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她好似的确在屋村住过。是珍珠蒙尘。
她见过半夜五点起来排队,就为了一口干净饮用水的普通老百姓,看见过因为丢了几个硬币就嚎啕大哭的阿婆,见过拾垃圾的伯伯——见过那些琐碎平凡的生活。跟她不一样,她从小住在几层楼的大别墅里头,有仆人伺候,有司机使唤。
但是那些人努力生活着——她没有道理不努力,她一定要撑住那一口气。骄傲的大小姐,绝不肯低头,因为她知道她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原温初深吸一口气,她脑海之中突然涌出了一道念头。等等,顾铮行现在……在做什么?
她都快忘了。她有系统,可以看到顾铮行的日常。原大小姐有点心虚……她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大概是怕被……顾铮行知道之后,太过得意?
……
当镜头转向顾铮行,让人有点吃惊的是——他所做的事情。
顾铮行在磕头。
他对着黎晟的牌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毕竟黎晟是为了救他大哥而死,而且同他又有兄弟名义,他喊他一声九哥,更有师徒的情分,他一身枪法拳法都是从黎晟身上学来的。顾铮行的指尖慢慢拂过那牌位,然后少年站直了身体,好似一阵莽原风那般直接向外冲去。
外头有人在等他。不是元志民,而是另一个陌生的没有见过的面孔,然后这少年低声仓促地问道。
“拳馆那边都准备好了?”
对面的人点头,看着他,眼瞳里头却带了几分踌躇——主动地问他。
“你当真已经想好该如何做了?”
“这条路可不好走,旁的不说,广城这里就卧虎藏龙,少爷你打出招牌,那些人岂不是要枪打出头鸟,何况眼下这乱世,旁人都盼着有人能第一个跳出来吸引火力,我知道你想要给黎晟报仇,但是也没有必要这么硬扛着,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少爷你这简直不是在招惹四只手臂,你这是在捅马蜂窝。”
顾铮行却昂着头,少年斗志昂扬。
“捅马蜂窝又怎么样,怎么,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不管他是替谁办事,什么桂系奉系,既然他们胆敢杀了黎大哥,我就敢打到他们老巢去,谁杀的,我让谁血债血偿。”
少年就是野蛮生长的青竹,哪怕是天也敢捅一个窟窿,顾铮行一边向外走去,他一边冷冰冰地说道。
“我知道,不就要人要钱么。人现在还怕找不到?元大哥他们的同乡,个个都是好手。钱财——钱财不是问题。”
他的眉头蹙了一下,然后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似是自言自语地嘟囔。
“不过也不能用完了——还得给她拍卖礼物。不知道她是喜欢那些北面的老古董,还是喜欢洋人的稀奇玩意儿,广城这里要是没有好东西,还得去沪上。反正,不能跌份,她见过那么多好东西,我拿出手送她的礼物,一定顶顶好,比旁人都要好一百倍才可以!”
少年行走之间脚步如风,他急匆匆地冲出去,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情,他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我的信,要记得十万火急地寄出去。还有,我还给我大哥拍一份电报,他若是有回应,来找我,把他的电报带过来。我后头必定很忙,未必还有时间回来。”
这个顾家的伙计点头,顾铮行冲上车,汽车一溜烟开出大马路,而顾铮行这一手车技看似张狂,他心里头却在庆幸,之前他在港城的时候,懒得学车。
好在为了原大小姐学了车。
否则在这内地,他靠两条腿蹬自行车,要蹬到什么时候?而且瞧着也不像大佬。有的时候,司机指望不上,还得自己亲自上阵,技多不压身,那洋文学会了,后头还能用洋文给原大小姐写情信,少年又有点儿得意起来。
原温初居然能不知不觉看他臭屁的脸庞一路,她看得全神贯注,意识到自己盯着顾铮行的脸庞有些难以抽离,她自己的脸颊才有点火烫起来。
顾铮行……这个臭屁的少年,他就不能低调一些,非得搞得大张旗鼓,所有人都知道么?
