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山间磊磊,草原荡荡。
伊勒佳却不像是自小在西岭山间与原地长大的人,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糊涂。
“这宫里真大啊,一不留神身后那些人就全不见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还好泰清公主心善,留我在这儿休息。”
“你若喜欢,便在这儿多留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段嫣抬起眼,看向伊勒佳,“如何?”
伊勒佳眼神飘忽,看她那样子,似乎是观察屋内的布局,仿佛下一秒就会起身冲出去。六七个特地被喊过来的侍卫,正在一旁警戒,盯着伊勒佳。
企图冲出去,却发现没这么简单,伊勒佳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朝段嫣摊开手,颇无奈地耸了耸肩。“您叫这么多人守在这儿,我想同您说些私密话都不方便了。您看是不是,让他们出去?”
伊勒佳扬起下巴,瞥向那些侍卫。
段嫣笑而不语,依旧捧着黑釉建盏,任由伊勒佳在那儿说个不停,时不时慢慢啜口茶。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伊勒佳发现段嫣完全不为所动,显然是没有将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听进去,便知道此路不通了。她呼出口气,将面前已经冷下去的茶一饮而尽,随后脸上装傻的表情收敛起来。
“还真是热情啊,你们大雍的人。”伊勒佳意味深长笑起来,她指尖穿过结成小辫子的头发,绕了几圈,最后停住。“不如,今夜梅林一叙?”
段嫣看了眼她那满头的辫子,又黑又长,异域风情十足。
梅林是初见伊勒佳时的那片梅林,离坤宁宫有一段距离,且伊勒佳说的时间还是今夜,想来就是半夜人静时了。
最后,段嫣随意地点了头,却也没轻易放伊勒佳离去,而是朝那侍卫里的一个人道:“你护送伊勒佳公主回住处,不得有误。”
“是!”那侍卫立即领命,洪亮的声音震得伊勒佳耳朵都快麻了,脸上的笑都几乎维持不住。
没想到段嫣会这么狠,伊勒佳咬着牙扯开嘴角,“今夜,泰清公主可一定要来啊……”
“慢走,不送。”段嫣动了动眼皮,干脆利落就下了逐客令。
……
深夜,宫中大半的宫殿都沉静下去。
去往梅林的路上,有几盏小灯闪着微弱火光。
身形纤细的女子披着狐裘,长发半散在身后,发梢落了浅粉色的梅花花瓣,在偶尔照过来的烛火里显露出来。
段嫣也想过将伊勒佳困在坤宁宫,不管她是听到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将人困在宫中,就什么风险都没有了。但最后段嫣还是把伊勒佳放了回去,还来赴了这个半夜梅林会。
良湘的事情,此时还不适合暴露。这是段嫣给自己准备的一手牌,过早摊牌便是前功尽弃。
伊勒佳邀她来梅林,想必是有别的目的。
大约是真的从她与含细的谈话中听得了一点东西,但又听得不全,恐怕此时也在苦思冥想。
段嫣避开脚下的路障,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动静。
干枯树枝被人一脚踩断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含细立即提起灯,往前走去。
“别过来——”一道男声从前方的黑暗里传出来,那声音又哑又低,极有辨识度。
虽看不清五官,但段嫣认出来,这是张成端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儿?
段嫣抬手止住了还想继续往前看个究竟的宫婢,并把含细也叫了回来。
张成端此时出现在这里本就不正常,这个时间点,宫门早就关闭了,只有昌平帝的旨意才能开启宫门。而据段嫣所知,张成端这几日都未曾进宫,这便说明了,张成端此回是从宫外进来的。
张贵妃不可能这个时候将张成端叫进宫,所以,只有可能是昌平帝。
张成端领了昌平帝的旨意,在宫外做了某件事情,并且还发生了意外,所以他才深夜进宫。
这样瞒着众人,无疑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段嫣瞬间想了诸多事情,她没有说话,带着含细等人立即往后退。刚退出几步,前方就传出动静,似乎是张成端要动身离去了。
段嫣回忆了下从碰见张成端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两方并没有怎么接触,她连张成端的脸都没有看到,仅仅听到个声音罢了。
届时就算是昌平帝知晓今日的事情,也不能怎么样。
段嫣这样想着,却没想到身边的小宫婢突然崴了脚,宫灯离手,掉在几米远的地方,正好将那片地方照了个透彻。
张成端一袭黑衣,腰间佩刀。
深深的眉目上染了血,黑衣上看不出来什么,但那刀鞘上,满是凝固了的斑驳的血痕。
而他手上,正紧紧捏着一沓书信。
不等段嫣看清楚那上面是什么,张成端就飞快转过了身,迅速离去。
“殿下……”闯了祸的小宫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余几人见状也都纷纷跪下来。
在宫里待久了,早就明白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刚才张成端的那副模样她们都看见了,那明显是宫中不能让人知晓的秘事。
身为奴仆,一旦过线,知道了不该知晓的事情,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毕竟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段嫣轻叹一声,本可以避过去,最后却还是造化弄人。她缓声让那些宫婢起身,“无事,不必担心。”
若张成端将此事告知昌平帝,昌平帝势必会问及她今夜来梅林的目的。那到时候,伊勒佳的事情也藏不住了。
伊勒佳到底在窗外听了多少?
