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红柳却毫不留情的轻踢他一脚,“别装了,我可不信你在陛下跟前敢这般作态。”
真要如此,从前他跟随陛下出巡的时候就该被扔进江里去了,无非是看着林淑妃素来性子软,才敢在这里乔张做致扮可怜博同情。
魏安只好耷拉着脸悻悻起身,心道天底下的女子原来也是多种多样,林淑妃深爱陛下,所以能柔情蜜意地侍奉陛下,眼前的这个却始终公事公办。
他怀疑从前种种都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宫女对他并无特殊好感,是他自己会错了意。
直至晚间,有人给他端来一盏热腾腾的姜汤,魏安这才信了世间真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存在,但这也太难琢磨了,鬼知道女儿心肠里装了些什么?
结果他仍是将那碗姜汤喝得干干净净。
第119章 悍妻
差役站在船头, 小声问一旁的文弱书生, “大人, 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那师爷打扮的男子乃是一名姓顾的主簿, 原为通州府尹派来, 自离了运河码头便跟着御驾登船——自然是为了尽到送行的义务, 皇帝虽然客气,他们可不敢真跟皇帝客气, 少说也得平平安安送到中游才行。
再则,府尹准备的“好礼”,那也是须皇帝亲自过目的。
不过顾主簿却想不到皇帝的身子这样孱弱,才一上船就出现了晕眩的症候, 这些天多是林淑妃招待他们, 倒连皇帝的面都难见着。
既如此, 当然不必再待下去了,不能逢迎讨好, 府尹交代的差事便成了空谈;再则, 若陛下的病势愈发沉重,他们也吃罪不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主簿沉吟良久, 还是决定先行回去。
那差役又巴巴的看着他,“咱们带来的人呢?”
府尹这回精心搜罗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 为的就是供陛下南巡途中解乏, 况且这些人也都是愿意侍奉陛下的, 总不能让她们空手而回吧?
顾主簿瞪道:“蠢材!陛下都下不来床, 让她们伺候谁去?”
总不成留着伺候林淑妃?他看林淑妃也不像个性子绵软的,这些天服侍皇帝无不亲力亲为,一衣一食都须奉林淑妃的指挥,连陛下都不曾质问半句,可知这位娘娘着实手段非凡。那些佳人纵使留下来,也未必近得了皇帝的身。
未免惹火这母大虫,还是安分些好。
计划已定,顾主簿便带着差役去舱房中请辞,只说要回通州复命,府尹大人只怕已等得急了。
林若秋当然没留他们,她也觉得这几个人颇为碍事,仿佛总是欲说还休,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弄得她也跟着疑神疑鬼的。
及至遣人用绳索放下小舟,姓顾的催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离去,林若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怎么人都走了呢?她还挺想留下几个当丫鬟呢,如今皇帝连同身边的人都病了,她正愁自顾不暇,有人帮着分分忧多好。
结果顾主簿瞧见她隐隐期盼的目光,反倒愈发害怕,如唤牛马一般呵斥那几名佳丽,“去!去!”生怕她们碍了淑妃娘娘的眼。
林若秋:……
她是洪水猛兽吗?
等回到舱房中,林若秋仍在想这个问题,直至楚镇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做什么魂不守舍的?”楚镇声音低弱的道,他半靠在一张小几旁,身下铺着毡褥,单衣之外又加了一件大氅,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文质彬彬的书生气。
加之他如今终日晕头晕脑没点精神,看去就更像个白面书生了。
人都走了,林若秋自然犯不着瞒他,因将那几名女子的事娓娓道来,并且着意强调,是她们自己要走的,而非她一定要防着外头的狐媚子。
楚镇却冷哂道:“走了最好,如今这些人越发不成话了,连朕身边也敢安插钉子。”
自然意指通州府尹图谋不轨。
林若秋心道这才叫被害妄想症,几个弱女子还能把你榨干了不成?不过以皇帝眼下的身体状况……还真是挺有可能的。
大致看来,楚镇似乎对异性抱有天然的戒心,这倒是好事。皇帝没工夫去认识旁的女人,她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其实皇帝也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习惯成自然,根本懒得费精神寻欢作乐吧。
想起顾主簿这段时日对她的畏惧,林若秋不禁深深疑虑,难道她长了一张很凶恶的脸吗?
楚镇则淡淡抬起眼皮,“你以为他都在跟谁应酬?”
林若秋这才回想起来,顾主簿其实没怎么跟皇帝见面,多数时间都是她在打点,这么看来,似乎是她包揽了南巡途中的一切事宜——但这是因皇帝晕船晕得厉害,她才不得已接手的,莫非姓顾的以为是她擅作主张么?
