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87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彼时,陛下摒退众人,与淑妃密议了片刻,待康寿薇重回殿中时,淑妃娘娘便用一种十分同情的语气,宣布了红药提等之事,末了还道“可怜见的,让这孩子多领些月例罢”。

  而陛下竟也赞同地道:“是啊,这孩子怪可怜的,给她提个等,让她多攒点贴己。”

  从那一日起,康寿薇对红药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变化。

  当然,她再是客气,红药却也不敢有分毫逾矩之处,此时便屈膝回道:“回姑姑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许是在哪里沾上的泥印,掸也掸不掉,又没处洗去,姑姑恕罪。”

  并不曾供出红杏来。

  不欲惹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红药指出来了,康寿薇亦不会如何。

  事实上,这位康姑姑一直对红杏颇多忌惮,轻易不肯招惹。

  若非久在宫中历练,红药也瞧不出这些来,如今自是知晓,有些状,告也无用,很可能你前脚告了状,后脚就有人把话捅给被你告的那一个。

  康寿薇便是这种人。

  红药敢打包票,一旦自己指认红杏,康寿薇说不得就会拿此事向红杏卖好,然后再翻回头来,拿着红杏的反应,与红药说事儿。

  总之,若无实际的好处,她绝不会发落红药与红杏中的任何一个,反倒要两头卖好赚人情。

  此际听得红药所言,康寿薇“哦”了一声,果然没再多问,只蹙眉作忧心状:“那你可带着换的衣裳了?若带着,便寻个地方悄悄换了便是。”

  “回姑姑,娘娘说去去就回,就叫都别带。”红药低声道。

  其实,淑妃说这话时,康寿薇也在场,可她偏要让红药自己说出来,谓之谨慎,谓之狡猾,端看你如何去想。

  而由此亦可知,现下的红药,也算有两分脸面,否则,康寿薇何须拐着弯儿说话?

  “这么着,我叫王府给你找身衣裳换了吧。”思忖片刻后,康寿薇便替红药出了个主意:“这府里应当也有两件宫衣来着,你随便找件先换上,这脏衣裳断不可再穿了。”

  这也算是好心,红药自须领情,应了个是,便自退下。

  今日随行的除了她,也就康寿薇、麻喜慈等几个老人,连红嫣都没来,更不要说红杏、芳苓她们了。

  所以红药才会觉得好笑。

  连跟出门的机会都没有,红杏却还要千辛万苦把别人裙子弄脏,何苦来哉?

  以红杏之聪明,想也能够明白,哪怕整个翊坤宫只剩下她红杏一个宫人,淑妃娘娘也绝不会由得她出现在眼前。

  所以,这是单纯地出气?

  红药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总归回去后寻机报还过去,也就罢了,想来康寿薇也不至于为着这点小事骂她。

  红药眯了眯眼。

  好几十年没算计过人了,初时,光是往人家榻上泼水她都手抖,如今莫说是泼水了,泼尿她都不会眨一下眼。

  礼尚往来么,既欺了人,被该做好被人反欺回去的准备,总不能只许你欺人,不让人欺你吧?

  宫里从来就不是个讲理之处,这却也有它的好处,红药如今提到了三等,旁的不说,欺一欺红杏,还是行的。

  当然,不能明着欺,悄悄动手也就是了。

  一时康寿薇果然寻来了一身宫衣,也不知是几年前的款式,青裙上还绣了几朵梅花,倒是比红药身上这件还好看。

  “快拿着换上罢。”康寿薇将衣裙予了她,那厢便有个王府的婆子走来,瞧着像是个粗使扫地的,一脸地局促,过来便蹲身行了个礼,扎煞着两手站着,手足无措的样子。

第137章 粉拳

  “净房有点儿远,你跟她走便是。”康寿薇说道,似是怕红药不虞,又解释:“这婆子不在主子们眼面前,有她无她主子都不知道,那些丫鬟少了一个,旁人却是能瞧出来的。”

  想了想,又柔声安慰红药:“你放心,若主子当真问起来,由我担着,你慢慢换了再回罢。”

  顺手奉上一个人情,红药还不能不领,再四谢了她,方随那婆子出了院子。

  那婆子一路不敢则声,红药亦是懒怠说话,二人沉默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转过一道游廊时,那婆子才小心翼翼地指着前方道:“前头就是了,老奴在这里等着姑姑。”

  红药谢过她,去净房换上新裙,换下来的衣裳卷成个包袱,拿斗篷掩住担在臂弯,便走了出来,向那婆子笑道:“有劳您等了这许久,这些钱拿去打酒吃罢。”

  说着便将几枚大钱递了过去。

  最近手头紧,只能小小打赏一下了,就这红药还舍不得呢。

  一念及此,她不免又要骂一声“潘老抠”。

  这是她给潘体乾起的绰号。

  自打知晓其人之抠门之后,她对他便再没了敬畏,只有痛恨。

  好容易攒下的体己钱,都快给潘体乾抄底儿了,你说她能不恨么?

