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酒渡
邓怜向后退了两步:“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再会了。”
危宋倏地撩起眼皮,目光中带着几分凶悍,她清亮的眼眸中似有两团火焰正熊熊燃烧,可她却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怒狠狠地瞪着邓怜。
邓怜自嘲般地勾动嘴角,脑袋中突然生出几丝恍惚,她感觉头有几分昏沉,微微摇摇头稳住身形,终究拂袖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
“邓怜!”就在邓怜将到门口的一刹那,危宋猛地站了起来,店内人声鼎沸,远远传来的声音辨不出危宋的情绪。
“再回?我告诉你,没有再回,今日你走了,我与你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
邓怜顿在门口,身形有些微晃,她轻轻张了唇瓣,似乎说了什么,但却被店内的人声盖住,良久,在危宋几近绝望的目光里,邓怜消失在了人群中。
今日的苍府愈加难见人影,缦回的长廊空荡,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
“为什么什么都瞒着我!到底有什么!”
陡然的一声怒吼传入耳孔,苏小小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好听完这个故事,苏小小对这句话格外敏感,她回过神来,这声音原是白婼的。
长廊的尽头不远处是一峰小巧精致的假山,假山之后白婼扯着阿言的袖子:“都到现在了,你觉得我真蠢到还看不出不对吗?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白婼背对着他们,将阿言拽了个牢固,阿言正好能看见回廊上的苍星渊和苏小小二人,她的神情有几丝尴尬,终于从白婼的聒噪中抽了个空,遥遥对他们二人打了个招呼。
白婼也看见了苏小小二人,她当即小跑过来,用力之大,将苏小小扯了个趔趄。
伴随着一阵风刮过,苍星渊的身旁突然空了出来,苏小小莫名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这是怎么了?”苏小小被白婼拽了过来,她明知故问道。
白婼道:“小小你告诉她今天发生了什么!”
“不必……”阿言敛着眸子,突然发声道,“我大概知道。”
“那你还不告诉我!”白婼几乎就要跳了起来,“现在事情还不够严重吗?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阿言面露犹豫:“没有用的,那是她们的事,我们都不过是外人,何必去掺和呢?”
“可她是想杀了太后!她给太后的酒里有毒!那是太后啊!”白婼颤着嗓音,几欲崩溃,“她杀了太后她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且她到底和太后怎么了?太后人那么好,她为什么要害她?”
“害她?”白婼话语刚落,一声嗤笑便缥缥缈缈传入了耳中。
有清朗的男声从一旁的高树上传来:“我看啊,不过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罢了。”
☆、因果
溯着声音望去,参天的高树枝干盘虬,少年朗目如星,正愉悦地微眯了双眸,以手为枕,半卧在繁盛的枝干间,一派的意气风发。
只是他吐出的字眼带着的确是十足十的寒意:“果然啊,上苍有眼,她这样的人,就该!”
“你!”白婼认出那个少年,恨声道,“姬蔚你还敢这样胡说?我们大肃不计较你假扮女帝的欺君之罪都是好的!你这家伙不夹起尾巴做人反而还到处溜达!”
“我就爱溜达,咋的?我两条腿比你长,爱溜达就溜达,”姬蔚顺着力道轻巧起身,在高悬着的枝干上晃动着自己的两条长腿,“更何况我自始至终有在你们大肃说过我是女的吗?这女帝身份是她们封我的,与我有何干系?”
“你!你不还是骗了我们吗?”
姬蔚嗤笑着:“我不懂你说这些有何意义,之前也是那太后自己说的让这事过去,怎么?你们还想食言?这好歹是一国……”
“你也知道是太后恕了你的罪!”白婼实在不懂这姬蔚为何脸皮如此之厚,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身旁的人,这是她吵架时的癖好,总感觉拉着了别人别人就和自己站到了一个阵地,能更有气势地压到对面的敌人。
可白婼的这一拉却扑了个空,身旁阿言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再一看时,阿言不知何时和苏小小一起默默后退着,留下她一人孤军和那姬蔚舌战。
生活不易,白婼无奈,那边姬蔚并没有善罢甘休:“恕罪?恕什么罪?可我本来就没错啊,她放了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白婼几乎要被姬蔚绕晕了,她只觉得姬蔚的话毫无逻辑,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挑不出具体的毛病来,只得愤愤道,“你要知道太后本来可以杀了你!”
“我知道啊,可她放了我,和我认为她该死,有冲突吗?”姬蔚突然间站到了那树枝上,他挺直着身躯,身影与簌簌的树叶一起投到地面,被他踩着的树干微微颤抖着,再一眨眼的功夫,姬蔚跳到了白婼身前。
白婼的视线瞬间被姬蔚填满,姬蔚探身向前,少年纤长的羽睫被斜斜的阳光拉着,在面颊上投出极醒目的影子。
“人啊,做了坏事,就该死。”姬蔚笑得狡黠,一语闭,直起了身子,负手转身。
“等等!”眼见着姬蔚快步将离这个庭院,白婼突然想起了什么,快嘴道,“皇上呢?”
姬蔚步子跨得极大,听到这声音依然未歇,只暂缓了步子,朗声道:“他怎么样你问我干什么?”
“你好意思?你不就仗着你姐姐是——”话说一半,白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噤声看姬蔚顿住步子。
姬蔚的身子滞了一滞,两只手臂垂下,拳头攥得极紧,就在苏小小以为她要发怒之时,姬蔚紧攥着的拳头又倏地松开,姬蔚笑道:“没错,我就是仗着我姐姐,那又怎么样?”
