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 第87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春月想起去岁陪着丽质在教坊练舞时的情形,不禁叹了声:“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又要到千秋节了,宫中近来忙碌得很,只有咱们殿里最清闲。”

  丽质笑睨她一眼,打趣道:“怎么,你可是怀想起过去的日子,羡慕其旁人来了?”

  春月圆圆的眼登时瞪大,忙不迭摇头:“不不,怎么会羡慕旁人?上一个千秋节,奴婢跟着小娘子日日到教坊来,分明整体担惊受怕,唯恐小娘子遭人嫉恨,受了委屈呢。如今才好,什么也不必担忧,奴婢高兴还来不及。”

  丽质轻笑一声,迎着晚风望向天边夕阳,轻声道:“是啊,如今清闲着呢。”

  只是不知这清闲还能持续多久。若还有很久,与她而言无疑是种痛苦的消磨,若来得太快,又恐到时应对不及。

  如今有许多事已与她在梦境里记下的大不相同,这样难以预料的情况让她有些不踏实。

  幸好,无数个不确定中,总有裴济是可靠的。

  她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经过左藏库时,正要继续往西去,身边的春月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朝南面看一眼。

  南面的宫道上,几个内侍正抬着步辇匆匆过来,步辇上坐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妙云。

  她似乎瘦了些,面色不佳,表情冷淡中含着些委屈与愤怒,稍细看两眼,更可见她眼尾的湿意。

  姊妹二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妙云几乎下意识便坐直身子,换上一副倨傲的模样,昂着头看向前方,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毫不停留地令步辇从丽质眼前行过。

  丽质面色平静,只站在原地等她过去后,再看一眼她来的方向,便继续往承欢殿去。

  春月又悄悄拉她,耳语道:“小娘子,四娘正偷偷看你呢。”

  丽质往右瞥一眼,果然对上妙云扭过头来窥视的目光,一与她对上,便像被人撞破心思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呀,还是心气那么高,半点不肯输。”丽质慢慢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春月道:“听闻陛下虽已不大到紫澜殿去了,却仍是赏赐不断,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方才也不知是同什么人起争执,那脸色倒与从前在家中时一样了。”

  丽质扭头看一眼南面的宫道:“还能从哪里来?南面是光顺门,自然是去见了家眷。”

  光顺门外便是命妇院,本是皇后受命妇朝见时的待朝处,如今宫中无皇后,命妇院便成了低位嫔妃们见家中女眷的地方。

  妙云虽是一品夫人,却因是外命妇,不好直接让家眷入紫澜殿,自然只能到命妇院去。

  想来杨夫人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如今有李景烨的旨意,令钟灏不得纳妾,李令月又断不会替他生子,这几乎就是绝了钟灏的路。而这一切,都是拜妙云所赐。

  她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后果惹恼了李令月,李令月固然有错,可杨夫人不敢指责,只能将满心的怨恨都转移到女儿身上。

  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女儿,如今却连累了兄长,自然便得不到家人的谅解。

  春月亦点头:“是了,夫人现下恐怕要恨死四娘了。先前她还总责怪小娘子在宫中不替娘家人多说话呢,如今可好了,只怕这辈子都赔进去了。”

  “妙云嫉妒我的生活,如今也不知后悔了没有。”

  如今的妙云,是一品国夫人,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大明宫,成了皇帝的“新宠”——至少是旁人眼中的“宠儿”,自然也成了旁人议论、嘲讽、贬损的对象。

  这样的处境,与先前的丽质如出一辙,恰是她羡慕的生活。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觉满足与欣喜。

第94章 厌倦

  到八月十四, 长安城里已齐聚了不少人,热闹的程度堪比年节。

  各国使臣已于这两日陆续入城,只等十五当日入宫为大魏皇帝献上贺礼。百姓们也因即将到来的大日子而欢欣不已, 东西两市的商贩们更是趁着天子寿诞日,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花样来, 只等着接下来三日能多些进账。

  大明宫中更是比往年都热闹。

  原因无他, 只因这几月里, 又添了不少新人,这些年轻稚嫩的娘子们正是最天真灿烂的时候,入宫不久, 纷纷想在中秋的宴上为陛下献上歌舞, 以求如去岁的钟贵妃一般惊艳四座。