顾铮行大概是被广城的冷风一吹,打了一个明晃晃的喷嚏,不过少年很快到了目的地,又再度风风火火的跳下车,他随手抓起后车座上头的风衣,少年奔走起来像是秋风扫落叶,他盯着眼前的门锁,眯着眼睛似是在想办法。
原温初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有的事情,殷惜不会做,顾铮洲不会做——只有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会做。
果不其然,他直接扒着栏杆,然后一个用力,轻飘飘的一个借力,整个身体就已经翻腾过去,动作倒是干净利落的很,整个人宛若一只鹞子,灵巧有力。
少年嘴角翘起来,拍了拍手掌,似乎也对自己这流畅的翻墙技能感觉到满意,然后他盯着眼前那座宅,他闭着眼睛,似是在念叨,声音放到最大,原温初才听见他说道。
“黎大哥你可要保佑我,我这可是为了给你出气,才来夜闯私宅的。”
他悄摸摸地顺着墙根往前走,原温初看得提心吊胆又好笑,顾铮行这是做什么,他要闯什么宅子,还得特地深更半夜如此隐蔽来?
那宅子里头居然还隐约有点灯光,顾铮行手指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楼顶,这户人家用的是玻璃窗户,隔了窗户,里头的窗帘没有拉紧,顾铮行小心翼翼地攀爬到阳台上头,缩在角落里头,对方大概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大胆地闯进来。
毫无防备心。
顾铮行戳开了栓柱,窗户打开一条缝。然后他听见里头似乎有什么动静——少年本来手指已经掏到裤兜,却听见里头那股热火朝天的叫声,少年起初表情十分困惑,但是隔了三秒,他的脸庞,一下子红透了。
真宛若煮熟的红虾米,连同他整个耳朵都是红通通的,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少年平常虽然口花花,但是他连歌厅舞厅都没有怎么去过,那些风月场合更是与他无缘,眼下听见里头的那股动静。
少年跟被火烧着似的。
虽然平素总是嘴巴大咧咧口花花,但是真遇到那档事,顾铮行却有点手足无措意外纯情,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抽手,他本来深夜赶过来,是想要恶作剧来着。
毕竟广城这里的警备司司令长官被人收买,玩忽职守,让他大哥被刺杀,迟迟等不到救援,才害死了黎大哥一条性命。
虽然这个人不是罪魁祸首,但是顾铮行心里头一口恶气不吐不快,他怎么能够料想得到,对方正在……正在,“酣战”?
女子的娇笑声,男子的粗重呼吸,听得他神色都不对劲了。
少年的耳朵红透,他的耳朵动了动,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想着反正来就是恶作剧的,如果眼前这个人被吓个好歹,以后有什么“后遗症”,也是他自己的错,谁让他玩忽职守来着。
如果当时官兵能及时赶到。
或许黎大哥可以不用死的。想到这里,少年恶从心中来,勇从胆边生,然后直接擦着了裤兜里头的东西,顺着那窗户的缝隙里头往里头丢,而且直接丢进了被窝里头。
“这是什么?欸?怎么还有点烫手?”
顾铮行在心里头默数三秒,亏得他弹跳力惊人,直接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跟没事人似的一个就地打滚把大部分的冲击力都卸下,然后继续向前奔跑,全程都没有花费几秒钟,等到他都快跑出花园里,里头才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倒是不至于威力多大。
毕竟他也不是来杀人的——只是个“二踢脚”,就是个炮竹而已。
只是对方肯定吓得魂飞魄散,尤其又是那档子“激战”的当下,必定后患无穷。
恶作剧算是圆满,顾铮行跑出宅子的后院都能听见那愤怒的尖叫声,吵吵嚷嚷,然后他飞速溜出来,踩下油门溜之大吉。
原温初默默地注视着他做坏事的全过程,心头的感觉,有点奇妙——逮到他惹事生非的这一面,她居然都觉得喜欢。
而那少年通红的耳垂,她看在眼里头,脑海之中,一下子乌泱泱地涌过了这少年凑到她的面前,那仿佛能够令人天旋地转的灼热之吻来。
明明亲上来的时候,那般凶狠的少年。
居然……
意外纯情害羞?
