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落窗帘
下午三点, 何夏推着小推车往家里走。路过老太太卖茶叶蛋的摊子, 她的茶叶蛋没卖出去多少。
回了家, 何夏到厨房将彭文慧特地留给她的饭菜热了热吃了个饱, 洗了碗出来, 何爷爷带着何树国跟何弘义在院子里打家具。
三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算融洽。彭文慧坐在屋檐下缝沙发套, 前几天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小卖部那间屋子里的关琼英不见人影。
何弘超今天没去镇上卖冰棍,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屋里躺着。
何夏觉得家里气氛怪怪的,她溜达到何弘超的房间:“超儿,今天家里咋回事儿?咱爹咱娘吵架了?”
何夏依稀记得自己没出嫁之前,彭文慧和何树国吵过几次特别大的架,他们吵完后,全家上下气氛低迷了好几天。
难道这次又是这样?
何弘超气了一上午了,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咱爹娘没吵架,是嫂子。”
何夏一挑眉:“嫂子怎么了?”
何弘超便将中午她在餐桌上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全都告诉了何夏。
“我就想不明白了,她操的什么心?你在家里住着,攒爹咱娘还没说什么呢,她一个嫁进来的,有什么资格对你往后的生活指指点点?”
何夏沉默了。
上辈子,她和关琼英的关系还算不错,在她没出嫁之前,她和关琼英的关系也还好、
离婚在家,何夏知道关琼英会对她的存在产生不快,但何夏怎么也想到关琼英会这么快就发作。
从离婚住在家里到现在连一个月都还没有呢。
何夏难堪又难过,这是得多容不下她啊?
何夏对何弘超道:“咱们去爷爷那边把西屋收拾出来吧,以后我跟爷爷住。”
何夏了解她爷爷,她爷爷中不至于嫌弃她。
何夏的话音刚落,竖着耳朵听着小儿子和闺女对话的彭文慧就在外面道:“哪儿也不许去,你就在家里住着。你爹你娘还没死呢,没道理护不住你。”
“弘义,弘超,现在夏夏回来了,你们两个就表个态,你们的想法是不是和关琼英一样!”
何弘超嘴快:“娘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嫌弃过我姐?我姐就算不嫁人一直搁家待着我才高兴呢。”
何弘义脸色比何夏还苦,天地良心,关琼英的打算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了,他还能让关琼英回去?
何弘义苦笑着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啥时候管过那些事儿了?再说了,我巴不得夏夏在家多待两年呢。”
何弘义说的是实话,他们三兄妹感情好,何夏出了这种事情,何弘义怜惜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想把她赶出门去?何夏之前嫁给曾文越的时候何弘义还躲着人哭过两回呢。
对于何弘义兄弟的话,彭文慧是很满意的,她扯着声音对在房间里的何夏跟午饭过后就躲在房间里一直没露面的关琼英道:“夏夏你听见没?安心在家住着,什么也别想。我和你爹还没死呢,咱们家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彭文慧说完,还觉得心里不舒坦,便走到东厢房何弘义和关琼英的房间面前,叉着腰:“关琼英,做事要凭良心。你来我何家两年多了,我彭文慧什么地方亏待你了?还是我什么地方折磨你了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女儿走?现在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我女儿是不会走的,你要是容不下她,那你自己走。老大,你要是舍不得你媳妇儿,那你就跟你媳妇儿一块走。”
“我闺女嫁不嫁人有我这个当娘的做主,和你一个嫁进来的嫂子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关琼英躺在床上,钻到被子里,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她捂着耳朵当做没听见彭文慧的话。自打中午彭文慧说她没给老何家生下一儿半女后,关琼英到现在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关琼英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还觉得委屈,她想要将何夏嫁出去虽说有私心,但她也是为了小姑子好的啊。
现在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传何夏的,何夏要是嫁出去了那些伤人的流言蜚语不就没有了吗?
何夏在何弘超的房间里没待多大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补觉。昨晚她起得太早,这会儿有点困。
一觉醒来,已是日薄西山。吃饭时关琼英还是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大家子吃饭时也没有了以往的其乐融融。安静地吃完饭,何夏将碗筷洗了,晚上睡觉之前,何夏觉得自己还是尽快攒钱搬出这个家为好。
毕竟算算时间,关琼英这会儿应该也已经怀上孩子了。关琼英的一生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明年就要出生的大侄子,另外一个是再过几年出生的二儿子。躺在床上,何夏回想起上辈子有关关琼英的记忆。却发现那些记忆并不多。
一是她嫁人后两人离得远,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一趟,姑嫂两人的相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天。而每次何夏回娘家,关琼英在招待她时总是礼数周到,虽然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机,但却也无伤大雅。
再一个何夏上辈子一直守寡,虽然有人总是在背地里说她傻,但明面上大家对她的评价都是正面的。而这辈子她离婚在家,在这个离婚率及低的年代,何夏的离婚让村里人议论纷纷,大家对何夏的评价贬多过褒。关琼英会在那些人的影响下看不起她其实也挺正常。
但依旧让人寒心。
昨天夜里下了雨,何夏起床时外面还滴滴答答地在下了。
日子已经走到了新历的十月份,国庆节就在今日,但这时候的节日显然和普通农村老百姓没有什么影响。
秋雨淅淅沥沥的,一直下到何夏包好包子推上推车都还没停。
何夏找了块雨布盖在泡沫箱上,自己身上再穿上何爷爷去年做的蓑衣和斗笠,冒着雨便匆匆忙忙地往车站去。
昨天彭文慧和何树国爷爷没睡好,彭文慧听见何夏关门时的动静,捣鼓捣鼓闭着眼睛装睡的何树国:“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咱们家三个孩子感情本来好好的,这老大媳妇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往后还怎么让夏夏和她哥相处?”
