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宋皇后惊喜交加,“真的?”
“真的,”李蔷点头,静静看着她,“只是无论发生何事,还望娘娘千万顾全大局,李家如今已经不起分崩离析了。”
宋皇后茫然应下,苦笑道:“本宫哪里还敢奢望许多。”
只要能见上一面足矣,她不指望李清能彻底谅解她,只要——只要让她知道李清眼下过得很好,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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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镇进门的时候,林若秋正埋首案前,认真地于窗前练字。旁边那摞厚厚的账册已消减了一大截,经过她这几天艰苦的努力,看来已颇见成效。
楚镇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本打算吓她一吓,可谁知林若秋仿佛提前察觉到什么,无精打采地转过头来,楚镇却被她吓着了,“你刚刚傅完粉?”
那脸简直跟发白的墙灰似的,看不出半点神采。
林若秋淡淡抬了抬眼皮,指着自己道:“您觉得我还有心情梳妆打扮么?”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这几天却连半点悦人的精力也没有,成日家素面朝天,当然像她这样底子好的不施脂粉也没什么,可是气色的影响就十分巨大了。
天晓得,为了计算清楚这些账目,她连宝贵的午休都摒弃了。
皇帝瞅着她眼下两圈乌青亦有些心疼,“是朕太过急进,可你怎么不注意保重身子?”
林若秋也想啊,可她对于珠算的掌握都不十分清楚,基础不牢靠,自然得多加练习。这几日光是拨弄那几颗算盘珠子,她的十根手指都磨出水泡来了。
此时此刻,林若秋才对谢贵妃等人油然生出几分敬意,难怪总说能者多劳,她要达到谢氏等人的水平,也许还得花上十年——当然这些世家女都是从小有计划培养出来的,若非宋氏横空跑出来,也许谢婉玉当初会成为皇后也说不定。
楚镇翻箱倒柜寻出药膏为她上药,林若秋便巴巴地望着他道:“陛下,妾能不做这些么?”
楚镇轻轻往她磨破的指尖吹着气,好让那疼楚舒缓些,神色极尽温柔,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令人愉快,“自然是要学的,你若觉得太累,不妨暂歇几天修整精神。”
皇帝说话倒很得老夫子的精髓,宽严相济,看似是在哄人,意思却不容反驳。
林若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陛下这般用心良苦,是想将臣妾推上皇后的宝座么?”
她这话问得太直白了些,皇帝脸色一僵,“你怎会这样想?”
就算他真有这层意思,也只是他个人隐秘的期盼,是不宜宣之于口的——于情于理,林若秋做这个皇后都是不相宜的,更别提当今的皇后仍然健在。
林若秋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她若是懂事一点儿,聪明一点儿,就该心照不宣地与皇帝达成共识:无论成与不成,她只要照着皇帝的意思去做就是了,而非质疑他的决定。
只是,林若秋对于皇帝这种拔苗助长式的做法颇有抵触,且不提她能否达成皇帝的期望,皇帝这种做法就是在自乱阵脚——倘若说楚镇的贤名是臣民敬仰他的资本,那林若秋更不愿意皇帝因她毁掉好不容易积累来的名声。
宠妾灭妻,这在本朝的历史上是大忌,不乏有君王因此受到攻讦。林若秋与宋皇后虽不存在实际上的敌对关系,可宋氏始终是皇后,而她无非是楚镇的一名爱妾。
林若秋安静的看着对面,“妾何德何能,敢让陛下为臣妾而不顾物议?”
楚镇若真因她而废掉宋氏,可想而知朝中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魏太后为先帝生了二子一女都没能扶上后位,到她这里却破例了,岂不证实了惑乱君心之说。
然楚镇的神情十分固执,“朕说你能,你便能,朝中人言何所畏惧?”
林若秋很感动,真的,可她更愿意保留几分理智,“论家世,贵妃和贤妃都胜过臣妾百倍,名声更不必说,陛下确信您能平息流言么?”
谢贵妃这些年苦心经营不是没有成效的,如今说起贤德,宫外人都首推谢氏。更别说她家世代为官,家风清正,在朝野颇受赞誉。
楚镇冷声道:“可她们都没孩子,朕唯一的孩子出于你腹中,你难道不想让阿瑛成为嫡子?”