  整整大半个月,教坊的乐舞声从早至晚,不曾停歇, 清晖阁附近更随处能看见专心排演的娘子们,个个满怀期待, 投入不已。

  然而李景烨却丝毫没有因自己的寿诞将近而有半点喜悦, 反而一日比一日阴沉。

  杜衡的事已过去了两月有余,朝臣们见劝说无望, 已渐渐不再固执上疏进谏。李景烨见状,在数十臣子的恳请下, 重新恢复了每日清晨的朝会。

  然而朝会恢复不过数日,臣子们便将提起了另一件事——储位。

  他膝下只有嗣直一人, 虽也珍爱不已, 可立储是大事,萧淑妃身后又有萧龄甫一族的势力,若过早册立这个独子, 反而要成威胁。

  偏偏又近半年时间过去了,后宫女人们仍没一个传出怀孕的消息,他心中焦躁不已,面对朝臣们的谏言,只能以自己正值鼎盛之年,可暂缓此事为由而一语带过。

  可其中有几位言官却并未轻易放过,竟当庭拿先帝说事,直言当初先帝在位时,他这个长子甫降生,便已册立为太子,后继有人,才令江山社稷稳固二十余年,如今他这个皇帝已登基七年,东宫之位仍然空虚,实在有愧大魏先祖。

  他听得怒火中烧,却碍于有先帝的名号在,不得发作,只得忍下怒意,令朝臣们共议此事。

  谁知,除萧龄甫等两三人以如今天下太平,江山稳固为由,主张不必操之过急,可暂缓一年半载外,其余不少人都坚称储位该尽早定下,甚至有几人竟道皇长子年幼,尚不通世事,可先以睿王李景辉为储,立为皇太弟!

  这几乎是将他当作那等行将就木之人,稍有不慎便要殡天,须得将手中的皇位交给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六郎!

  如此荒谬,他自不能容忍,当庭将那几人狠狠斥骂一番后,拂袖而去。

  这是先帝传给他的皇位与江山,只能留给他的子孙,其他人,哪怕是亲兄弟,也别想觊觎!

  只是……

  这么久过去了,他始终子嗣单薄。过去几年还勉强能称得上情有可原,可这几个月来,又如何说呢?

  难道他的命里,当真注定如此?画

  当日夜里,侍寝的是新入宫不过半月的冯御女。

  冯御女是东都洛阳一位小官的女儿,样貌虽称不上惊艳,却也有几分灵动,尤其一双杏眼,圆润俏丽,时而清纯,时而妩媚,别有一番风情。

  李景烨本是被这一双眼吸引了,一连三日都召了她来侍寝,可今日再见,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这几月里,除了每月固定的几日独宿外,其余时间几乎日日都流连于宫中的美人之间。

  起初,这些新面孔尚能激起他心中的几分新奇感,令他愿意耐着性子温和地同她们说话温存。

  可一两个月后,新奇感渐渐没了,剩下的只有疲惫与厌倦。

  这些年轻娇嫩的女子便仿佛盛放的一片鲜花,看似颜色形态各不相同,可说到底,不过是花丛中的一朵,各有千秋,却都不值得单独驻足,仔细观赏。

  这世上,由他主动攀折,想亲自养在宫中的娇花,只有一朵。

  偏偏那一朵珍贵的娇花上,有他亲手养出来的最锋利的刺,扎得他不能靠近。

  “陛下,”冯御女手中捧着的酒盏与丹药,半跪在皇帝身边,柔声道,“该服丹药了。”

  李景烨将视线自她期盼不已的杏眼上移开,伸手接过药,和着清酒服下,闭目打坐片刻,才睁开眼,淡声道:“好了,时候不早,这儿不必人伺候,你先回去吧。”

  冯御女面色一僵,渐渐流露出惊慌又委屈的表情,小心道:“陛下,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李景烨微微蹙眉,本不想与她多说,可余光瞥见她那双杏眼,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只是今日,朕想一人静静。”

  说罢,不再理会她是否愿意,直接扬声唤:“元士,将冯御女送回去吧。”

  殿外传来一声“是”,随即便有两个内侍进来,躬身冲冯御女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御女无法,只得咬着唇依依不舍地离开紫宸殿。

  殿中,何元士倾声问:“陛下,可要召其他娘子过来?”