何树国眼睛都没睁开:“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呗。咱们家三个孩子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再怎么样都没事。”
“老大媳妇昨天那事儿确实做得不对,你说说也就行了,往后就别拿这事儿出来说了,不好。”何树国翻了个身:“对了,夏夏她大娘上次说的那个后生你打听着了没有?”
彭文慧道:“打听了,前两天他来咱们村里找过她大娘一次,我远远的见着人了,长得高高壮壮的,看样子得比咱们家老大还要高一些。走路做事四平八稳的,不像个庄稼汉,倒像个当兵的。”
“嗯。”何树国道:“再看看吧,不着急。”
何夏到了车站,找了个能避雨的对方将摊子摆上。和往常一样,车站门口也有许多人在等车了,大家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车站候车室和候车室门口的屋檐下避雨。何夏早餐摊子一摆上便有人走过来看了。
也许是因为下雨,今天的包子卖的比昨天还要好一些。何夏中午没回家,吃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下午卖完包子之前何夏并不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家,反而在车站附近逛了逛。
秦山镇的车站建造在镇尾,但附近住的人家都不少,也有的人家在盖房子修了铺面出来,何夏仔细看了几家,铺面都好,租金也不贵,但是何夏做的是旅客的生意,摊子摆在外面多少就有些不方便。
何夏又回了车站,她思索片刻,往车站里去。
何夏在车站门口卖了快半个月的东西了,但她却一次都没有进来过。她找了个车站的工作人员询问站里有没有铺面出租,车站的工作人员看了她一会儿,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在车站里做生意,这是建国以来头一遭,但他们知道,在广上北这样的大城市,车站里早就有各种各样的便利小铺了,何夏想在车站里卖东西不是不可以,但铺面绝对不能是候车厅里的那间。
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以后,何夏得到了一个明确的回复,可以将车站外面,她经常摆摊边上的那个以前做仓库的小房子租给她,租金每个月两块。
房子不大,可能还不到十平米。因为一直堆放了一些不用的东西,要腾出来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于是第二天何夏卖完包子,仓库就已经腾出来了。扫把拖把何夏早就准备好了,她先将落了灰的仓库扫了一遍,再找了一个桶到车站里面的厕所提了一桶水过来,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等竣工后,小仓库看起来总算是干净许多了。
收拾干净,何夏便将小仓库的门一锁,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距离上次关琼英给何夏介绍对象已经过去了三天,关琼英已经不像那天一样的躲着了。与以往相比,她的话少了很多,跟何夏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不跟何夏说话,何夏也懒得搭理她。两人现在更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何夏将小推车上的东西放在角落里,问了彭文慧何爷爷在哪里后何夏直接去了何爷爷在池塘边想小屋子里,昨晚何爷爷说他往池塘里放了几只笼子,让何夏去那边一趟。
何夏还没到何爷爷家,便看见何爷爷坐在村子中央那颗老榕树下和他的老兄弟们下棋,何夏站到何爷爷身边看。何爷爷玩了一局,便起身跟何夏一起走了。
何爷爷早上在门口的池塘里放了几个笼子,收了笼子,里面只有几只巴掌大一点的鲫鱼,何爷爷把鲫鱼放在桶里。
何夏则去了池塘边的小沟里,小沟里的水是活水,沟边长满了绿色的小草,溪水清澈见底,何夏用何爷爷装鱼的笼子狠狠地往水里一舀,再在流动的溪水中荡干净竹笼里的泥土,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田螺便留在了笼子里。
何夏将田螺放在小桶里朝何爷爷道:“爷爷,咱们晚上炒田螺吃吧。”
何爷爷坐在池塘边上,闻言点点头:“做吧。做辣一点,辣才下酒。”
何夏应了一声。
何夏捞了小半桶螺丝,瞅着够晚上一家人吃一顿了,便不捞了,做到何爷爷边上。
已经入了秋,田里的稻谷已经灌了浆,正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一阵风吹过,稻香阵阵,池塘里的水也起了圈圈涟漪,池塘的角落里涨了许多水葫芦,一朵朵紫色的花迎风招展,开得正艳。
“爷爷,这方池塘是谁家的?”