林若秋当然也想啊,谁都有过做梦的时候。只是人贵有自知,若楚瑛命里能当太子,绝非嫡庶所能影响,更不会因她这位母亲的身份发生变化。最近林若秋也时常幻想:若她能早生个几年,再托生于宋太傅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会否如今坐在凤座上的便是她了?如今也少了这些风波。
可人生是不能重来的,倘若她注定不能走到与楚镇并肩站立的位置,那她也只得认了,只能怪两人命里无缘;事实上她理当知足,与她目前所拥有的东西比起来,这一点名份上的小小缺憾已经微不足道了。
林若秋情知皇帝性情固执,并非那么容易说服的,她也没打算说服皇帝,只希望皇帝能姑且听听她的心声,因抱着楚镇的肩膀依依说道:“无论陛下您最终如何决定,都请为皇后保留足够的颜面,别因臣妾的缘故苛责任何人。”
这样说或许太小白花了点,可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宋氏于皇后的职分上虽不十分尽责,可也并未犯过大错,她不该因此而受辱——而无子被废这一条,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且本朝并无这项规定。
林若秋偎在他怀中,如同梦呓一般的道:“臣妾都不着急,陛下又何须急迫至此?于臣妾而言,能长长久久地陪伴陛下身侧,便于愿足矣,别无奢求。”
残阳的余晖照在她薄薄的耳垂上,透出浅淡粉色,使她看起来脆弱而惹人怜爱。楚镇下意识的将她拥紧了些,呢喃道:“朕不着急。”
这便是听进去了,林若秋仿佛受到极大鼓舞,趁热打铁道:“那这些账册也能送回尚宫局去了吧?”
她既没有谋求后位的雄心壮志,对宫中事务自然无须汲汲营营。
可谁知皇帝依旧无情的拒绝了她,“不成,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学的,不然以后婳婳出嫁,你打算让谁教她当家理纪?”
林若秋咋舌不已,皇帝这也想得太长远了吧,在她这里还是两个刚出世的小毛团子,皇帝却已经考虑到了今后的十几二十年——果然天子是唔易做的。
末了她只能屈服,皇帝都把婳婳的终身大事搬出来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不用心么?尤其不能沦为儿女们鄙薄的对象,怎么她这当妈的连算账都不会呀,那就太可笑了。
林若秋遂振作起精神,规规矩矩坐好,重新将账本摊平。
楚镇在一旁为她研墨兼指点江山,两人一个愿教,一个肯学,融融暮色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半月之后,楚镇尝试将宫中事务分一部分给她处理。谢贵妃并未阻拦,反而干脆的撒手,悉心指点她哪些事得紧要过目,不可耽误;哪些事可以稍稍往后放一放,等有闲暇再来安顿。
第95章 大胆
林若秋得了老前辈的指点, 自然感激不尽,连连对谢贵妃道谢。谢贵妃面上则仍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神态,仿佛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回甘露殿之后,明芳脸上便有些不忿,“娘娘您对淑妃也太客气了, 她撺掇陛下来跟您争权, 您就该教训她一顿才是, 怎么反过来帮她?”
谢贵妃沉静道:“皇帝让她来为本宫分忧, 本宫又怎好多说什么, 岂非违逆了陛下之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那也不能都交给她呀,”明芳抱屈道,“本来陛下就有意抬举淑妃,打压您和贤妃娘娘的意思,这下倒好,事情都被她揽去了,只怕林淑妃得声势大涨呢!”
谢贵妃笑盈盈的道:“你也知道受屈的不止本宫一个,放心吧, 用不着咱们费事,自有人跟淑妃过不去的。”
明芳想起赵贤妃那个烈火性子,心下稍稍安定了些。也对,林淑妃后来居上, 连位次都越过了赵氏这位老人, 只怕赵贤妃早就恼上了, 如今又来与她夺权, 正如火上浇油一般,赵贤妃生怕自己从此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自然得想法设法破坏这份差事。
只是……明芳迟疑道:“若淑妃娘娘真的尽得人心呢?”
有皇帝亲自教她,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体会的,万一那林淑妃天资聪颖,这番差事又办得好,兴许就能将宫中人心尽聚于手中——本来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为淑妃造势,如此岂非正趁了愿。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可天意难测,哪怕陛下也有思虑不周之时。”谢贵妃望向室中放着的冰盆,里头莹白的坚冰已化了大半。其时已快至六月,再过不久,各宫里用冰之数都得激增,偏偏今年年初一场大旱,地窖里存放的冰化了大半,今年肯定是不凑数的,很快就能看出难处了。
皇帝没心思理会这种小事,宫中的下人却不然,若邀功不成反被怨恨,那林淑妃的处境可就真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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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谢贵妃“慷慨大度”地将宫中事务交由她分担,林若秋发觉自己的生活陡然忙碌了不少,几乎自顾不暇。虽说有个红柳,可红柳不止负责琼华殿的运转,还得帮忙照顾一对小主子,她又没有三头六臂,自然没工夫再来帮林若秋的忙。
万般无奈下,还是程氏伸出了援手,救林若秋于水火之中。程氏指着身旁一个宝相庄严、发髻高耸的老嬷嬷道:“这是程姑,从前太宗皇帝时候也曾帮过哀家理事,样样都来得,只盼你别嫌她太老。”
看来是自小服侍太皇太后的,还得程氏赐了家姓——也侧面证实了这位老姑姑的能力。
林若秋自然感激不已,忙谢过皇祖母的美意。她正忙得焦头烂额,巴不得有个人替她分忧,一般这种事都得求长辈赐教,魏太后自然不会帮她,倒是程氏慧眼如炬,及时察觉了她的需要。
程氏轻声叹道:“皇帝还是太心急了些,谢贵妃执掌公务多少年,这哪是一朝一夕能炼成的?也太难为人了些。”
林若秋觉得皇帝未必看不出这些,他也是在后宫长大的人,很知道管理这些人多么费劲,尤其是对新手而言;可皇帝还是一意孤行的让她试手,林若秋觉得隐含有一种报复在里头——皇帝多半还是恼了她那番不愿做皇后的说辞,才变着法的宣泄不快。
实在是个很小心眼的男人。
太皇太妃悄悄将林若秋拉到一边,“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可有在使用?”