  服过丹药后,李景烨苍白的面上浮现一层红晕,脑中多出来的迷雾间,似乎藏着个艳丽异常,妩媚动人的身影。

  他微微闭眼,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算了,明日千秋节,一早就要起来,朕早些安寝吧。”

  何元士应了声,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后,便熄灯退出。

  ……

  第二日八月十五,又一个千秋节。

  前朝与后宫都十分忙碌。

  李景烨与众臣在宣政殿中接见各国使臣,宫人们则来来往往准备麟德殿的夜宴。

  只有丽质一人,在承欢殿中半点愉悦的心情也没有。

  不知为何,她今日自清晨起身后,便觉心里砰砰直跳,仿佛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小娘子今日要穿哪身衣裙过去?”春月站在橱柜边,将前几日才有尚服局送来的几身华贵艳丽的衣裙一一取出,摆在长榻上。

  如今李景烨虽不来承欢殿了,可她这里一应的用度仍是一丝不苟地比照从前,凡有各地进贡的珍宝,都少不了她这处。

  丽质抚了抚仍跳得有些快心口,闻言瞥一眼榻上的衣物,摇头道:“太惹眼了,不合适。”

  今日存心要引李景烨注意的娘子们应当不少,定个个衣着鲜艳,花枝招展,她虽还是贵妃,却半点不想引人注目。

  春月望着这些衣裙,脑中慢慢浮现丽质穿上后惊艳的模样,正有些期待,可闻言亦觉有理,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这些都收起。

  “就这一身吧。”丽质起身,自橱柜中随手挑了身样式稍朴素的藕色衣裙。

  春月将衣物的褶皱一点点熨平,又捧到薰笼上铺开,不一会儿,便浮动起淡淡幽香。

  ……

  傍晚时分,宫中被数千盏灯照得宛如白昼。

  麟德殿中,宾客们已来了大半,正三五成群地谈笑着,时不时有几位贵人入内,引众人一齐起身行礼。

  丽质来时,恰与几位美人、婕妤遇上,几人一同入内,虽也引来无数视线,到底不似从前那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待落座后,她下意识将目光扫向对面的皇室宗亲,不出意外,正与裴济的视线对上。

  目光轻轻一碰,随即移开,看似十分自然,无人能察觉,可二人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什么——

  去岁的千秋节,她在御前献舞,而他被公主下药,二人就在这麟德殿最隐蔽的角落中第一次触碰了后妃与臣子间的那道禁忌防线。

  丽质回想起那时克制到极点,又青涩到极点的裴济,与如今熟稔强悍,又需索颇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坚守分寸,从不令她有半点不适。

  她忽然想,这样一个郎君,若当真将终身托付于他,当会十分安心吧?

  她默默饮下一口清酒,随即暗自笑了声。也不知等她离开后,哪个小娘子会嫁给他,如今剩下有限的时间,她竟莫名生出了几分不舍。

  另一边的裴济垂着眼也有些心神荡漾,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间,也克制不住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年前的他还因两位表兄的事,打心底里厌恶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轻而易举地陷入她设的迷障中,一步步沦陷,到如今连痛苦与愧疚都抛诸脑后的地步。

  “三郎,”一旁的大长公主瞥见儿子的模样,心下诧异,“你怎么了?”

  旁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最了解儿子,方才那一丝笑意虽转瞬即逝,却恰被她看见了,那分明就是想起了什么极珍贵、极欢喜的事的样子,她倒不知今日这样的场景,令她这一向不苟言笑的儿子想起了什么?

  裴济搁在案下的手一下收紧,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恢复一贯清冷自持的模样,冲大长公主道:“没什么,大约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方才有些走神。”

  他这话倒在理。

  因近千秋节,他照例亲自部署长安各处的城防,今年又因多了兵部的职,要处理的公务几乎多了一倍,一连几日皆是白日奔波,夜里看公文,的确十分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