想到会造成这样了不得的误会,林若秋不禁瞠目,如此说来,她岂非成了母大虫一流的人物?
楚镇得意地翘起嘴角,“就该如此才好。”
林若秋算是瞧出来了,哪怕她不求着皇帝带她出宫,皇帝也一早就决定将她捎上——她根本是来当挡箭牌的。
想想也是,一个男人,尤其是皇帝,倘若不近女色,众人难免会往其他许多不好的方面联想;可是惧内就不同了,连老婆都害怕,这样的人必然是仁善之君。
连大名鼎鼎的隋文帝都惧内呢,可见此事绝不稀奇。
只是这么一来,倒衬托得她是个多么厉害的婆娘,林若秋恨得牙根痒痒,本想质问皇帝几句,谁知楚镇蓦地脑袋一歪,面朝着窗外呕逆起来。
看他吐得头昏脑涨,俊容惨白,林若秋只得收敛了怒形,转而倒了一盏香片茶给他清口。
楚镇勉强接过漱口,似乎连说谢谢的气力都没有了。
林若秋瞧着他这副模样,既是可怜又觉可气,“陛下明知身子不适,为何不早些同臣妾开口呢?”
不然她拼死也得将黄松年捎上——哪怕他老得走不动路,用担架抬也得抬来。他那个徒弟到底不济事。
楚镇满面羞惭的道:“朕怎么好意思提……”
这么大的人了,坐个船都能颠得七荤八素,说出去多么丢脸。
林若秋委实拿他没法子,说起来皇帝这种古怪的脾性有时候跟她挺像的,尤其爱在小事上偏执。
死要面子活受罪。
推己及人,林若秋就不多责难他了,转而将胡卓药囊里的仁丹取来,用温水给楚镇送下,又拿热毛巾为他擦身。
楚镇享受着她细心妥帖的照顾,不禁触动情肠,“若秋,这阵子辛苦你了。”
林若秋轻轻嗔道:“说什么呢,陛下同臣妾夫妻本是一体,自然无须计较彼此。”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个过程的,以往都是楚镇宠着她纵着她,如今也该让他感受一下她的好,这才叫相濡以沫。
庆幸的是随行的那两个小魔头没给她添乱,否则她的心态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平和。楚瑛年纪尚小,许是因为旅途劳乏的缘故,大半时日都在犯困,睡得一脸口水。
景婳则沉迷于观赏江面风景,她现在能说一些简单的字音了,每逢江边有船只经过,她便兴冲冲的伸出白萝卜般的小指头,大叫道:“船!船!”
可林若秋指着脚下的甲板问她时,她却吃吃说不出话来——大概她意识不到自己正坐在船上。
好吧,身在其中,反而不知所以,这大概是个哲学问题。
闲来无事,林若秋便抱着女儿去给楚镇逗趣,景婳见了她父皇亦会拍掌叫好,两眼闪着兴奋的光,“阿爹!”
这是林若秋折中后想出的称呼,毕竟父皇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拗口,且未免生分了点,还是民间的叫法显得亲切。
楚镇也很满意,他轻轻诶了一声,便去握女儿的小手。忽的想起一事,因朝林若秋笑道:“说好的婆龙肉呢?也不见你钓上一只来。”
林若秋早就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则是没工夫,也怕伤及人命;二则,皇帝尚在病中,讲究饮食清淡,总不能她一人独享却不进献给皇帝吧?这简直是欺君大罪。
再则,按现代观念,扬子鳄是一种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哪怕此时尚且数量繁多,林若秋也不忍宰杀,万一因她的一时兴起而掀起风潮,难免贻害不小。
比起这些,她宁愿陪着皇帝喝粥,好歹不用冒着良心被责的风险。
在她的照料下,楚镇总算渐渐康复起来了,虽仍有些腿脚乏力,比起先前却恢复了些精神。每到一处州郡,都会有当地的地方长官设宴相邀,楚镇也不能不见,一则考察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二则,也须给这些人敲响警钟——南地虽然富庶,亦不许他们从中捣鬼,天高皇帝远,他这双眼睛却时时刻刻盯着呢。
为了给皇帝增添气势,林若秋只好跟魏安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她还给皇帝脸上施了点脂粉,虽不至于像红脸膛的关二爷那般滑稽,却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气色。
倒愈发显得他身旁的林淑妃神情严肃,凛然不可侵犯。
尤其皇帝途经了这么多地方,却未曾纳美一人,更可见得淑妃多么厉害。
等两人正式到达扬州,皇帝的“妻管严”之名已未闻先至。前来相迎的一群歌姬原本不十分相信,及至见众人簇拥着娥髻高耸的林淑妃出来,便齐刷刷的后退一步,大有四散奔逃的架势。
林若秋觉得十分可惜,她挺想看个歌舞听点小曲什么的,当然也不急在一时,便只让红柳将一双儿女牵出来,为他们掸去衣襟上的浮土,要见客总得体体面面的。
