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林若秋边打呵欠便点头,心道楚镇若正在上朝,她可没胆量去叫,何况这种事请他也没用,他又不能帮忙生孩子。
但既是对方一片心意,林若秋便敷衍道:“妾知道,陛下快去吧,别误了朝会。”
楚镇望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如同看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终是难掩牵肠挂肚,只得悻悻离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整日留在琼华殿里。
林若秋送走皇帝,简单用了点早膳便回房打盹,昨晚上后半夜被闹醒,到底没能睡好。
一觉醒来,发觉红柳在床边叠衣裳,林若秋便问她,“什么时辰了?”
“早着呢,您才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不然再眯一会儿?”红柳笑道。
可林若秋不想再睡了,只觉身体又酸又涨,甚至想活动一下筋骨,便伸出手臂道:“扶我起来走走。”
红柳便搀扶她起身。
林若秋只觉下腹那股酸胀感越发强烈,在屋内慢悠悠晃荡两圈之后,她便迟疑地向身边道:“红柳,我可能是要生了。”
红柳:!!!
您未免淡定过头了吧?
第50章 掌珠
不对, 现在不是该夸奖的时候,红柳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忙抓着她的胳膊, “娘娘您此刻疼得厉不厉害?”
毕竟是头一遭生产,她们这些人都缺乏经验,必得问个清楚。
林若秋却答不上来, 其实也算不上疼, 就是一阵一阵的坠胀,硬要形容的话,她整个人就像加了酵母的面块,慢慢发成一团。
红柳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当下不敢再耽搁, 连忙叫来绿柳, “快去太医院请黄大人, 就说娘娘要生了, 请他务必在两刻钟内赶到。有哪些东西要用的, 也请他悉数准备妥当, 别到时手忙脚乱。”
绿柳一听白了脸, 叉开两条腿便冲下台阶。林若秋看她提着裙子飞奔的模样, 不由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绿柳还有这方面的潜能,她要是晚生几百年, 也许就能参加奥林匹克了。
这厢红柳抹了把额上汗珠, 又忙忙地吩咐厨下烧热水, 从库房里取出人参、细棉布,还有淬了火的剪刀。上等人参拿来切片,等会儿方便吊住气息,省得疼晕过去。
林若秋看她来来回回忙碌,自己且寻了张靠背椅坐下歇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里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且意外地有种决然之感: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已是一刀,她只想尽快将这孽障生下来。
招财进宝二人原本在廊下扑苍蝇,眼见大殿里乌糟糟乱成一团,胡乱逮了个小丫头问去,才得知林主子要生了,不由得俱露出欣喜之色。
不过这些女人家的事他们插不上手,进宝想了想,说道:“你在这儿,我去太和殿请陛下过来。娘娘头一遭生产,可不能没人陪着。”
招财却有些犹疑,“陛下这会子想必还未下朝,咱们贸贸然去打扰不妥吧,没准会被赶出来。”
进宝信心十足,“陛下那样爱重娘娘,怎么会怪罪?没准听了还会感激咱们。”
招财拦不住他,只得眼睁睁任其离去,他自己则双掌合十,默默地为自家主子念起佛来。
太医院中,黄松年眯起眼睛吃力的辨认药方上的字迹,将所需的几味药材归置齐整,一旁的药箱早就清洗干净,活像随时出征的架势。
徒弟见他念念有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哂笑道:“您老急什么?林婕妤还没发动呢,真到了那时再准备不迟。”
黄松年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没看连陛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点差池,你师傅我怎么敢怠慢?”
他能在太医院待上多年,不就靠的一个稳字么?不干己事不张口,但分内的职责必须得尽到,陛下既将林婕妤这一胎交到他手上,林婕妤若不能母子俱安,他的脑袋也难保住。
不过宫里许多年都没孩子出世,黄松年心里亦有几分紧张,他上次接生是为先帝的一位美人,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先帝再怎么爱重昭宪皇后,膝下却也陆续有了七八个皇子,到了陛下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可想而知皇帝对林婕妤抱着多大的期许。
黄松年愈想愈觉得背上汗出如浆,恨不能这几日不眠不休,也要盯牢琼华殿的动向。
绿柳就在此时闯了进来,顾不上问好便急急唤道:“黄大人!黄大人……”
“林主子发动了是吧?臣这就过去。”黄松年麻溜地提起药箱,绿柳都愣住了,这老大夫不会懂读心术吧?