这是段嫣最关心的问题。
第90章
事已至此, 该做的还是该做,并且最好是在昌平帝回过神来之前,将事情解决。
段嫣安抚了身旁众宫婢, 继续往前走去。
含细偏头看了身旁那些魂不守舍面色苍白的宫婢,欲言又止,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跟随在段嫣身后也往梅林走去。
梅林中有一小亭,青白的石头颜色, 在夜中丝毫看不出轮廓来。此时正亮了一盏灯,散发着微弱光芒,也将那小亭的模样照亮了大半。段嫣看见了那盏灯, 便知道伊勒佳早早就等在那儿了。她走过去, 发现伊勒佳是一个人来的。
这时伊勒佳也瞅了几眼段嫣身后的一排宫婢, 面皮一抽, 撇嘴嘟囔道:“我就这么可怕?还要领着多么多碍事的人过来。”
“夜路凄寒,像伊勒佳公主这等女中豪杰自然是不惧。”段嫣敷衍地开口解释,也不管伊勒佳信不信。“我最是怕黑,受不得夜中人少, 见不得黑,又喜欢热闹,遂领着几个小丫头一同过来。”
“伊勒佳公主性子豪爽, 想来, 是不会同我计较的罢?”
该说的话都被段嫣说完了, 伊勒佳被堵得呵呵笑了两声,虚假回道:“当然不介意。”
两人在石桌旁坐了下来,一人居东,一人居北。嘴上说话还算亲热和善, 但从坐的位置上就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警惕氛围。
伊勒佳只有一个人,段嫣身后却站着七八个人。光看人数,明显是段嫣更有利。伊勒佳暗恨大意,此时却骑虎难下。她定下心神,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说起来,咱们两个年龄相仿,你也到了择驸马的年纪了。”
听到这话,段嫣指尖一动,拂开落在膝头的花瓣。她嘴角微微翘起,隐隐约约带了笑,看不真切,很快又收敛起来。
她慢条斯理道:“这干你何事?”
若没猜错,伊勒佳确实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多听到了良湘的名字,而后靠着这个名字,自己脑补出了一些事情。
少女怀春,还是旁的什么,不管伊勒佳脑补出来了什么,她一开口,段嫣就察觉到了其中试探的意味。
正是因为所获得的情报不足,才会没有底气地进行试探。动物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最先选择探出触角,殊不知这是最先暴露自己的致命一点。
段嫣顺着伊勒佳的话说下去了,这也给了伊勒佳底气。
她认为自己猜对了。
于是伊勒佳说话更随性了些,也不藏着掖着。“我没什么恶意,就是让你来陪我说说话。怎么,看你那些宫婢脸色不好,刚才来的时候遇着什么事了?”
“无事发生。”段嫣垂眸微笑。
现在想来,伊勒佳特意约在梅林这个地方见面,还是在半夜没人走动的时候。而她们就正巧在这种很难碰上人的时候,撞见了张成端。
到底是不是巧合,还两说。
“不愿说,那我便不问了。”伊勒佳故作体贴,没停几秒又开始问之前的话题。
“你喜欢那个叫作良湘的?你不会是准备同他私奔吧?听闻你们大雍看重门第,想来是他出身很差,你父皇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所以你在策划怎么和你那小鸳鸯逃出去?”
说到这里,伊勒佳假意抹了把眼角,“你们命太苦了。”
段嫣身后的七八个宫婢眼观鼻鼻观口,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段嫣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想做什么?”
这就是间接默认了伊勒佳的话。
“我先声明,我可是真的没有恶意啊!只是想到了一个朋友。你同我说说二公主的事情,今日这事我绝对给你保密,怎么样?”
蓦地听到了段妘的名字,段嫣稍稍一怔。她眸子微动,闪过流光,“阿妘去了你们戎族,为何还要来找我问这些事情?你想知道,当初来京都之前,便可以亲自问她。”
段嫣特地叫了段妘的昵称,说话时细细观察着伊勒佳的神色。
“就是不方便问,我才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京都啊!”伊勒佳眉宇间浮上焦灼,一气之下将自己来京都的目的露了个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头疼地敲了下自己的额角,伊勒佳语气软了下去:“你就同我好好说说你们这二公主的事情罢,我总不会害她的,就是想了解下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已。”
倏地,段嫣想起来,段妘前往戎族和亲的对象,就是伊勒佳的同胞兄长。
……
从梅林回到寝宫后,这一夜段嫣几乎没睡。她在想天亮之后怎么应付昌平帝。
可就在第二日,昌平帝没有召见她。反倒是另一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蒋家满门被屠了。
据看到的人说,府宅的大门上都是血手印,连门外的石板上都浸满了血。府内上到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幸免。
蒋家如今唯一幸存的人,就是仍旧被关押在地牢的蒋如戌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这件事情也没有让人惊奇过久,因为不久之后,朝中掀起了更大的巨浪。
昌平帝拿出了一沓书信,那是至少十家权贵士族勾结造反的证据。书信上有称呼字迹,还有咒骂帝王的语句,那些人想否认都难。
有些士族不满近几年昌平帝的决策,也不满昌平帝逐步蚕食士族权利,意图削弱士族,增强皇权的举动。他们联络上了已逝世的荣王嫡长孙,想借清君侧之名,发动政变,另立新主。
但显而易见的,造反需要看运气也需要看实力。他们没成功,面临的就是满门抄斩的结局。
那日朝堂之上,好几个自持身份,一言一行都格外注意出身望族的大臣,就那样被人拖着。像条死狗一般,被拖出了宫殿。
在那份名单上的人,无一幸免。而他们的家人就算完全不知情,也不能从这场灾祸中逃出去。
众人纷纷议论那些意图造反的世家,将蒋家灭门的事情彻底抛之脑后。段嫣却想起了张成端同蒋家灭门的这件事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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