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猛三儿看这两人,嘴巴动了动,想劝又不敢劝。那么大块头最后只小心地挪了几步,离远了些,眼神游离,只时不时怂怂地偷看几眼。
段嫣看着这场闹剧,指尖搭在茶碗的边沿上,不曾出声阻止,摆明了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什么时候静下来了,便什么时候开始说正事。
良湘叹了口气,道:“大哥,你不想回西岭吗?”
“老子不想回去!”良斓气急,那话脱口而出。站得远远的猛三儿立即拆台,“他想回去!我也想回去!”
良斓一个眼刀子过去,猛三儿又不敢吱声了。
“大哥,世上没什么便宜可以捡的。你看,我们想好好儿的回西岭去,定然就要用东西换对不对?大人是善人,救了我们,不说旁的,光凭这一点,我们就欠大人一条命。我们想回西岭,大人也可以帮我们。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你可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这可不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你觉得就凭你?你做得到?!”良斓大声斥责,“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啊?毛头小子一个,你懂什么?”
他说得眼眶都红了,良湘看他这样子也觉得不好受,但该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省下。
“我知道啊。”
良湘笑了笑。
“不就是打仗么?我长得这般好,谁见了不欢喜?说不定他们见了都不打杀我呢。”
他脸生得稚气,笑起来有些傻。良斓咬着牙,最后还是放缓了声音。“傻冒儿。”
第87章
最终, 良斓先低下了头。
他抱拳朝段嫣道:“先前多有得罪,您要怎么罚都行,我绝无怨言。”
段嫣指尖在桌子上叩了几下, 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说要怎么罚,也没有说些好听的场面话。只是问道:“你先前说, 良湘做不到, 那你觉得,谁能胜任?”
良斓愣了下, 他说良湘做不到大半是出于私心,不想人去冒险罢了。自家人在心里自然是最好的,在良斓看来, 良湘这小子虽然脑子不算顶顶灵光, 却也够用。为人热忱, 交友甚广, 身形矫健,在西岭时便是马上林间的一把好手。
当段嫣问出这话来的时候,良斓倒也真思量了一会儿。
他已经猜出来前面这人身份不一般,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胆识, 敢聚拢流民。而也正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所以她只能悄悄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敢让旁人知晓。这样的限制之下, 选择变少, 还真没有谁比良湘更适合她了。也难怪对方会看中良湘。
身为流民, 出自西岭,默默无闻,同时又有一身武力。
想到这里,良斓也明白过来, 自己这三人已然踏进去,再出来就难了。
他呼出口气,彻底将那些小心思压下去。
“您能瞧上良湘,是他的福气。”
这无疑是个聪明人。
一旦找准自己的位置,就适应得飞快。
段嫣眼中闪过满意,不疾不徐道:“玉不琢,不成器。良湘或许是将才,如今却只是光华未现的璞玉,需要不断地打磨才能成器。你可愿做他的军师,引导他?”
良斓没想到会提起自己,先是皱起了眉,而后又满脸沉思。最后,他眼神复杂,心甘情愿地朝着段嫣深深一拜。
“今日便厚颜当一回千里马,呈您伯乐之情。”
……
良湘三人,是段嫣计划中极重要的一个点。
收服了那三人后,段嫣安顿好了他们队伍中的老人小孩,而剩余的那些青壮年便交给良湘了。良湘生就一副好皮囊,说话让人信服。那些人被他的话打动,就跟随在他身后,开始了收拢人手,聚集流民的动作。
西岭此时虽说未被当初那群流民军队占领,却也差不多了。戎族,流民加之一些扎根在那儿苦苦坚持的西岭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混乱不堪。明面上还属于大雍,可实际上谁都知道,那地方已经成了大雍放弃的地盘了。
良湘等人想要回西岭去,就只能走段嫣摆在他们面前的路。
……
在年节前一天,沈清然终于回京了。
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戎族的一位公主。
如今戎族同大雍也称得上是邦交之国,两国互通有无,相互来往也是正常。但就近些日来看,这戎族王族的人似乎来京都来得太过频繁了些。
一个个儿的,还真不怕昌平帝给他们使绊子。
戎族的那位公主住进了雍皇宫,听闻到京都那日,一直拉扯着沈清然说要他入赘,还要去他府上住几日。前去接引的内侍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进了宫,放了沈清然回承恩侯府。
“您说,那戎族公主是不是看上沈世子了?”含细用剪子剪了一株梅枝下来,放在一旁宫女举着的托盘里。
段嫣仰头看花,听到含细的话眼神都没移一下,却淡淡提醒她:“那株剪坏了。”
这剪下来的梅是给王皇后摆殿里的,每株剪下来都有讲究,花数多少,花苞位置如何,都得看清楚了再剪。含细刚才剪下来的那株,或许是只顾着同段嫣聊那位戎族公主的事,一下子就忘了数,给剪毁了。
含细转过头去看托盘上的花,果然是剪毁了。她低呼一声,面上有些红。这样不该犯的错,她却偏偏犯了。于是将那花挑了出来,不再敢同段嫣说闲话。
往往提到什么人,那人就能听到,继而出现。
就在含细重新剪下一株梅花时,一个脚踏长靴,身穿黑色戎装的女子出现在梅树后面。
她那典型的戎族装扮,一下子就让人想起刚进宫的戎族公主。
段嫣未曾转身,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双眸子懒懒斜过去看人。鸦青色的长发随着那点动作,从肩头滑落,整片地披散在背后。
冬日疏懒,段嫣没怎么装扮,只用了支玉簪,半挽了头发。一半垂下来,像极了墨色的绸缎。
原先按照戎族依附大雍的实情,戎族公主见到段嫣时是该行臣礼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昌平帝明摆着一退再退,放纵戎族,自然也将戎族的地位抬高了。
那戎族公主直直盯着段嫣,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后,她又几个大步子走近段嫣,两人离得很近。她鼻子翕动几下,像是在闻什么味道。
“你身上很香。”
戎族公主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她说这话时语气又柔和得要命,满是欣赏。
含细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她皮笑肉不笑道:“那些宫人怎么能让您一个人乱跑?宫中地方大,要是一个不留神磕着碰着了,这喜庆日子的,可不好受。”
她本意是让对方注意分寸,在雍皇宫内莫要随处乱跑。
戎族公主却恍若没听懂一般,朗笑着挥了挥手,“不干他们的事,是我走得太快了。你身后是你们大雍的哪位公主?我这一见着,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面善得很。可否让我再同公主说说话?”
