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甜兔
江望微愣:“......饿了?”
陆梨绷着脸,不讲道理:“就是想吃。”
江望沉默片刻,哄她:“闻闻味道。”
暗黄的光像萤火,陆梨垂眸看着地面,空荡荡的。
行人长短不一的影子晃动,只有她和江望,站在闹市中,只有彼此。她忽然意识到,不该和江望发脾气,他只是一个孩子。
陆梨迈开脚步,道:“带你去看灯。”
江望任由她牵着他往前走,问:“这些都在你记忆里吗?”
陆梨摇头:“只有灯。”
夜市不远处有个小广场,毗邻少年宫,暑期许多孩子在上晚课。
江望和陆梨停在斑马线上,等着绿灯闪烁。
陆梨抬手,隔着穿梭的车流,指向前方的少年宫:“江望,从我的窗户看出来,能看到这栋楼。我很想去上课,但是不可以。”
方正、狭小的窗口像发光的盒子,整齐地镶嵌在高高的建筑上,在每个夏夜引诱着陆梨。
此时的陆梨并不需要回应,她说着,江望安静地听。
两人便这样走了一路。
穿过少年宫,灯光暗下来,他们走上步道,跨上台阶,再往下、走几级台阶,便是广场。陆梨在这里停住,靠近江望,低语:“江望,你看最左边,那里有个叔叔。可以放孔明灯。”
昏暗的视线中,模糊的人影交错。
几许后,被撑开的灯体被点亮,晃动的烛火映着不甚清晰的字体。买灯的人努力展开双臂,将灯举得高高的,收紧的力道瞬间松开,那灯便乘着晚风,慢悠悠地往空中去了。
陆梨仰起脸,长久地凝视着这盏灯。
江望偏头,看见她湿润的眼,他低声喊:“陆梨。”
陆梨收回视线,攥紧他的手。双眸间,水盈盈的光似是要淌进他眼睛里,她说:“江望,我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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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装的是触控灯,江望和陆梨摸不着,将彼此攥得紧紧的。黑暗里,陆梨心绪不宁,随意找了话头:“江望,我们会摔倒吗?”
江望在暗中的视力比陆梨好很多,他低声应着:“不会让你摔,以后也不会。”
小少年承诺般的话语,稚嫩却又认真。陆梨因此放松了一些,她抿唇笑起来:“我们现在是幽灵,摔了也不疼的。”
江望不作声,心想,是幽灵也不会让你摔着。
等两人回到“陆梨”家的时候,电视声音开得很大,餐桌上只剩了陆长青一人。
他闷头喝着酒,红晕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肩膀。厨房里水声哗哗作响,“陆梨”的房门开着,她坐在书桌前,埋头写写画画,小腿一晃一晃的,似乎外头的嘈杂不能影响她分毫。
陆梨停在客厅中间,注视着宋明月,弯腰操劳的女人此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其实谁也不知道,唯有如今的她。她收回视线,侧头看向身边专注的小少年,道:“江望,去楼顶看星星好不好?我很快上来找你,说话算话。”
江望望着陆梨眼里摇晃的情绪,轻声应:“我去房间里,去陪陪她。”
陆梨紧抿着唇,想告诉他,这些都没用,但话到嘴边:“一会儿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出来。江望,能答应我吗?”
江望犹豫一瞬,抬手碰了碰她薄薄的眼皮,低声道:“别哭。”
闻言,陆梨弯了弯唇:“别担心我,快进去。”
在游戏世界,陆梨装小孩装得辛苦。在别人面前,她喊江望一声“哥哥”,他也确实如哥哥一般照顾她,不管是在那边,还是这里。
江望仍看着她,神情不如往日般沉静,牵着她的手也仍未放开。
陆梨欲言又止——
“砰”的一声脆响,酒瓶子碎了一地,他们之间的气氛随之碎裂。
陆梨一颤,立即松开手,去推江望:“江望!快进去,别出来!”
她面上的惊惶,与年三十那晚,门被敲响时如出一辙。
江望最后问了一句:“你会告诉我吗?”
陆梨茫然,却下意识应:“......会。”
江望进房间时,原本乖巧的“陆梨”已走到了门口,他伸手,企图将她带回房,可她看不见他,依旧用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去张望。
不等“陆梨”看见,宋明月已关了水,急匆匆转身,走向女儿的房间,抱起她就往床上放,叮嘱道:“梨梨,捂住耳朵,不许出来。记住妈妈的话了吗?”
“陆梨”下意识地抓住宋明月的手,不安地问:“妈妈,怎么了?”