扬州知府的眼睛都瞪直了,这哪像是视察民情的,分明是来度假的,该不会连这次南巡都是淑妃娘娘安排的吧?试问谁不想待在宫里享福,反倒天南海北的穷折腾。
再一看气色略显黯淡的皇帝,扬州知府愈发肯定了传言非假,恨不得当场掬捧同情泪:他家里的那个也不遑多让,悍妻在侧,对哪个男人而言皆苦不堪言。
于是他膝行上前,热泪盈眶的唤了一声“陛下”。
楚镇不意他一个知府行如此大礼,为表宽厚,正要将他搀起,林若秋却搭了把手,示意魏安去扶即可。
她怕皇帝尚未好全,人前露出病态就太损威严了。
不过这个知府大人倒是性情中人,林若秋向他投去善意的一笑。
然后她发觉此人更怕她了。
第120章 蔫坏
林淑妃此前从未离开过京城,可田知府却已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包括她的出身、她入宫之后所获得的盛宠, 那时候人人都说她狐媚专宠、妖姬误国, 可他们这些地方官心里却门儿清,京城龙潭虎穴, 多少势力盘根错节,前朝后宫又一向息息相关, 林淑妃的名声这样坏,只怕与宫中那几位娘娘脱不了干系——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的背后可站着谢赵两家呢,自然得一心把敌人踩到脚底。
后来宋皇后过身,宋太傅举荐林淑妃为后, 淑妃娘娘的名声这才好了起来, 几乎可谓逆风翻盘。不过在田知府看来, 更似真相浮出水面:若林淑妃不与先皇后真心要好, 宋太傅何必帮她说话, 可见这位娘娘实乃心地慈软、温柔懦善之人。
故而得知皇帝携淑妃南巡之后,田知府先存了轻慢之心,以为极容易打发, 谁知一路上传来的消息,却令他觉得自己看走了眼:只怕这位林淑妃为扮猪吃老虎之辈,面似春花,胸中却绵里藏针。
如今见她当面就敢挟制皇帝, 田知府愈发觉得脚软, 只得虚虚朝后退了一步, “淑妃娘娘万安。”
原来他觉得只要哄住陛下便可万事皆安,这下却不得不认真打起精神。
林若秋虽不知外头对她有怎样的误会,但看田知府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便知他脑补过头。
这样也好,她并不愿别人将她看成一个只知以色侍人的禁脔——虽然也差不了多少,难得有狐假虎威的机会,林若秋自然得好好利用,因含笑道:“陛下与本宫来得仓促,想必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不知可有地方安置?”
人总是容易被先入为主的印象所影响,田知府既已认为她是个手段非凡的妖妇,林若秋的一颦一笑在他看来都颇有深意,田知府遂抹了把汗,垂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安置的地方自然早就备好,之前因忙于赶路,沿途都是在驿馆落脚,如今既已来得扬州,又打算多待一阵子,驿站对他们而言就太简陋了。
田知府早就准备了一栋极尽富丽的大宅子——只是内部装点奢华,外表看起来与一般民居无异,陛下还是得顾念名声的。
做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他对这些事自然门儿清。
楚镇并非假清高之人,宅子既已建成,自然不好再退回去——都知道田知府为迎接御驾而准备的,事实上也没其他人敢住。
只是楚镇也不好白要他的,两人你推我让之后,方才由魏安出面签了一张文契,讲定是租。至于在租金上头姓田的会稍稍让步还是大捞一笔,则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思,反正皇帝也不在乎这点小节。
不过租契签订后,魏安也曾拿给林若秋过目,林若秋只稍稍瞥了眼,却被上头的数字给惊到了,她怀疑田知府打了个对折,真要是有这么便宜的宅邸,她一人就可以来上十套。
但田知府越是慷慨,越见得其中有鬼,扬州再富庶,他一个知府也就区区俸禄,怎禁得起如此挥霍。
就看皇帝肯不肯查了。
林若秋懒得理会这些事,眼看着太阳将欲偏西,她便忙忙地领着红柳等人收拾起来。虽然田知府之前已命人清扫过宅邸,桌椅陈设也都已布置好,可林若秋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排列了一番,务必要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楚镇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模样,不禁笑道:“这些事交由下人做便好,何必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