林若秋一时没反应过去,“什么东西?”
“装什么傻?”太皇太妃刮了下她的脸,调笑道,“放着不用,难道是当摆设看的?快说,到底用没用?”
林若秋的脸腾地红了,声如蚊呐,“这有什么可说的。”
其实她跟皇帝最近都不十分亲近了,之前是因为刚出月子,身子还没调理好;这段日子则是因为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她每日光应酬公事都分身不暇,哪有功夫操心别的。
太皇太妃老练无比,一眼便猜到大概,因抓着她的手可怜道:“难怪你最近憔悴了不少,小脸儿都瘦得扇坠一般了,这女人呐,若没了男人雨露滋润,精气神总好不起来。”
林若秋听得眼角直抽抽,虽然知晓这位太妃娘娘是个老司机,可飙车的速度也太快了些,怎就扯到雨露上头了?
她讪讪道:“您看着精神却好。”
太皇太妃轻叹一声,“也只是看着好罢了,晚间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早上起来,连步子都是虚的;从前虽也睡不好觉,可那是太宗皇帝不叫人睡,整个人照旧神采奕奕哩!”
林若秋怀疑她是狐精变的,懂得采阴补阳的秘术,否则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科学。
不过太宗皇帝一言倒也提醒了她,自从生下皇子之后,她跟皇帝亲近的时间的确少了许多,自然拥有一双儿女不可能和从前那般清闲,可楚镇待她的态度似乎也温情了许多,是温情,而非热情。仿佛她就算脱光了站在楚镇面前,他也能平静坦然的跟她对话。
排除皇帝故意制裁她的因素,莫非是她的魅力有所下降么?林若秋决定设法改变这一状况,都说爱是做出来的,光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自然不能称作爱。
况且,她若是想再要一个孩子的话,总得皇帝愿意努力才行,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林若秋从未央宫中回来,红柳告知她李婕妤午后来过了,得知她不在,只放下见面礼就走了——是李海从北狄带过来的些新奇玩意儿,愿指望妹妹在宫中赏个新鲜。
李蔷这回过来,就送了她一挂狼牙项坠,还有一坛子马奶甜酒。
林若秋看着那打磨得锋利光洁的狼牙,觉得十分有趣,看来北狄人的习俗毕竟有些不同,京中就少有以兽牙做装饰的。
那马奶酒林若秋试着尝了口,也十分好喝。
细细赏玩了一阵,林若秋便笑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红柳摇头,“没说什么,直道娘娘如若不喜,转送与人亦可。”
倒是个性情中人。无论李思娘此举是为示好还是单纯的结交之意,林若秋都欣然笑纳,横竖皇帝眼下正对李家青眼有加,她跟李思娘多多来往并不为过。
林若秋命人将项坠收起来,转头却将那甜酒分了安然一半,安然尝了也觉得好,道:“正是这个味。”
她只在小时候尝过一回北狄人酿造的酒水,自那之后便难忘怀,没想到如今竟有福消受。
安然叹道:“还是姐姐福气好,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你的。”
林若秋道:“这也不算稀奇,她初初进宫,总得多方交好。”
安然嗔说,“姐姐这便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哩,须知李婕妤就送了你东西,旁人可分文未得。”
林若秋这回真觉得稀奇了,她也听皇帝说过忠勇侯府的事,得知那家的家主李海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怎么妹妹偏生这样孤介?就算因赵贤妃给她没脸,她不肯去奉承赵贤妃便罢,可谢贵妃听说对这李蔷多有笼络之意,她倒好,半点不领人家的情。
这么看来,李思娘送来琼华殿的礼物还真是独一份的,林若秋竟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她问安然,“你觉得那李氏为人如何?”
毕竟安然是与李蔷一道册封的,两人位分相近,又因了这层缘分,较常人来往多些。
安然想了想,坦诚的道:“我觉得她可能不大想住昭阳殿,想去住宝华殿。”
宝华殿是宫中高僧的住处。
原来她真是来宫里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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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太皇太妃那些话的影响,林若秋陡生戒惧,决定好好“引诱”皇帝一番,以此找回一点从前的新鲜感觉。正值天热,林若秋特意撤去净室门口的竹帘,换上一层薄薄的飘纱,这样,当人在里头沐浴之时,外头便可看得影影绰绰,别具一种朦胧之感。
倘若事情进展良好的话,也许她可以水到渠成地来一场鸳鸯浴。
林若秋舒舒服服的泡在温水里时,心里正是这么想的。她甚至已盘算好待会儿该灭掉几枝蜡烛。不能全灭,乌漆嘛黑的,跟抱着块木头有何分别?但光线也不能太强,要能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人脸,这样才能在想象中将美感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