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段嫣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冲自己来的,而那些人刀刀欲往她身上招呼的动作, 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王氏这桃园极大, 段嫣认为只要转身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就有一定几率能在桃林中错开。但这也是有风险的, 现在那些侍卫已经顾不上围在段嫣身边了,如果段嫣转身躲入桃林,这就意味着她也很难遇上自己的侍卫。当她不幸遭遇敌人之时,估计就是她命丧此地之时。
段嫣想了这么多, 但其实只是过了两三息。
时间紧迫,没有空余用来犹豫,段嫣认为段启三人还是与自己分开走比较合适。但看了段启一眼, 却改变了主意, “沈伴读, 你同阿启一道。”
然后不等他们说什么,段嫣就当机立断,“现在走!”
段启脸皱成一团,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朝殷疏看了眼,像是托付一般,然后就带着神色复杂的沈清然往右边走了。
段嫣两人也开始行动起来,转身躲入桃林,甩开后面的追杀者。
桃园内的每株桃树都长得粗壮,避开那些人的视线之后,段嫣完全可以找个角落遮住身形,躲起来。
两人暂时找了个地方停下,段嫣环顾四周,对殷疏道:“你同我分开走。”
起初让王琦灵等人去寻王氏留在桃林内的暗道,只不过是为了多一些可能性。如今这种情况,段嫣觉得就算他们找到了暗道,自己也很难碰巧地撞见她们。而殷疏同自己一齐走,风险还是太大了。于是段嫣让他另外走一条路。
殷疏摇头拒绝,段嫣见状便不再多说。两人再次往前走,小心避开路上枝桠花瓣,尽力营造无人来过的模样。
段嫣不是没想过绕到门口,去与外面的侍卫会和。但已过去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听到外边传来声响,像是完全不知道宅内的情况一般。
有了某种猜测,段嫣不禁心中一沉。
这个险她也不敢冒,说不定外面还有更多的敌人在等着她。
而躲在桃园内也不是个办法,总会被那些人找出来的。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自己能找到那条暗道了。
段嫣已经走到了桃园的高墙处,她手心贴着墙壁,感受温度,然后屈起指敲了敲。
殷疏一路沉默,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仰头看着这堵比人高的墙,随后又垂下头,走上前去一一观察那些砖石。
追兵未至,但总这样,一点一点查看也不是个办法。段嫣停下动作,皱着眉盯着自己踩着的这块土地。
有暗道的地方,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她渐渐眼神溃散,显然是陷入沉思之中了。
段嫣在脑海中模拟暗道打开的样子。
突然,灵光一闪。
有暗道就意味着地下打通了一片空间,用来推收暗门。而王氏的这道暗门长久不用,地下那片空间肯定沉了不少积水。
水一多,就会生长出什么东西来呢?
段嫣看着自己脚下,光秃秃的泥土,然后倏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视线能及的墙角处,尽是同她脚下一样的光秃秃模样。
“去找长了青苔的地方。”扔下这句话,段嫣就拎起裙摆沿着墙角跑起来了。
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一小块绿色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段嫣弯腰指尖捻了捻,青色的苔,湿润的手感。她转头,殷疏还未走远,便低声喊了句:“过来。”
殷疏也看到了她面前的青苔,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暗门之外生青苔。”
就算段嫣没有解释什么,殷疏走过来只是看了会儿就明白了其中关联,然后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将袖子往上挽起,开始敲击青苔之上的砖石。
段嫣先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看到殷疏的动作。他并不是盲目,而是按着某种规律一般,跳过一些砖石,然后再在某处停下,极为认真地敲击,探查。
正想说什么,却听到掉落在地的桃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段嫣细眉一拧,转头看去。
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人正站在不远处,他也看到了段嫣两人,明显地眼睛一亮。捏紧了手中剑,大笑着一边挥剑,一边冲了过来。
“开了。”殷疏的声音听起来飘忽,像是在千里之外,又好似近在耳边。
段嫣来不及回头——
那把剑当头劈过来,血液飞溅,登时肩头剧痛。段嫣咬紧牙根,却还是抵挡不住以摧枯拉朽之势涌上来的昏沉,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
草棚顶上风吹日晒,如今已经露出个拳头大小的洞。
冬日里忽然下起雨来,无遮无挡的地方,再加之上头还破了个洞,更让人瑟瑟发抖。
段嫣指尖动了下,她忽地睁开双眼,满目荒凉。但很快就被肩部的剧痛夺去了注意力,因着昏阙而好似消失的剧痛再次涌上来,绕是段嫣这成人心智,都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抖着手拉开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发现伤口竟然已经包扎好了。段嫣眸色一沉,想到了某种可能,但是这时候殷疏也不在这草棚内。
殷疏的岁数,对于段嫣而言,只是个孩童罢了。但是这是古代,不能用以前的思维观念的判断,五岁识诗书,十岁撑门户,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婚嫁。
