧戍料中,他“啧”了一声,哂笑道:“得了,当我没说。”
萧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白就好。”
火光摇动,他的笑容亦有些变形。
国公府的确不宜插手。
若只是在府里搞些动作,倒也无妨。毕竟是自保么。但是,涉及别府——尤其是皇族——国公府就要分外留神了。
乱臣贼子、弑君叛国,哪一样不是天子逆鳞?
雷霆震怒之下,只怕眼下的建昭帝看谁都像逆贼。
这种时候,国公府躲还来不及,更遑论往前凑了。
此外,徐玠也再三道“王府自有安排”,若贸然行事,只怕坏了他的布局。
“无事的。”萧戎再度拍了拍萧戍的肩膀,似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个儿:“咱家姑爷能为极大,王府定然无恙,二弟放心便是。”
语罢,转首望向西侧,语声变得悠远起来:
“你我如今能做的,唯有一个字:等。”
第417章 暖阁
绣金线五色团梅绒垫的四角,垂着极精致的梅花络。
那络子也不知是拿何等丝线打的,轻盈如羽,绕上指尖时,好似拢了一团云。
红药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间的络子,神思有些困倦。
自有孕在身,精神便总不大好,只今夜到底不同,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端端坐好。
说起来,宁萱堂的这处暖阁,红药倒还真没来过。
往常定省皆在东、西次间儿,而暖阁并抱厦等处,朱氏那是绝不允许外人靠近的,只有她嫡嫡亲的几个儿女,才有资格踏足其间。
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论富丽、论雅调、论精当,这暖阁又哪里及得上六宫各嫔妃的住处?红药连那都瞧腻了,更别提这么间不起眼儿的屋子了。
“什么时辰了?可有三更了么?”
正思忖间,上座的王长子夫人潘氏忽地问道。
极轻的语声,却如一石入水,打破了屋中原有的安静。
一时间,众人俱皆看了过去。
潘氏唇角微抿,语声依旧很轻:“我听了这半天儿,也没听见那敲更的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打横坐在下首的二夫人苏氏闻言,便探手自怀中取出一枚金怀表,垂眸看了两眼,道:“再有半刻就三更天了。”
潘氏点了点头:“原来还没到三更呢。”
如若自语般的呢喃,很快便散去。
潘氏的眉心往中间聚拢,面上似有愁容,又仿佛像是热了,抬起衣袖拭额角。
细微的衣物摩擦之声,在这岑寂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夫人可是乏了?要不要去外头躺一躺?”左庆家的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角,口中低声问道。
潘氏最近总睡不大好,今夜又吃了这样一番大惊吓,便是常人也要禁不住,更何况潘氏这个临盆在即的孕妇?
“几位姑娘都安置在了西梢间,这会子已经都睡下了呢。”左庆家的此时又道,面上忧色更甚:
“那东梢间儿倒还空着,里头铺盖皆是现成的,夫人若是想歇一歇,奴婢这就……”
“罢了。”潘氏摆手打断了她,苍白的脸上,笑容亦显虚浮:“我如今还不妨事,坐着也不累。”
左庆家的张了张口,似欲再劝,潘氏又笑道:“妈妈若不放心,这就去外头拿几个软枕来,我靠着坐也就是了,总不好放着一屋子的人,我自去歇着罢。”
左庆家的见状,情知不好再劝,只索罢了。
她这一去,屋子里便又静了下来。
窗外风声呜咽,檐下占风铎间或发一声清响,远处的喊杀声、枪炮声被风拂来,零零星星地,并听不真切,于是,越添压抑。
“五弟妹,不知你那里……有没有个准信儿?”
良久后,潘氏的语声方才响了起来。
众人皆一怔。
红药亦抬起了头。
明亮的烛火下,诸人神情纤毫毕现,潘氏面上那个不大自然的笑,亦很容易看得清。
“五弟妹见谅,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要套你的消息。”她不紧不慢地着,扶在案边的手却紧紧攥起:
“实是如今小叔最得父王信重,且小叔手底下那些兵瞧着就不一般,想来五弟妹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两眼一抹黑的知道的多些。”
言至此,她微白的唇轻轻颤抖,说出了最后的一段话:“五弟妹便拣着能说的与我们说一说,也好教我安心,好不好?”
