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第57章

作者:浣若君 标签: 种田 布衣生活 穿越重生

  嘴里嫌着骂着小羊倌,一土坎拉砸过去,待季明德追到坡上,却捧给他一整块的荞麦面瘪瘪,虚蓬蓬松软可口的瘪瘪略带苦味,里面还夹着卤味十足的牛肉。

  算起来也是青梅竹马,李纯孝也只待季明德中了进士,便会把女儿许配给他的。谁知天不遂人愿,生生耽搁了。

  季明德在这打幼儿一起玩到大的妹妹面前头一回拉脸,道:“饭食你备的很好,我便收下。但往后当着你嫂子的面儿,可别叫什么明哥哥,我听了肉麻。

  再,当日你爹当众发难你嫂子,是你给你爹点的眼药对不对?你是个好姑娘,我便是你哥哥,那点小事,只当妹妹小不懂事,但若你再出格点儿,我便是匪。土蕃马匪怎样对你这样的黄花大闺女的,想必你也知道。

  哥哥我……”

  他越说,李远芳越恼,忽而恨恨道:“土蕃马匪会拉用马拖着黄花大闺女在沙棘林里染杂刺。有种你也这样干。”

  季明德寒渗一笑:“我不会,但野狐和稻生会,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们?”

  李远芳倒抽一口冷气,转身看野狐和稻生两个,抱臂站在宝如面前,两目似深山里的老狼一般随时四处戒备着。她吞了口口水,转身要走,却又叫季明德一把拉住。

  他道:“我入考场这几天,想办法哄你嫂子高兴,若我出来之后,听到谁说你给你爹点眼药,或者给你嫂子找不痛快,远芳,你知道我是匪,你也见过我杀人,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好不好?”

  李远芳这种姑娘,心眼并不坏,但若嫉妒蒙心,稍有差尺,就会像胡兰茵一样走火入魔。

  季明德多少次忍不住要扭断胡兰茵的脖子,想想前世她于漫天风雪中独自入关山,在那山道上呼着他的名字,喊着叫他快逃快逃,自己却失足跌落于万丈悬崖之下,便又生生忍住。

  季明德要进贡院时回头,宝如亦正盯着他,恰等到他回头,扬手挥了挥,另一只手中是自己替他准备的那份干粮。

  季明德上辈子没有翻过关山,当然也就没有参加今年的春闱。

  而季棠是三月初三生的,宝如是三月初八过身的。

  今天三月初三,若他在洞房那夜就圆了房,恰就是季棠出生的日子。

  那是个多漂亮的小姑娘啊,方衡替她洗干净眉眼,拿裹单包好,季明德就看了一眼,良眉善目的小婴儿,下巴尖尖,睫毛长的像把刷子一样。

  她脸上还泛着淡淡的光泽,全然不像是个死胎,季明德不敢想象,若她睁开眼睛会是何等的漂亮。宝如搂在怀中,连哭都没有哭,装进瓦罐中便躺下了,怀抱着那瓦罐,一直不曾松开。

  上辈子俩人最情投意契的时候,宝如曾说,待将来到了长安,他要入贡院,她一定会替他备干粮。

  季明德站在贡院门上立了片刻,折回来,将李远芳那份干粮还给李远芳,手揉上宝如细软软的胳膊,柔声唤道:“宝如?”

  宝如正在看远处,英亲王府世子爷李少瑜早春三月以扇遮面,在贡院大门口另一只狮石子后面躲着,见她望向自己,收扇柄以击掌,遥指身后,十几个臂壮腰圆,绸衣上铜钉铮铮的护卫环于其后。

  他在那儿狂舞着,像只鸭子一样,妄图引起宝如的注意力。

  “怎么还不进去?”宝如推了季明德一把:“贡院都要关门了。”

  季明德略凑近一步,长舒一口气,满腔块垒,似乎唯有这样揉着她的臂膀,呼吸着她身上那股淡甜的气息,确信她真真实实伴在他身侧,而非被埋葬在临洮府那冰冷的黄土之中,才能消解。

  他道:“等我,不过四日我就出来。”

  李少瑜指着贡院两扇眼看要闭的大门,急的直跳脚。

  宝如忍不住噗嗤一笑,推了季明德一把:“快去吧,果真贡院要关门了。”

  目送季明德进了贡院,宝如回头准备要走,便听身后一声油嘴滑舌的叫:“宝如妹妹!”