若真是殷疏替她处理的伤口……
想到这里,段嫣忍着疼用手指在身下的稻草杆上敲击几下。
不管殷疏本意是何,想拿捏自己的把柄也好,单纯只是为了救自己也罢,这件事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如果殷疏野心太大,意图噬主,那就只能狠下心肠了。
心中做下决定,并且认为殷疏一定会回来。
段嫣依然像刚醒来时的样子躺在那层稻草杆上,呼吸时必不可免牵动到左肩,伤口慢慢往外渗血,疼痛像是这孟冬阴雨时挥之不去的湿冷,绵绵不断,甚至得寸进尺噬咬着血肉。
段嫣的双眼睁得很大,她盯着头顶那个破开的洞,一直没有眨眼,好似这一眨眼,就会丢失最后一道防线,溃不成军。眼白处渐渐生出红血丝,干涩无比。
但段嫣知道,这一关自己必须跨过去。
草棚地势偏高,现在还不用担心雨水会漫进来。
棚外雨声不断,连城整齐细碎的杂音。
蓦地,一道鞋履踏水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最终,停在了草棚外。
“公主。”是殷疏的声音。
段嫣终是一眨,眼尾有淡淡水痕。干涩的眼睛终于得以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因为松掉最后一口气而存在感愈来愈强的疼痛。
她小心忍耐地吸了口气,眼睛僵滞地转了转,看向殷疏。
殷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蓑衣,他将怀里的东西放好,又细致地站得离段嫣远了些,免得自己身上的水珠沾湿了段嫣。
“公主可还好?”他抿着嘴笑,眉宇间尽是关怀,然后一边脱下了蓑衣,有些笨拙地将其挂好。
“大夫说这药一日煎一副,回水煎服,再辅以外用,您的伤就会慢慢好起来。”
他转过身来,段嫣才看清出他如今形貌。
头上束发的冠子不见了,用看不清楚颜色的长绳随意拢了下。衣袖处被撕得破碎,,腰间沾染泥泞。
段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正是昏阙前殷疏穿着的,而自己包扎伤口的布条,可能就是他从衣袖处撕下来的。那些药,大概就是殷疏当了自己的东西,换了银子买的。
孟冬的阴雨天与之前的暖阳全然不同,即使无风,那股湿冷都像是要往人骨头里钻似的。
瞧见殷疏通红的指尖,段嫣勉强张开口,用气音道:“把这衣裳拿去。”
殷疏摇头,指了指一边的稻草杆,“用这些就足够了,衣裳还是留在您那边。”
“殷伴读如何将我带出来的?”
这是从醒来后,段嫣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群刺客既然是冲着她来的,又怎么会放着不管,让殷疏带她离开?
而且从殷疏进草棚之后的动作来看,他并没有受伤,这也就说明殷疏是在没有人阻拦的情况下带她离开王氏桃园的。
迎着段嫣的视线,殷疏不躲不闪。他眼神温和,带了点愧疚,“公主受伤后,有侍卫赶过来,与刺客同归于尽,并说莫往皇城方向走。当时很有可能再遇上刺客,我便带着公主从暗道离开,几经周转,才到了这个地方。”
他丝毫不说这一路上的艰辛,全然是忠于段嫣,肝脑涂地无私奉献的模样。
而后神色又是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殷疏的耳朵如火烧一般全红了。
声音低了下来,带些绵软羞赧,眼帘也是不知所措垂下来,“这伤口,是请附近人包扎的。”
活生生一只薄红耳朵的雪兔模样。
段嫣打量着他,过了会儿,才应了声:“有劳殷伴读费心了。”
过了没多久,段嫣又沉沉昏睡过去。
殷疏跽坐于一旁,头微微仰着望向草棚外的朦胧雨色。脸上再无先前柔软之色,。
偏僻村落群山连绵不绝,隐在水雾里,丹青泼墨也不过如此。
耳中只剩下淅沥之声,细碎嘈杂里显出无端寂静。
而于这寂静之中,昨日那黑衣人的话突兀跳了出来。
“小公子……”
小公子。
殷疏眯起眼,将这三个字绕在舌尖,似乎要咬碎吞吃一般。
第56章
这几日阴雨连绵, 段嫣的伤势并没有像殷疏抓药时,老大夫说的那样渐渐好转,反而是更加严重了。
殷疏时常出去, 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狼狈极了,唯有手中拿着的小包裹, 里头带着些吃食, 要么是烤好的土豆,要么就是一小碗汤。段嫣胃口小, 加之伤口恶化发热,吃不下多少,也不觉得腹内饥饿。
第五日的时候, 天总算停了雨, 虽然一如既往的暗沉阴冷, 却还是让人好受了些。
殷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同住在不远处的人家要了间破败逼仄的茅屋。他面色羞赧,低声对段嫣说了声“冒犯”,然后就把段嫣抱了起来,进了茅屋。
此地乃是王家村, 琅琊王氏的那个王。
这是一个段嫣从未听过的村子,只是这个姓氏较为熟悉罢了。让殷疏传信回宫,或者将身份告诉那些村民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地处偏僻, 通信堵塞。
段嫣以隐晦的目光打量殷疏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每动一下便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 脑子却一如既往的清醒,也总想起昏阙前听到的声音。
起初还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可几日下来,细细回忆, 段嫣自己否认了幻觉这个说法。当时确实是有人出声说话的,较之一般男性更为尖锐的嗓音,尾音高高挑起。是她所熟悉的,宫廷内,内侍说话的语调语气。
是谁?又在同谁说话?
当时在场的人,还清醒着的无非就是殷疏,同那个黑衣刺客了。
段嫣想了很多,不管是殷疏转述的那所谓的侍卫,还有那临死前的告诫。
莫往宫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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