末了三字,多少有几分请求的意味。
今夜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如今是怎么个情形,她半点数没有,心下着实发慌。
而从此前所见来看,红药,或者不如说是五房,显然是知情的。
听得此言,红药尚未言声,四夫人宁氏便当先接语道:“大嫂这话很是。”
她的脸色也不大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语声有些发颤:“实话说吧,我这心里也是……也是慌得不成,就想听个准信儿。”
越往下说,她的面色便越是凝重。
她委实是怕的。
这大冷的天儿,正好好地睡得沉,忽儿巴喇地便是一声惊天巨响,生生把人从梦里惊醒,坐起来那心还“怦怦”地跳着。
原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发噩梦,不想那动静竟是一阵强似一阵,就像天塌了一样。
四老爷徐瑞也吓醒了,只道“地动”,拉着她连滚带爬跑到院子里,两个人衣裳都没穿整齐,只裹了两床被子,连冻带吓,别提多狼狈了。
过后才有前院管事来报消息,原来那并非地动,却是叛军作乱!
惊闻此事,宁氏直唬得手脚俱软,站都站不住。
这升平盛世地,又是天子脚下,怎么突然就闹起叛匪来了?
而更吓人的是,这天杀的反贼居然还想与内贼里应外合,杀进王府里来。
你说怕不怕人?
宁氏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直吓得三魂七魄走了一半儿,险些没厥过去。
所幸接下来的消息都还好。
叛军很快便被杀败了,王府无恙,不过虚惊一场。
宁氏那时还庆幸,只道王爷英明神武,一出手就把反贼给灭了。
其后,他们四房的人便依王爷之命,前往外书房并宁萱堂汇合。
王爷说了,这两处皆有重兵把守,可保众人无虞。
出了院子没多远,宁氏便见着了东平郡王。
王爷身边跟着好些兵卒,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宛若煞神转世。而他们的甲胄兵器,亦很怪异,反正宁氏是从没见过的。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亲眼瞧见一个模样颇为眼熟的银甲男子,拿出个什么东西朝王爷晃了晃,便带走了一半人马,而徐瑞却低低叹了一句“五弟带的好兵”。
宁氏这才惊觉,那眼熟的银甲男子原来竟是徐玠的长随,她曾不只一次在梅氏百货见过此人。
原来,护佑王府的非是王爷手下,而是徐玠麾下新军。
这是徐瑞悄悄告诉她的。
包括那“新军”之语,亦是他说的。
宁氏听得不明不白,有心细心,偏徐瑞等男丁皆去了外书房,与女眷分开了,却是无从问起。
再往后,蓬莱县主徐婉贞也不知发的什么疯,大闹了一场,众女眷忙着开解劝慰,好容易才把人安抚住,个个力尽神疲地,宁氏便也没了打探的力气。
若非此时潘氏挑起话头,她都快把这茬给忘了。
见两位嫂嫂问到了眼前,二夫人苏氏虽然不曾搭腔,那一双美目却也切切地看了过来,红药便知瞒不住了,且事已至此,亦无瞒的必要,便柔声道:
“嫂嫂们既然问了,我自是知无不言。只是我晓得的也不多,只能粗略地估摸一下,约莫再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此乃徐玠秘信中的估算,以红药对他的了解,这厮若无十成把握,断不会这般说。
略停了片刻,红药又续:“主要还是皇城,皇城若无事,则大家太平。如今我也在等消息呢,但有信来,一准儿先与嫂嫂们说。”
虽有些语焉不详,然她的神态语气皆很笃定,众人便大致有了数。
宁氏头一个念了句佛。
能够平安无事,自是上上大吉。
潘氏却犹不放心,眉心仍旧蹙得紧紧地:“那父王并几位老爷呢?”
她这是怕王府男丁遇险。
毕竟刀剑无眼,且那叛军既然敢杀进京城,显是有备而来,不能不防。
红药缓声道:“几位嫂嫂放心,老爷说了,陛下早前便下过一道密旨,调了不少两卫的人来咱们家,如今都护在父王他们身边呢,定然不会有事的。”
潘氏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那面色便松泛了下去,目中还涌出几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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