这是什么反差。
所以顾铮行过往亲她的时候,都是在,故作镇定喽?
他是不是,其实紧张得要命?原大小姐的脸也红了红,她觉得顾铮行……是真的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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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第一纯情顾小狗2333333333
故作镇定的顾小狗被看穿啦~
第105章 响亮的打脸警告
第二日陈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于洪波的腿保住了, 至少不需要再截肢。
蔡斐斐很开心, 原温初也挺替她开心,她走过走廊, 正打算同医生再交流几句,却瞧见殷惜站在那间主治医生办公室里头。
他盯着墙上的人体结构图看, 眼神挺微妙。
她走进去, 却听见殷惜说道。
“你救这么一个偷渡客, 只是为了让那个小丫头开心?不太像你。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原温初则是反问殷惜。
“那你呢,你帮我找医生,不也没有任何好处么。”
殷惜居然罕见地被她问住。他的眼眸落在她脸颊上头, 隔了好半晌,原温初才看见他漆黑深瞳里头,似是涌过什么一闪而过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
他说道。
“我自然有好处, 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毕竟我从不做亏本买卖不是么?”
他明明忙碌的很,但是这阵子却总是在她面前晃荡。
原温初看着他那一道桀骜冷漠侧脸, 窗外的光线哗啦一下涌过来,她扭头去同洋人大夫小声交谈, 殷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他其实没走远。走廊最后一间,他站在那里盯着某间病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叫喊声。
“殷先生。”
殷惜听见那清脆喊声, 这才挑眉扭头看向身后人, 陈实就站在他背后, 这少年身材单薄,在他面前,气势更是被压制得一点不剩,但是陈实却鼓足了勇气,他开口说道。
“码头承蒙殷先生关照,才能把那块肥肉落在我陈实嘴巴里头,我陈实知道。但是殷先生虽然赏识我,我却不能报答殷先生万分之一……因为我心知肚明,殷先生你别有用心。”
这少年倒是成长得挺快。至少换做踏上这条路之前的他,绝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执拗,言辞之间透出三分尖锐来。他已经有他自己的主张,的确,有的人,遇到了合适的道路,走的是会比旁人都快一些的。
殷惜盯着那张俊秀脸庞,然后他反问。
“什么用心?”
陈实被殷惜一下子问住,殷惜的眼神盯着他的脸颊看,不给他丝毫松懈时机,他向前迈了大半步,他说道。
“你觉得我帮你,是因为我别有用心?你有什么可供人贪图?”
他这句话足以问得人羞愧,如果要些颜面的倔强之人,眼下只怕脸颊已经是火辣辣的生疼,但是陈实却握紧了手指,他低着头,瞧着自己脚下恣意影子,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从他口中涌出来。
“并非贪图我,而是贪图原小姐。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得事先来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改换门庭。”
他拱了拱手,殷惜却瞧着这眉眼里头清薄决意的少年,他突然说道。
“我七八年前,大概也同你差不多。但是我其实没有你这种好运气。你有本事,如果能够借着一道天梯把我走过的路走一遍,这港城日后自然定有你一席之地。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因为原温初方才提拔你。”
“否则如同你这样稚嫩的后生仔,那种码头苦出身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我凭什么要让郑尧兴拉你一把?为什么要教会你在地下谋生的本事,为什么要给你架起台子修筑围墙,好让你还能躲在遮挡物后头成长?”
“的确是因为原温初。”
陈实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殷惜承认地这么干脆,甚至让他有点迷茫。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隔了许久,他才说道。
“原小姐自己有本事,不用你帮。”
殷惜却没有一丝半毫生气。他凝望着陈实的那张——年少倔强,他咬着唇瓣,神色如寂寂原野,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