  宝如还未回头已在笑。

  李少瑜一身蜜合色的杭绸面圆领袍子,头上破天荒竟还戴着软幞,踮脚望着贡院的门确实关了,接过她手中那只囊兜,远远丢给身后臂壮腰圆的护卫,指着身边扬蹄跃跃,腰跨紫鞍大宛马道:“怎样,今儿让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天下间无人能治的泼皮无赖,英亲王两口子骄惯出来的世子爷,叫季明德在草堂寺一回打吓破了胆,一段时间都未在外露过面,直到今日季明德进了贡院,整整四天都不能出来见人,他才敢跑来撩拨宝如。

  宝如笑道:“不必了,我今儿还得往西市上收蔗糖了,并不回家。”

  她转身要走,李少瑜那肯,一路跟着宝如一溜小跑。

  野狐和稻生亦是紧随其后,护着宝如骑上她那头小马驹。

  李少瑜骑着那大宛马,紧紧并着宝如而行:“自打你回秦州之后,哥哥每夜睡前三件事,皆是扪心自问,宝如妹妹可有吃饱,宝如妹妹今日可开心,宝如妹妹夜里睡的可安。

  你瞧瞧,每每问及,我都发现你过的不好,这些日子因为操心你,都瘦了许多。”

  宝如笑而不语,远远见街边有个妇人在卖蔗糖。蔗糖是她熬制黑糖的原料,宝如和张氏两个这些日子收光了长安城所有的蔗糖,见了当然不肯放过。

  她唤过野狐,耳语了几句,野狐连忙跑去收那妇人的蔗糖了。

  李少瑜策马凑了过来,低声道:“今日哥哥在芙蓉园备了酒,以赔哥哥当日几番出进园子都没有看到你的罪过,可否?”

  宝如缓缓摇头:“不要。”

  李少瑜身子斜斜侧着,脖子伸了老长:“季明德那厮不会出来的,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就咱俩,你听哥哥诉诉这些年的苦,好不好?”

  诉点苦再吃点酒,鬼知道他要做什么,宝如歪脖子而躲,仍是坚决摇头:“不要!”

  贡院东侧的大路旁,待宝如的马驹跃过,一辆马车车帘幕轻轻落下,车中的荣王妃顾氏随即也闭上了眼睛,轻揉着鬓角。

  “他叫什么名字?”顾氏抑着心头的激动问女儿。

  李悠容道:“季明德。”

  荣王妃手揉上鬓角,道:“你爹知道否?”

  李悠容摇头:“应当不知道。”

  李代瑁虽躲着老娘,也厌恶朱氏生了两个孩子在外头,但血缘那东西避不开,一团乱麻之下,眼看会试将临,昨夜把女儿叫到书房,细问此事。

  李悠容一直跟着老太妃,将季明德的来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刚想跟老爹说说。

  李代瑁便断然摆手:“我不要听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你只须告诉我,大魏一十三州,他来自那一州就行。”

  “秦州。”

  李代瑁闭了闭眼,印堂一片青灰。提笔在纸上挥舞,压自己私章在上头,罢后交给李悠容,道:“将此书传给你四叔即可。”

  李悠容接信过来,上书只有八个大字:秦州仕子一个不录。

  李悠容的四叔,秦王李代圣,是今科会科的总裁卷,所有同考官批出来的卷宗,所看中的举子,皆要经过他的总批,才能被录取。

第89章 闲屏孤宿

  李代瑁极力倡导录取时的公平公正当然就不好当面或者遣差给弟弟传话。

  他与王妃顾氏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也非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那种。

  李代瑁尊重顾氏也体谅她为王府所付出的心血仅仅关于皇帝是他儿子的风言风语就叫顾氏整日焦心若再冒出个二十岁的成年儿子来,他怕顾氏受不了这个打击。

  而那个从未谋过面的这个儿子,按理是他的长子既成了家,又还能考到举人,想必其能力不赖。就算科举不能致仕回到秦州做个教书先生安稳一生不也很好。

  李代瑁当然知道十年寒窗后,一个进士名额对一个寒门举子意味着什么。

  他一竿子将秦州举子尽撸若那孩子果真有志气就该知道自己绝无相认之意当然会回秦州从此隐姓埋名去做个教书先生。

  若那孩子厚着脸皮缠上来。李代瑁长出一口气轻揉眉心,自己虽贵为亲王却也两袖清风,暗暗盘算从那里匀出股子钱来将他远远的打发走。

  所以如今李代瑁不知道儿子叫季明德也不知道他娶了赵宝如,更不知道这个儿子,论人才风度,是最形肖于自己的一个。

  李悠然道:“娘,毕竟也是我父亲的亲骨肉,爹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顾氏柔声道:“你爹这样做,总有他的原因,咱们只要照做就好,又何必多问原因?”