宋明月靠近女儿,亲了亲她的额头,颤着声音道:“害怕就躲到衣柜里。”
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吼声像暴雨天的雷声,吓得“陆梨”缩成一团。宋明月离开了,留下“陆梨”仓惶地望着被紧闭的门。
江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靠近她,仿佛这个女孩能看见他一般。他爬上床,贴在她身边,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听话的女孩抬起小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她瓷白的面庞像是天然的贝壳,颗颗晶莹的珍珠落下,被单很快就被打湿了。
江望盯着那一团水渍,顿了许久,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两人都无知无觉。他动了动唇,像是在和“陆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别怕,别怕。”
她真的很乖,即便这样流泪,硬生生地忍着,只一些微弱的气声从嗓子里钻出来。
江望听到外面的电视声被调大,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混在一起,摔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床上发抖的“陆梨”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逃似的躲进了衣柜。
可她实在太害怕了,甚至没关紧衣柜门,留了一道缝隙。
小少年神情紧绷,拳头捏得紧紧的,脚步停在衣柜前,脚尖却对着门口。
陆梨在外面,可江望又隐隐明白,她不想他出去。
江望挣扎许久,终是钻进衣里,陪着哭泣的“陆梨“。
同样是狭小的衣柜,但并不拥挤。
江望缩在另一边。这一次,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陆梨”几乎把自己和衣柜融为一体,若不是透进缝隙里的月光,没有人会发现这团小小的影。沉闷、昏暗的环境给了她些许安全感,藏起来的呜咽终于逃了出来。她极其小声地啜泣着,松开一只手捂着嘴,泪眼动了动,去瞧那道窄而长的缝隙。
忽然,那双盛满泪的眸顿住,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凝滞。
江望顺着她的视线,往缝隙里望去,怔了片刻。
陆梨说,她对于夜晚的记忆,只有灯。此时此刻,江望终于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狭长的缝隙间,夜空被窗户框成一幅画。
画里,弯月只露出一小截尖尖的角,淡淡的云雾遮挡出散落的星。深蓝色的夜幕里,一盏孔明灯缓慢地向上爬着,摇摇欲坠,宛如人间。
可这点微弱的光,在“陆梨”的眼里,却是那么亮。她忘记了哭泣,只是怔然地瞧着那盏灯。
最终,吵闹声和哭声停下,灯也消失不见。
江望在思索过后,决定去找陆梨。
凌乱的客厅里,宋明月捂着额头,脸色发白,沁出的汗水溜进棉质的布料里。
她跌坐在一地碎片上,衬衫被皮带抽裂,刺眼的灯光让她有瞬间的恍惚,但是女儿还在房间里。于是宋明月强撑着,回房换衣服、打扫客厅、处理伤口、散下黑发遮挡。
做完这一切,她才小心地进了“陆梨”的房间。
陆梨后来才知道,这一晚陆长青赌/博输了钱,将所有不顺意都发泄在柔弱的宋明月身上。只她那时候不懂,后来懂了,宋明月已不再提起这些事。她忍耐着,忍耐着,最后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陆梨。”江望抬手,小心翼翼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我想去楼顶看星星,你带我去好吗?”
说着,江望已牵住她的手,如每一日牵她去上学一样。只是这次他们往上走,陆梨仍由他拉着,躯体像是失了重量,和她浑噩的思绪搅成一团。
楼顶没有灯,城市的灯火足够将它照得明亮。
晒衣服的栏杆像被遗忘的电线,只晃着几个空荡荡的衣架。烟头、空罐头、纸屑随意散落在四周,唯有台阶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江望垂眼,视线落在陆梨身上。
她似是把他的腿当成了枕头,闭着眼,安静地趴着。从上楼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低声问:“陆梨,能告诉我吗,我们在哪里?”
伏在他身上的人动了动,小声应:“江望,这里是江城,这个世界没有禾城。”
江望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世界?那我......是在那个世界吗?”
陆梨“嗯”了一声,茫然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去、该怎么回来。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才有可能回来。”
她停顿片刻,小声道歉:“对不起,江望。”
江望手里捻着她的发,问:“为什么道歉?”
陆梨不确定江望能不能听明白,只是想说给他听:“因为这个原因,接近你。”
江望只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关系,睡吧。”
夏夜燥热的风抚过,他们无知无觉。
陆梨陷在混沌的思绪中,眼皮越来越沉,无法思考江望话语间的意思。在失去意识前,她喃喃道:“不回去。”
江望面色沉静,思索着。
她不想回家,还是不想回他的世界?
或许都有。
许久后,趴在他膝上的女孩睡着了。
江望坐在宽敞的楼顶,遥望着高楼耸立的城市,心情竟像晚风一样,渐渐上升、鼓胀。他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从认识陆梨,直到刚才都提着。
江望时常会想,陆梨会不会离开,就像江莲。
现在不一样了,陆梨需要他。
只要他是江望,陆梨就会在他身边,至少暂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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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日。
陆梨多数时间都躲着,江望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跟着“陆梨”跑来跑去。不但跟着她去上幼儿园,有时候还得和她说几句话,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见。
这件小事却让陆梨放松下来,脸上渐渐有了笑。
这一天是周末,宋明月答应“陆梨”带她出去玩。
江望在“陆梨”换小裙子的时候,自觉地转身,闭上了眼。他偏头,问陆梨:“想上街玩吗?你也穿了漂亮的裙子。”
陆梨抿唇笑:“好。”
停顿片刻后,她又问:“江望,如果我们回不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