她哪晓得黄松年老早就在等待这一日,只盼着尽快卸下肩头重担。
徒弟见师傅意欲离去,一激灵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跟上,“师傅,您且等等我。”
这接生的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当然也想沾点便宜。等林婕妤生下皇子来,陛下欣喜之下,没准人人都能得到赏赐呢?就算钱财事小,有了这遭经历,回头他在太医院当差也更有排面,说起来是给皇长子接生过的,旁人怎能有这种福气?
胡卓的算盘打得极好,黄松年却轻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毫不客气地叱道:“滚!你去了只会惹麻烦,还是老老实实等消息吧!”
上回胡卓给林婕妤讲些前朝秘闻就把人吓得不轻,黄松年可不敢再度冒险,这回要再出状况,他这差事就别想当了。
胡卓听到这样冰冷无情的话语,只得悲悲切切在一边垂泪。他是黄松年从小养大的,几乎和老来子一般,知道哪种法子最能博取同情。
无奈黄松年这回打定主意不再上当,脚步坚定地跨过门槛,反手就把人锁在屋里。
胡卓:……
他总算相信自己真是捡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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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熟知宫中路径,虽然林主子每常外出多带的是红柳姑娘,可进宝还是很容易找着了太和殿所在的方位。
他当然也认得廊下执着拂尘的魏安。
进宝兴兴头头上前,正要说话,魏安悄悄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陛下在里头同丞相大人议事呢!”
魏安已经十分给脸面了,若非看在这小太监在琼华殿当差的份上,立刻便会叫人轰出去。
进宝不由得着了急,踌躇片刻,还是将那件事悄悄说了出来,朝政虽大,可陛下的家事也不能疏忽啊!
魏安听说林婕妤要生了亦吃惊不小,不过……陛下眼下正与谢丞相商量西南赈灾之事,无人敢进去打扰。
魏安也不敢,这说到底也是琼华殿一方的问题,和天下万民比起来分量就轻得多了。他皱起眉头道:“你且回去,等谢大人出来了,我自会代你转达。”
进宝点点头,却站到一旁不肯走。
魏安有些奇怪,以为他在担忧,遂笑道:“放心,你家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旁人觉得林婕妤柔柔弱弱也就罢了,他们自己宫里人还没数吗?一巴掌就能把健壮的邺王世子扇倒在地,哪家的孕妇能有这等力气?
然则进宝仿佛没听见一般,仍顶着太阳站在台阶下,眼巴巴瞅着门口的方向。
魏安亦懒得理会,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受罪的,我可没逼你。
他站了半天,已经有些乏了,正要靠着墙根打个盹,忽见帘栊微动,却是陛下言笑晏晏地送谢丞相出来,想是赈灾一事有了对策。
魏安本想等谢相走后再说,谁知那进宝性子急,竟不管不顾地冲到前头,拦在谢丞相身前就将琼华殿之事倒了个干干净净的。
傻子,皇帝是最看重老臣的,岂能容你一个阉人这般轻狂冒失?魏安轻蔑的想着。
果然就见皇帝变了脸,魏安正要上前打圆场,谁知皇帝囫囵给了他一掌,痛骂道:“蠢材!怎么不早些来通报?”
说罢就急急忙忙跟着进宝离去,也没跟谢相打声招呼。
魏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敢情在皇帝心中,这林婕妤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不虚天下苍生。他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谢罪,不过这时候来作态也晚了,魏安到底在宫中当差多年,性子圆融擅长变通,这时候最好的赔罪当然是到林婕妤面前去献殷勤,把林婕妤伺候好了,皇帝自然就不会怪罪。
魏安正要跟上,一旁谢丞相含笑问他道:“想必林婕妤所生的必定是一位龙子?”
他又没在现场,怎么能晓得?不过魏安这会子急于脱身,便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谢相若有所思。
楚镇赶到琼华殿时,里头的气氛已格外凝重。内室里忙成一团,时不时听到稳婆们嘹亮的嗓门以及黄松年井然有序地吩咐——这老儿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可知他其实也相当紧张。
虽则黄松年的医术在宫中公认的好,这些年亦未曾有过败绩,可楚镇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见陆续有宫人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出来,散发着淡淡腥气,楚镇的一颗心不禁提到喉咙口,脸也愈发苍白。
忽听里头传来一声极凄厉尖锐的惨叫,楚镇只觉头皮发麻,再也按捺不住,待要直冲进去,门口守着的一名稳婆连忙跪下,“陛下万万不可!产房乃血腥污秽之地,男子怎能擅闯?何况您是天子。”
楚镇哪肯理会这些忌讳,冷声道:“起开!”
稳婆悄悄抬头,见他眼睛发红,如同嗜血的凶兽,身子早就吓软了,哪里还敢拦住?