他转过身,高束着的发丝拂过面颊,戏谑的眼眸微弯,如一潭被白鹭激起波澜的清泉,只是那清泉的深处,却似有汹涌澎湃的黑潮在其间秘密涌动着。
苍星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阿言不认识姬蔚,似乎颇为好奇,眼神紧紧跟随着姬蔚。
“这是那北诏国谴来为质的女帝,也不知为何竟然是个男人。”苏小小为她解释道。
“哦这样啊。”阿言恍然,低低应了一声。
苏小小侧身面向阿言,阿言的指尖有些微微的发凉,苏小小低声道:“阿言你冷吗?”
阿言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与白婼的争执中缓过神来,勉强笑道:“是有一些,我就先回房去吧。”
苏小小:“诶!”阿言似乎真的冷极,步履匆匆逃也似离开了,苏小小甚至来不及与她多说一句话。
……
“咳咳。”连续不断的咳嗽声传出,这咳嗽音压抑沉闷至极,似乎下一秒那人就要背过气去。
“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危凌春唇瓣微微颤动着,两行清泪从她的面颊滑过。
危宋本来恶狠狠瞪着倚在床榻上的太后,听见危凌春这话,她原本凶悍的面色滞了滞,有一丝愧疚卷席而上,但她依然强撑着语气:“看到现在了,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有够蠢的,不愧是你娘生的。”
岁月消磨着危宋的容颜,她的五官张扬,隐隐还能窥见当年的风华,只是眼角眉梢的细微处,还是免不了地被打上了岁月的伤痕。
太后只是一味地咳嗽着,也不知是真的咳嗽还是借着咳嗽掩饰着尴尬,危宋转回身,挑衅般对太后道:“现在你看到了吗?你的好女儿,可真的和你一样愚蠢。”
“你、你们……”危凌春终于确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测,她语气悲怆至极,望着太后的眸子里尽显凄凉,“你,抛弃我。”
“你,利用我。”危宋的神情颇不自然,但也没有回应危凌春的职责。
“你们就没一个……”话音未落,危凌春便几近哽咽,她实在说不出话来,倏地转身疾步跑出了房门。
“阿春!”太后急急呼唤了一句,猛地起身却牵连着胸肺,一时之间咳喘得愈发厉害。
“别急,这是在你的地盘,她不会有事的。”危宋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地开口说道。
邓怜依然忧心:“可若是她……”
"她什么她!"危宋毫不客气,“她才试图给你下毒,你觉得这府上的人有那么容易放她走吗?”
一语闭,屋内的气氛瞬间沉闷了下来,两人都再找不到话说,屋内只余太后闷闷的咳嗽声。
许久,危宋不耐烦道:“咳咳咳!你只知道咳!怎么不咳死你算了?”
邓怜眸光微闪:“你总是这样,可我今天本来会……”
“呸!说什么呢!”危宋白她一眼,小声嘟囔起来,“我倒是想让你去……可老天不让。”
……
“凌春!凌春!”不断的拍门声传来,担忧的语气未能换来危凌春的略微留意,大门紧紧闭着,苏小小等人无法进入。
“危凌春!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不行吗?明明是你蓄意谋害太后,怎么自己还委屈上了。”白婼照例大着嗓门嚷嚷着,苏小小倏地灵光一闪,将白婼拉到了一旁。
“你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白婼被苏小小揪着衣角,脑袋仍倔向门的方向,“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苏小小只得用力拽着她:“可你在这帮不上什么忙!”
“我怎么就帮不上忙?”听见这句话白婼瞬间瞪圆了眼眸,眼见着她紧接着又要叭叭出一长串话来,苏小小连忙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利用
危凌春的面色颇为苍白,嘴唇尽褪血色,一缕阳光柔柔拍覆在她的睫毛间,依稀能看见泪痕残留。
她似乎懒得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只哑着声音对苏小小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阿言望着危凌春的表情颇为担心,苏小小对着危凌春诚恳道:“我们是知道了,但你还没说出来。”
屋内有些静悄悄的,少了白婼的聒噪,又是在此时这般尴尬的氛围下,屋子显得愈发沉寂。
良久,伴随着那缕透过窗纱的阳光缓缓拉长,危凌春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来。
从危凌春记忆起,她的阿娘便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的亲娘抛弃了她。
幼时尚且童稚的心灵中充沛着的不是其他,只余漫漫难言的怨恨和自怜。
阿娘告诉她,她的母亲薄情寡义,她和其他的小孩全部不一样。
她的阿娘对她很好,不论什么小玩意儿小零食,只要她多看了一眼,阿娘便马上替她买了下来。
甚至是在路边偶然看见的一串红玛瑙手钏,其实危凌春只是瞧那色泽好看,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一眼,结果被危宋看见,危宋当即便将那手钏买了下来。
那天晚上,危凌春手中紧紧攥着那红玛瑙手钏独自偎在榻上,瞧着危宋做了一晚上的针线。
其实危凌春知道,她们家中并不富裕。危凌春心智早熟,对于那些漂亮物什其实没那么多的追求,对于手中这串手钏也只是出于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多看一眼,此刻她攥着这暗红色的珠子,胸腔间有什么极为酸楚的东西在缓缓发酵。
阿娘说了,她是客。
她是客,她没有亲人,她唯一的亲娘不要她了,这茕茕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
每每看见乡邻间的孩童吵闹着要一串甜蜜诱人的糖葫芦,可那孩童的母亲却嫌弃孩子将钱浪费在无聊的零食上,不愿掏钱给孩子买下时,危凌春的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几丝羡艳。
而这一幕又被危宋看见,她二话不说,径直去那小贩身前买下了好几串糖葫芦,直接塞到了危凌春的手中。
危凌春还记得那天的糖葫芦的滋味,那么多的糖葫芦,将她的牙酸得疼了好几天。
慢慢的,她再也不将自己的情绪表露上来,她好像也没有了特别喜欢的东西。
危凌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她与危宋之间也不过是普通的“客”与“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