  她望着宣纸上丈夫龙飞凤舞八个大字,出神许久,却是折了起来:“你四叔是个孤高无尘的性子,与你爹向来也不对付,此事只凭一张纸,只怕他不能相信,还是娘亲自去说服他的好。”

  说着,顾氏下了马车,一个下人也不带,往贡院而去。

  李少瑜兴致勃勃,准备趁季明德在贡院插翅也飞不出来的情况下,好好跟宝如亲热亲热,以诉离情,谁知才走出贡院不远,半道儿上就叫人给劫住了。

  来人是尹玉钊,他率一众皇家侍卫封锁整个路口,见李少瑜来了,抱拳在马上遥拜:“世子爷,皇上有旨,宣您入宫一见。”

  宝如性子娇憨,又懵懵懂懂,不似别家贵女一般,精明与端庄都写在脸上,李少瑜幼时最爱逗她,到如今她不必做自己的长嫂,更无所顾忌,眼看宝如身子歪到快要掉下马了,越发觉得有意思,正准备撞她一回,再跃下马去抱她,狠狠吓她个花容失色,再来个英雄救美。

  谁知半路生生叫人打断,不耐烦,亦不肯入宫,挥手道:“爷正忙着呢,没功夫入宫,滚一边去。”

  尹玉钊一笑:“福慧公主从土蕃寄了信来,皇上邀您入宫去读信,您也不去?”

  到底福慧是亲妹妹,李少瑜折身便走,又急急叮嘱宝如:“还有三四日的功夫了,好好在家等着哥哥,明日哥哥往曲池坊去找你。”

  尹玉钊欲走,又不走,在马上回头,紧紧盯着宝如。

  宝如当初拿胡萝卜骗过一回他之后,见他便总有些不好意思,在马上亦是笑着,却不说话。

  尹玉钊策马绕宝如转了个圈了,提鞭指着贡院大门:“你家丈夫进贡院了?”

  宝如点了点头,依旧不语。

  尹玉钊忽而冷笑:“浅门窄院,狂蜂浪蝶,晚上记得锁好门窗,谨防不速之客。”言罢,他策马便走。

  宝如叫尹玉钊说的莫名其妙,但总算摆脱了李少瑜,快马加鞭回到曲池坊,张氏已经在厨房里支着大锅熬浓糖了。

  非但她在,李远芳也在。

  李远芳到底成纪乡村长大的,虽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家务活一应都会干。她一手拉风箱,一手在生火,见宝如进来,笑着大叫了声:“嫂子!”

  宝如记得回回她都是叫自己二嫂的,今日竟改口叫嫂子了,颇觉得怪异,也应了一声,这俩姑嫂在厨房里忙忙乱乱,她竟插不上手。

  张氏推了一把道:“今日我要出整整五十斤黑糖,算下来就是五十两银子,也算一笔巨款了。厨房的忙你也帮不上,快到西屋歇着去,若有闲,教我家媛姐儿识几个字也使得,好不好?”

  媛姐儿跟她小姑一样,也是个小小的黑美人儿,总角两个羊角辫,见宝如来抱,手伸了过来。

  宝如手脚无力,掂了两掂才掂起这胖乎乎的小丫头,抱她到西屋坐了,临窗拿起张自己摹的画儿,工笔,绘着几尾孔雀翎,笑眯眯问媛姐儿:“姐儿觉得漂亮否?”

  媛姐儿摇头,实言:“婶娘,我不认得这是什么。”

  宝如蘸着晨起兑好的颜料,一笔笔晕染,她本孩子心性,调的色也鲜艳大胆,三根孔翎,三种颜色,染出来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媛姐儿这下笑了:“婶婶,这雀翎看起来可真漂亮。”

  宝如忽而想起自己昨日买的龙须糖,抓过罐子来掏了块出来,递给媛姐儿,虽自己也馋,因为牙疼不敢吃,笑眯眯看她吃着。

  媛姐儿忽而想到什么,说道:“婶娘,我爷爷叫我见了你,给你带个话儿呢。”

  李纯孝竟有话带给她,宝如颇觉得好笑,问道:“什么话儿?”

  媛姐儿道:“我爷爷说,婶娘德容兼备,能跌落泥尘后尚怀傲骨,勤劳不缀,不怨不艾,以身作则,是妇人中的典范。”说着,小丫头还竖起了大拇指。

  宝如觉得这段话,当是李纯孝刻意教这小丫头背的,否则,一个三岁多的小丫头,如何能背的这样伶俐?

  她在媛姐儿颊上香了一口,也是低声儿的笑着。

  她倒觉得自己没什么傲骨,只是为生活所迫,必须得强撑下去而已。

  这天夜里,待义德堂的人提走黑糖,张氏和李远芳两个走了,野狐和稻生两个也躲到了后罩房里,院门紧锁,天还是亮的。

  宝如拨着算盘一笔笔记着账,她从秦州到长安不过一个月,已经挣到一百两银子了,若省吃检用一点,照此下去,只怕不出两年就能盘下这座院子来,到那时,她所吃所住所用,皆是自己的银子,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当然,这得是在她还活着的情况下。

  会试总共四天,今日搜罢身,安好笔默,读试题,明日才会正式开始答卷,宝如要独宿整整三夜,看了看身侧那只荞麦枕头,又将它拖了过来,抱在怀中,自言自语道:“如此寒天三月,也不知那考房中可有炭火,可会冻到我家明德……”

  窗外一声冷笑,当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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