她极感兴趣地探头去看含细身后的段嫣,眼睛含笑。
“伊勒佳,我的名字。”
段嫣慢吞吞转过身,点了点头便是表示知道了。她现在还没有同这位戎族公主接触的必要,而对于没有兴趣,对她而言也没有价值的人,段嫣向来随心而为。
就像是现在,她懒于搭理,就敷衍至极。
只得了个点头,伊勒佳还是兴致勃勃。她语速很快,说起话来像是大把大把的珍珠落在地上,响成一片。“你来这儿干什么?赏花?这里的花生得可真好看。你不知道吧,我的名字也是花的意思,是不是很有缘分?”
这人显然不是什么居于深闺的柔弱角色,含细只是挡在她面前,就快要被她无意识地挤开了。
段嫣收了收困顿,打起点精神来。她淡声叫回了含细,然后看向伊勒佳。“沈世子在西岭一战中与侍从分开,多亏了贵方援救。如今沈世子回京,还得伊勒佳公主护送,实在是两国邦交的一段佳话。”
只是顺道出来散心的伊勒佳意味深长看了段嫣一眼,倾过去的上半身也直了起来。
“戎族与大雍世代交好,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算不得什么。”
谈起这些事,这位戎族公主好歹正经起来。
段嫣笑了笑,抬头看头顶的晴空万里,然后睁着眼说瞎话,很是自然道:“天色不早了,伊勒佳公主也早些回去罢。”
“……多谢公主殿下关系。”伊勒佳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被上头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她眯起眼,看着面前人转过身,越走越远,低低发出一声谓叹。
“真好看啊……”
“比之沈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一边,段嫣回宫的路上又碰上了张成端。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人好像又长高了些。
纵使段嫣不怎么关注他,但这仰头看过的幅度的差异,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张成端每回见着段嫣都不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默默行一礼,又沉默着错身而过。
又冷又闷的样子,配上那深深的眉眼,总让人感觉到一些不敬。
本来也就是这样了,两人向来没什么交集,最多的是像现在这样,在一条路上擦肩而过。但这回张成端罕见地停了下来,他垂着眼,并不看段嫣。
“姑母有事找你。”
在宫中,能被张成端成为姑母的人,也就只有张贵妃了。
他们现在这条路,其实也不是张成端平日里去景仁宫回走的路,看来是专程过来找她的。
段嫣让小宫婢将剪好的梅花送回坤宁宫,吩咐好了一些事宜,便朝张成端道:“走吧。”
此地离张贵妃所在的景仁宫约莫要走上半盏茶的功夫,段嫣走在前面,张成端便走在她身侧偏后的位置。
段嫣不觉得自己同张成端有什么可说的,也觉得张成端差不多是这么个心思。
于是这两人便一路无言,恍若身边没有另外一个人一般,就这样走到了景仁宫。
张贵妃手上捧着炉子,见那两人泾渭分明地进来时,美貌不见消退的脸上有一瞬间怪异。她轻飘飘扫了张成端一眼,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在外头有没冻着?”她习惯地去摸段嫣的手,感受到凉意之后就将自己的小炉子塞过去,让段嫣暖暖手。至于张成端,则被她晾在了一旁。
“日头正好,倒也不觉得冷。”虽是这样说,但摸到炉子上的暖意的时候,段嫣还是惬意地眯起双眼。
眼尾稍稍往上翘起来,勾出狭长旖旎的一道弧。
像是蝴蝶振翅。
张成端没有人理,也不觉得拘束。自己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自若得很。
“你方才不是说有事急着回去?”张成端才坐下,张贵妃又看不顺眼了,开始将人请走,“现在我这儿闲得很,你忙就先回罢。”
于是,张成端又站起来,低声说了句“侄儿告退”。
听闻不常说话的人出声时都是又哑又沉的,这句话倒是没错。张成端的声音,总是低沉暗哑,带着独有的沙砾感。
待张成端走后,张贵妃斜斜靠在踏上,她不自觉握着段嫣的手,叹了一声。
“淑妃那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88章
淑妃身子不算强健。
往年在陈氏, 尚未出嫁的时候,勉强还算是正常水平。但之后淑妃入江湖,风中过路雨里前行。都说女子得好好护养, 可身在江湖却是什么都得将就,彻夜受凉难眠皆是常事。淑妃的身体也是在那时候慢慢熬空了。
再之后, 便是一眼误终生。为昌平帝入宫, 与陈氏众姐妹决裂。即使她看起来一如往日,平淡自若, 但内心是孤郁的。深宫之内,比不得家中,人人都在算计, 纵使不屑, 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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