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刘、瘸、子?!
那昂首阔步、朗然前行的翩翩少年,赫然便是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的刘瘸子!
红药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没错,就他!
那熟悉的脸、熟悉的衣着、熟悉的神态,完全、肯定、必须,是刘瘸子!
原来,他压根儿就不姓刘,而是东平郡王的小儿子——徐五郎徐玠。
这却也没令红药太过震惊。
当年那等乱世,徐玠改名换姓、流落他乡,亦是常情。
再者说,她方才就疑心过,贺客登门,怎么还能带着猫儿?
现在想想,人家在自个儿府里,莫说带只猫儿了,就带上老虎狮子,那也不成问题。
真正令红药惊得目瞪口呆的,是此时走来的徐玠……脸上的那个怪东西。
红药呆呆地瞧着,如同这院中所有仆役一样,眼睛瞪得老大。
那是个什么东西?
徐玠的鼻梁子上,架着个金属物件儿,也不知是拿金还是铜做的框子,细细两根带着弯勾,刚好勾在耳朵上,鼻梁处则是一道短梁,凹下去一小块,正与鼻骨相合。
而在这短梁的两侧,则各是一个金属的圆框,框中镶着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水晶薄片,一左一右,正好挡住眼睛。
这还不算,那水晶片上居然还均匀地涂了一层青颜料,平视或低头时,便是淡青色,抬头望时,青水晶映着阳光,亮锃锃地,偶尔一闪,还有些刺目。
这个东西,莫不是……钛合金狗眼?!
红药猛然想起了话本子里的那么个物件儿。
当时她还百般不解,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此刻看着徐玠鼻梁上的东西,她总算弄懂了。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钛合金狗眼啊。
这玩意儿也太好笑了。
红药摒住呼吸,把那一声笑给硬憋了下去。
活了两辈子,这等西洋景儿,还真是头一回瞧见。
而看着眼框正在闪光的徐玠,红药不由便想起了自己的那两拳。
虽则她力气没那么大,不致于当真伤了徐玠,不过,怕是免不了在他脸上带出幌子来。
这个滑稽的物件,便是专门用来挡住伤势的么?
一念及此,红药立时飞快低头。
几乎与此同时,两道强光陡然扫来,亮得怕人。
红药直被刺得晃了晃神,凝目看时,便瞧见徐玠半侧着身子,两个又青又圆的亮片儿,正对着她这个方向,亮片之下,薄唇微勾,似笑而又非笑。
被发现了。
红药当即将脑袋埋在胸前,一颗心怦怦直跳。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不停地祈祷着。
许是上苍听见了红药的祷告,一息之后,强光消失了。
红药松了口气。
那厢徐玠却是暗自好笑。
毛丫头,你低头有用么?
老夫早就瞧见你了,你还躲。
说起来,这毛丫头也非实芯儿的,年纪一大把,却是越活越回头,这等驼鸟行径,简直堕了顾大虫的威名。
徐玠暗摇头,嘴角却咧开了。
他的心情非常之好。
正愁前路无着,老天爷就把个顾老太给遣了过来,多好不是?
拿眼角瞄了红药一眼,徐玠很快便得出如下推断:
这位顾姑姑必是淑妃近侍,且颇有脸面。
只看她立在廊下极近处听用,而淑妃亦按照约定之言传他进了花厅,便可知,这丫头在淑妃跟前,很能说得上话。
混得不错哇。
有此内应,何愁无往而不利。
一时间,徐玠直是心花怒放,险些没哼出小调儿来。
阔步行至阶前,他依着规矩束手停步,候宫人向内禀报。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红药略略安心。
这厮应该没瞧见老身才是。
嗯,一定是这样的。
红药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仿似要籍此证明些什么。
此时,花厅内传来了康寿薇的声音:“娘娘请徐五爷进来说话。”
“草民遵命。”徐玠朗然应道。
粗嘎的公鸭嗓子,委实很煞风景,所幸那少年语气沉稳、神态从容,一行一止朗然自在,倒叫人也注意不到那声音的难听了。
那厢便有人打起锦帘,徐玠撩袍跨过门槛,不出意外地,迎上了满屋子惊讶的视线。
“噗哧”,徐婉贞当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此举无疑是失礼的,然徐玠的模样委实怪异,莫说徐婉贞,便连淑妃此时亦是面色古怪,朱氏更是懒得遮掩,拿帕子掩着嘴,“吭哧、吭哧”笑得别提多大声了。
能出一出徐玠的丑,哪怕在淑妃跟前失仪,朱氏也乐意。
第144章 眼镜
有她二人带头,众女眷便也不憋着了,一时间,偷笑声此起彼伏,其中又以女孩子的笑声最为清脆。
徐玠面色不变,拢袖上前行礼,举动神情无不安然,丝毫不为那窃笑所扰。
一群没见识的土鳖。
老夫今儿就让你们开开眼。
徐玠隐在水晶片后的凤眸陡然迸出灼亮的光来,却因有物遮挡,无人得见。
见他言行自若,并无被人耻笑的尴尬,朱氏一时倒也息了,只拧着眉心生气。
什么玩意儿,还抖起来了,弄出这等阵仗来,是显得你有本事么?