  那婆子倒也没嫌少,眉开眼笑地接了大钱,谢了再谢,方领着红药往回走。

  不想,才一走进大花园,那婆子忽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道:“姑姑,小的……老奴肚子疼,得去那一头儿盘整盘整。”

  一面说话,一面那风里便飘来了一股可疑的臭气。

  那婆子老脸一红,忙往后退开了几步,迭声道:“姑姑恕罪、姑姑恕罪。”

  红药也觉尴尬,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和声道:“人有三急么,哪里有那样讲究?那您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那婆子赤红着一张老脸,捂着肚子跑远了。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红药暗自点头。

  王府的规矩倒也算好,方才她去的净房虽远些,却很干净,可见是给主子使的。而这婆子去的,应该便是下人们的净房了。

  心下思忖着,红药举眸四顾。

  来时尚不曾细看,此时她才察觉,王府花园竟是极大,而她所在之处,是一小片枫林,十来株枫树立于冬阳下,寒枝上缀了几片红叶,随风轻晃着,仿似下一息便将飘零。

  红药信步行至树旁,攀摘下一叶红枫,擎在掌中把玩。

  那枫叶已然半萎了,颜色却还鲜艳,不像宫里的枫树,已是满枝枯瑟。

  手里转着红叶,红药又往周遭细瞧。

  许是此处地气较暖,那秋草倒还有不少,遍地枯黄,阳光照来时,如若点金。

  “咪呜”,脚旁忽地传来一声猫叫,又细又弱,仿佛还带着奶味儿。

  红药一惊,忙循声看去,好一会儿后,才发现那秋草深处,有一团橘色的小毛球。

  竟是一只小奶猫!

  红药一时什么都忘了,走上前去,拨开杂草,便见那小奶猫窝在几片枯萎的红叶上,前爪举着,见了来人,立时“咪呜、咪呜”叫个不停,小尾巴竖起来,看着委屈极了。

  “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伤着了哪里?”红药登时心疼得不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奶猫的脑袋并腰背,先将它安抚住了,再凑近去瞧她的小爪子。

  那爪子也就比她拇指肚儿大些,生着粉嫩柔软的小肉垫,因粘了好些泥,视之不清。

  红药便跪于草间,小心地将那泥星一点点地拨掉,终是发现,那雪白又粉嫩的小爪甲里,勾了一小截细草茎。

  它想是自个拨拉了半天了,没拨动,便一直叫唤着求救呢。

  “你倒知道搬救兵。”红药轻笑起来,动作小心地将那草茎拨了,小奶猫便又“咪呜、咪呜”叫了两声,伸着小爪子去扒树叶,阳光投射而下,照见它细嫩的几撇小胡须,油光锃亮,精神极了。

  红药直是爱得不行,伸手便将小家伙抄了起来。

  小东西也就两个来月大的样子,小小绒绒的一团,合起两掌,便能将之捧于掌心,那团团绒毛黄中带红,如握着一小团有了形质的阳光,四只小肉爪软软垫于红药掌心,直将她的心都软得化了。

  小奶猫倒也不惧人,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红药,像是知道红药不会伤它,舔了舔爪子,身子一趴、再一翻,索性露出雪白的小肚皮,四脚朝天,挨个抬起爪子舔着,时不时发出轻细的“呼噜噜”的声音,翠绿的眼睛半眯起来,毛茸茸的脑袋在红药的掌心不停地蹭。

  红药的眼睛里几乎冒出小星星,一刹儿的功夫,想起了前世养的那只肥猫:

  球球。

  球球是她拣来的猫儿,原先也只有手掌大小,不过它长得极快,两年之后,便沉得抱着都压手了。

  红药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一点水光。

  那松软毛茸的小胖身子,还有那软软的小肥肚子,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她的心。

  如今,她重活了一回,却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球球,再抱一抱那只肥肥的胖猫。

  每每思及,她总觉惘然。

  痴痴望住眼前的小毛团儿,红药便想,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思,便把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送到她的眼前来。

  一时间,红药的眼眶竟有些热,忙将小猫儿捧至眼前,望着那双因眼角微有些下垂而显得委屈巴巴的大眼睛,轻声问:“球球,是你么?”

  小猫“咪呜”叫着,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去舔肚皮,小身子蜷起来,越发像个毛球。

  红药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它终究不是球球了。

  球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而它却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球球是三色狸花猫,这一只却是罕见的橘色。

  不是便不是罢。

  红药很快抛去了愁绪。

  她喜欢猫儿,纵使眼前的它并非球球,也与球球毫无相同之处,她也还是欢喜。

  轻轻放下小奶猫,抬手拨弄了一下它颈间的金铃铛,红药柔声道:“去吧,快回家去,外头可冷着呢,你这么小,冻坏了可不是玩的。”

  那小奶猫如何听得懂人话,“叮铃、叮铃”晃着金铃铛,小短腿一纵一跃,却是围着红药的裙角打转儿,一时扑在草丛里,一时绕着圈追自己的尾巴,就是不离红药脚边,仿似知晓,在这个少女的身边,可以尽情玩耍,不必担心会受到伤害。

  看着那草丛里蹦跳的一团绒球,红药心痒难耐,索性席地而坐,在袖笼里翻了翻,翻出一根大红的头绳儿,便拿在手里逗它玩。

  小家伙委实太小了,路还走不大稳,追着红绳跑不上两步便会扑倒一跤,划拉着四只小短腿爬起来,再继续一蹦一跳地追着红绳,摔了跑、跑了摔,真个毛球也似,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红药此时哪还想得到旁的,只笑吟吟地和它玩着,翘起的唇角再也不曾放平。

  自重生之后,她还从不曾如此真切地欢喜过,亦从未如此刻这般,心无旁鹜地专注于快乐这一件事。

  若非这小奶猫已然有主,且宫里也不许带活物回去,她真想将它抱去养着,再给它取个名儿,叫“圆圆”。

  圆者,球也。

  按年龄算,它该当是球球的老祖宗了,这名儿它用着正合适。

  红药想着,满心地欢喜,眼中心里,唯有这可爱的小小生灵。

  “丸砸!丸砸!”蓦地,院墙外陡然传来数声呼唤。

  破了音了公鸭嗓子,听着就扎耳。

  红药心下微凛,只觉此声无比耳熟,正思忖间,忽地一道身影风一般拐进树林,正与她撞个对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