楚镇正要掀帘,谁知林若秋耳尖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叫道:“陛下,您不许进来!”
就是这一句让楚镇神智清明了些,他可以不理会别人,但总得尊重林若秋的意愿,遂耐着性子道:“为何?”
林若秋窘得无话可说,她当然不在意什么产房规矩,不过——眼下她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挣得满脸是汗,头发也蓬乱了,想必丑得像个鬼呢,怎么能让楚镇看到?
只是这种理由未免太缺乏说服力,林若秋怕他擅自闯入,忙将五指拢成耙,细细在鬓边梳理了几下。
红柳在一旁看得颇为无语,小声道:“娘娘……”
此刻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外头脚步声又起,想必楚镇等不到回应,只当她是同意。林若秋情急生智,大声嚷嚷道:“您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众人都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
外头的脚步声却慢慢退回去,想必就是这句简单的话给了陛下足够威胁,难怪人人都说林婕妤盛宠无边,眼下看来倒是陛下被吃得死死的呢!
稳婆们却都松了口气,从来没听说哪个皇帝陪着妃嫔主子生孩子的,规矩体统还要不要了?看来还是林婕妤识大体,这位娘娘并不像传闻里那样性情乖张。
她们哪晓得林若秋纯粹是在乎颜面的缘故,顶着这么一张水鬼般的脸,要是楚镇还在一旁盯着,林若秋铁定会更加紧张。
现下却好得多了。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稳婆便惊喜的唤道:“娘娘,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
林若秋此生从未遭过这样大的罪,她小时候顽皮,磕磕碰碰的没少伤过,那时候也会哭得惊天动地,可是和今日的苦楚比起来简直是蜉蝣比苍天,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一个男孩子,免得再承担这份生儿育女的重担。
难怪总说有些事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林若秋之前总听人说得骇然,心中实不以为意,如今有了切身感触,她才知晓那些话都是实话——生孩子这种事绝对是天底下最最悲催的,没有之一的。倘若说之前她还对楚镇的残缺颇为同情而想要予以慰藉,现下林若秋就觉得自己完全脑子进了水,楚镇再倒霉,他至少不用生孩子呀!
她甚至愿意跟皇帝调换一下呢,也好让他设身处地体会一下类似的滋味,可惜这种事大概比穿越还罕有……
林若秋就这么迷迷糊糊走神的当儿,孩子生下来了。
稳婆兴高采烈地在婴孩屁股上拍了一掌,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却哇哇大哭起来,众人皆笑道:“中气十足,是个好孩子。”
林若秋吃力地望着被褥另一头,想坐直身子,却发觉自己半点使不起劲来,只得勉强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稳婆稍稍凝滞了下,继而仍旧满面笑容的道:“恭喜娘娘,您生了一位健壮的小公主。”
可能离皇帝的预期稍稍偏差了点,不过林若秋也没奈何,她总不能把孩子塞回去重塑,因朝对面点点头,“抱出去让陛下瞧瞧吧。”
稳婆小心翼翼地裹着襁褓出来,楚镇立刻起身,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问道:“林婕妤想必一切安好?”
“陛下放心,林主子好着呢。”稳婆含笑将孩子送上,略踌躇了下,便慎重说道:“是位小公主。”
生怕皇帝因此而失望,她忙补充道:“您别恼,民间常说,先开花后结果,林婕妤是个有福气的,想必日后会再为陛下添一位小皇子。”
谁知楚镇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诧道:“朕有什么可恼的?无论皇子公主,都是朕的骨血,朕一样疼爱她。”
说罢,便认真地接过襁褓细瞧,还忍不住在婴儿光溜溜的屁股蛋上亲了一口,也不怕那层淡青胡茬扎人。
稳婆不禁哑然,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之语也没派上用场。哪怕在民间也不乏重儿轻女之人,皇帝却这样开明,委实叫人可敬可叹。
林若秋见皇帝抱着孩子进来,本想表示一番臣妾无德,没能为陛下绵延后嗣,可谁知楚镇轻轻坐在床头,握起她的手认真说道:“若秋,谢谢你为朕生下一位公主,朕很喜欢。”
林若秋察言观色,见他脸上并无任何不满,心内稍稍释虑。也对,皇帝膝下一直空旷,能添位公主已是相当大的慰藉,只是从江山承继的角度而言,还是稍稍有些遗憾。
“那么以后……”林若秋试探着问道,莫非皇帝被这些年的压力磋磨,已经绝了念头,愿意过继其他宗室为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