腌臜东西!
心里恨了一声,朱氏将帕子袖了,用一种劝诫而又隐忍的语气和声道:“我说五郎啊,你这又是在作什么?淑妃娘娘乃是贵客,座中也皆是前来贺寿的嘉宾,此地更非宁萱堂,你也莫要过于玩闹了,好不好?”
话说得极软和,纯然一副体贴庶子的慈母态度,然语中之意,却是在指摘徐玠平素无状,经常如今日这般胡闹。
换言之,他对嫡母,很是不敬。
不得不说,在抹黑徐玠这件事上,朱氏的脑子一向转得挺快。
徐玠一脸地宠辱不惊,躬身道:“母亲提点的是。还要请娘娘并诸位贵客恕罪,因面目不洁,恐惊了娘娘的驾,并扰了诸位雅兴,我这才戴上眼镜遮挡的。”
“眼镜?”淑妃立时挑出了这个新鲜词儿,清丽的脸上,有着真切的好奇。
很显然,徐玠失礼与否、面目如何,她并未往心里去,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皆在对方脸上的那个叫做眼镜的怪东西上。
“这个眼镜,又是什么?”停了一息,她又追问,身子前倾,美目微张,瞧来不像尊贵的妃子,倒像个不知事小姑娘。
诸女眷亦与她一样好奇,成国公夫人便笑着道:“是啊,这眼镜又是个什么物件,真真是前所未闻,五爷倒是说说看呢。”
徐玠恭声道:“启禀娘娘,并告诸位贵客,此物我是偶然得着的。因我发现,若是把水晶片磨出一定的弧度来,便能够让人看东西看得更清楚。”
说到此处,他略顿了顿,在众人越来越好奇的眸光中,不疾不徐地道:“说起来,这也是因父王最近案牍之时,经常说视物模糊,所以我才造了这么个东西来,便是想要给父王一用,以解他视物不清之苦。不过,此物如今还在试验阶段。”
一大堆的新鲜词儿,众人听得一脸讶然,却也勉强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个眼镜的东西戴上之后,能帮助那些眼睛不好的人,看东西得更清楚。
哟,这可是个好物件儿。
需知在座女眷多为官眷,而夫君在朝为官,自然免不了劳于案牍,亦多少会有眼睛不舒服的情形。便是那勋贵之家、无人当官儿的,也总有一两个读书写字的儿郎,秉烛夜读、亦耗眼神。再不济,她们自个儿针线做得久了,看东西也是糊的。
而今乍闻有此一物,竟能令人看东西更清楚,她们自是又好奇、又心动。
刹那间,满屋俱静,一道道视线全都凝在了徐玠的脸上,有那离得近的,更是将眼睛张大,仔细端详着他鼻梁上的眼镜,只觉不可思议,这么个小东西,竟有如此效用。
而这般瞧着,这眼镜倒也没那么古怪了,多看几眼,还挺别致呢。
不少女孩子目中涌动着热切的眸光。
新鲜玩意儿么,又是往脸上招呼的,女孩子们的热情自然特别地高。
“哦,竟有这般奇效么?”淑妃此时语道,眸光闪动,显然亦被勾起了兴致。
徐玠想了想,低声告了个罪,便抬手摘下了眼镜。
一刹时,众人的眼前,现出一张俊美而又可笑的少年的脸。
言其俊美,在之于其骨相眉目确然俊秀;而言其好笑,则是他眼睛上那两个青黑的圆圈儿。
“哟,五郎这是被人打了不成?”锦乡侯夫人素与朱氏不和,此时立刻“失声”说道。
只是,那声音高得拔尖儿,满花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语罢,她忙又掩袖,一脸“哎呀怎么竟然把话说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的惶然。
这戏也太假了。
众女眷不免心底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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