何爷爷卷了烟,在嘴边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听了何夏的话,他道:“这池塘是咱们村里共有的,是属于咱们村的。”
哦了一声。
“爷爷,我今天在车站门口租了一个小铺子,以后我再去车站卖包子就不用在外面挨太阳晒了。那个铺子特别小,到时候一边我用来做炉子给包子加热,另外一边再放个小桌子小椅子,平再卖一些冰棍啊汽水的,到时候生意肯定不会差。”何夏觉得何爷爷作为她摆摊小铺子的股东,有权知道她的小店里的生意动态。
何爷爷笑眯眯的听完:“好好干。”
“好嘞。”何夏笑着和何爷爷保证,紧接着,她又和何爷爷说起了别的事儿:“爷爷,你说我搬过来跟你住行不行?”
何爷爷一个人住在池塘边虽然确实是清静,但偶尔也会觉得孤独,何夏要是真的来跟他住何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但这并不合适。
“你爹你娘啊,是不会准的。你好好在家里住着,别害怕,有什么事,爷爷给你做主。你嫂子短期内是不敢作妖了,她要是敢作妖,你娘你大哥都饶不了她。”
何夏也知道和何爷爷住的希望渺茫,她有些低落:“我娘前天还说她没生孩子,那要是她生了孩子咋办?我娘不就没有拿捏她的借口了?”
何爷爷吐一口烟圈:“傻孩子,当婆婆的啊,有的是法子折腾儿媳妇儿呢。”
何爷爷抽完了烟,爷孙俩便回家了。
到家里,何夏将田螺搓了搓,搓掉田螺表面的泥,换了干净的水,放了两勺盐下去后就不管了。
这时候还没到吃完饭的时间,何弘超跟着何弘义何树国去了别的村打沙发了,都不在家,彭文慧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卖部里时不时的就有人来买东西,关琼英一直守着,在房间里都能听到她和别人聊天的声音。
闲着没事儿,何夏便将她的床单被罩都拆了出来,放到院子里去洗。洗到一半,彭文慧回来了,她去房间里拿了一小包红糖出来:“夏夏,把着包红糖送到你大娘家,你荷花嫂子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没红糖了。”
何夏应了一声,洗干净手将红糖接了便往何大娘家走。荷花嫂子是一个小时前发作的,还没等大家准备好去镇上医院呢,孩子头都出来了,没办法,何大娘才让人去请的彭文慧。
何大娘家人多,光儿子就有三个,且都已经娶了妻子,荷花作为何家的老三媳妇儿,很是得何大娘的青眼,她进门三年,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何大娘就更喜欢她了。
何夏将红糖送来,荷花的大嫂红枣便拿着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给生完孩子脱了力气的荷花嫂子,荷花嫂子吃了鸡蛋便睡着了。
何夏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子,她趴在床边把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看了又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何大娘忙活完,转眼见到何夏这幅模样,想做红娘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何夏是何大娘看着长大的,人才品性都好,她那个侄子虽然没爹没娘但自己本人也争气,前天何大娘她老娘过六十六岁生日,何大娘回家看望时还听村里人说了,她那侄子要盖新房了呢。
何大娘越想越觉得两个孩子般配,心越发蠢蠢欲动。
也是巧合,何大娘还在琢磨怎么给两个孩子做介绍呢,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何大娘出了屋子,顿时就乐了。
“征能啊,你怎么来了?”
“姑,我今天正好了镇上做事,我大娘就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何夏听见何大娘家来人了,便从荷花嫂子的房间出来,一抬头,她的视线边和陆征能对上了。
见到陆征能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何夏忽然一阵恍惚。
第17章
秀珍9岁那年, 何夏动过一次改嫁的念头, 对象是陆征能。
那是1991年了,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十年了,大家的观念都开放了许多。何夏种了些菜到镇上去卖了补贴家用。何夏记得和陆征能的初相识, 是因为一个雨天。
南方的梅雨季的雨总是来得又快又急,何夏出门的时候外面还出了太阳,结果等卖了菜在回家的路上就遇到了大暴雨,何夏跑去避雨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滑便跌进了路边的稻田里, 何夏扭了脚,一点力也用不上,要不是陆征能恰好路过, 何夏都不知道自己得在稻田里泡多久。
陆征能将何夏救起来, 两人便算是认识了,后来等何夏的脚好了再去卖菜,又十分巧合的遇到了陆征能,从那之后的每一天, 何夏只要去镇上, 就能够遇到恰好等在那里的他。一来二去的, 两人便熟悉了起来, 陆征能知道何夏是个寡妇, 知道她养着一个捡来的孩子。何夏也知道了陆征能一直未婚, 以前是人家说他天煞狐星, 克夫克母克妻, 后来没结婚是因为他看不上那些女人。
两人越聊越投机,有一天,陆征能说愿意养着何夏领养的秀珍,希望何夏能考虑考虑他。
陆征能长得没有曾文越那么俊秀,但却更有男子汉气概,在这么久的相处中,陆征能也是个正派的人,品行也好。那时候的何夏还算年轻,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男人,和陆征能做一家,何夏自然是愿意的。
在何夏守寡的那些年里,刘香桃和曾大顺也是时不时的劝她找个人嫁了,别耗一辈子,没有合适的人选,何夏便一直没有同意。遇到和陆征能,何夏回家将陆征能的事儿跟刘香桃夫妻说了改嫁陆征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