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见当然是要见的。既然来了沪城的地盘,自然要见一见这里的地头蛇。不过——我打算出去走一走,至少这样,才有谈判的资格。若是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我焉知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她的打算。顾铮行觉得她的话没什么问题,他直接点头,然后说道。
“我陪你一起。”
他也是这样想,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先看看这沪城里头的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是个什么模样再说!
……
沪城出了租界,道路平坦宽阔,仿佛一眼看不到头,顾铮行开着一辆洋车,载着原温初向前而去,眼前所见果真人烟稀少,他想了想,开口问道。
“去什么地方?”
原大小姐说道。
“继续往前开。看看沪城的百姓们,都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
大概不算太好。
现代的观众,也能够跟随原大小姐的视线,看见沪上眼下这个时代的众生景象!
……
沪上。有人买了新鲜出炉的包子匆匆离开,蒸笼后头的本地阿婆,裹着小脚步履蹒跚,又把新的一笼包子架上去。
卖报纸的小报童看了她一眼,然后过来开口说道。
“四个包子。”
阿婆同这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皮夹克的报童显然是熟人了,她看了一眼这报童,然后开口问道。
“阿杰,今日有没有什么大新闻,听闻北门封起来,不让北面那些流民再冲进来,是不是这样呀?”
这个报童拿了一个新鲜出炉的肉包子,一口咬下去,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这个阿婆,声音都显得含糊不清楚,然后这个阿婆听见这个报童开口说道。
“反正……情况不大妙。我看你不如歇几天生意,我怕乱起来,会有人来抢食物,毕竟北面闹饥荒不止一两天。我也就是给岚帮打打下手啦,上头的那些大人物的意思,我也揣摩不透,反正阿婆你自己小心一点。”
这个阿婆听见他的话发愣,隔了好一会儿,只能够默默叹一口气,然后她苦笑着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就歇几天生意。你也知道的,我们家是什么情况,我女儿得了痨病,要钱要药,我老头子在家里头照顾她,我出来摆摊卖包子,凌晨三点就起床,辛辛苦苦一整日,才勉强你能够得来一点银钱糊口的。”
“我倒是想要停下来,但是我实在是没得歇息。”
这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听见这婆婆的叹息声,就连口中的包子也不再香甜,让人有些吞咽不下去
。
但是他却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这个少年低下头,他的声音含含糊糊,他说道。
“不管怎么样,阿婆你多保重。我去卖报纸。”
这个报童阿杰拎着一大兜报纸走街串巷,卖报乃是他谋生的手段,他越过这条长街,北面的情况要糟糕许多,不少乞丐蹲在墙角,都是从北面逃过来的,拖儿带女,瞧着奄奄一息,躺在墙根下头,看着当真是让人觉得心里头难受到了极致。
这个报童阿杰压低了鸭舌帽,他当然也觉得难过,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前头再走几步,却能够瞧见乌压压的一片人都挤在一块儿。
阿杰心中一动。
他也主动走上前去,他有些好奇,为何这里这么多人聚拢在一块,而等到他走过去,看清楚眼前情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在义务发放食物,在这里开设了一间粥棚,虽然只是一点白米粥,里头加了一点点的蔬菜,但是对于这些饥饿交迫的人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美味。
粥棚里头,站了一个穿着青衫的身影,他身旁跟了好几个穿着黑衣,瞧着身强体壮的保镖,所以秩序维持得不错,毕竟这些流民饿了不知道几天,虚弱得很,若是上前争抢,直接便被提溜着扔出来。
不允许再排队,所以秩序就这样维持住了,还算得上是井井有条。
那个穿着青衫的男子,瞧着大约三十出头,颇有几分风骨。他皮肤白净,头上带了一顶帽子,而在他身旁,另有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脸颊之上透出几分精明气息,瞧着好似是做生意的生意人。
他对着这穿着青衫的男子拱手,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赞叹之意。
“还是段先生有骨气,在在这个时候在沪上救人,当真是有大德行的人,是我辈楷模。”
这个穿着青衫的男子,居然是当初隐居港城,发誓不再出山唱戏的段禾丰!所以对方才会叫他一声段先生,他在这一行唱戏,的确是有名望得很,哪怕是沪上,都极为尊敬。
当年去港城之前,他在沪上一场戏,座无虚席,几乎人山人海,人人都是冲着他段大家的名头而来。他明明已经打定主意隐居港城,不知道什么缘故,又归来了沪上。
其实当年本来顾氏同他谈好宣扬京剧,帮他拍片。但是后来顾家变成顾铮洲掌权之后,同他的合作案便被搁置,不过拍好的那几部,一经上映,广受欢迎,也替顾氏赚得盆满钵满,只是拍完之后,他便不再合作。
或许因为如此,才回到沪上。
眼下,他又拿出自己的积蓄,在沪上开设粥棚,难怪旁人如此称赞他。只是他听着旁人的赞美,眼中仍然没有喜色,他瞧着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叹了一口气。
“我一个人,即便拿出所有积蓄,能够救得了多少人?”
“听闻北面战火连天,南边又有洪涝灾害——这乱局,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过是能够救一个是一个,可是我自己看着同胞受苦,始终于心不忍。岚帮那边,也不肯松口,不过那救济粮仓,的确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打得开的……”
段禾丰叹气。
而对面的那个肥胖老者,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然后那肥胖老者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段大家打得是救济粮仓的主意。那可不大容易,救济粮草,众所周知,那可是一批动不得的货物——老虎屁股摸不得呀。”
段禾丰听见这肥胖商人的话语,他的神态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是当真揪心,咬了咬唇,然后沉声说道。
“可是放在里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被虫子祸害,或者被浇湿,彻底不能食用不成?眼下的天气,还能够撑几日 ,但是等到后头下雨,连日潮气涌上来,非得发霉病变,到时候哪怕是打开仓库也来不及了。我多方走动,仍然得不到一句准话——我……”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还想要说什么,对面的老者眼底精光闪烁,然后他的手指放在唇瓣之上。
段禾丰听见眼前这个戏院的老板,意味深长地说道。
“段大家,谨言慎行。有些话,我们是不方便多说的。段大家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不该我们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段禾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胸口都在微微起伏着,但是还是竭力忍住了。而他眼前的长队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然后同少女的哭喊声。
“阿娘……你怎么了?阿娘你别吓我,马上就快要轮到我们了,阿娘,阿娘!”
这少女的哭喊声震天响,但是四周的人凑上去看了一眼,很快宛若潮水一般地闪退开来,这少女身旁居然形成了一道真空地带,然后这些人指指点点,语气都带了几分惊恐。
“不成……不能让她们继续留下来,快,快赶走她们,这个小姑娘的娘,得的是瘟病,这瘟病可是能够传染的,快,赶走她们,绝对不能够让她们留下来!”
那个小姑娘仍然焦急无比地搀扶着那个妇人,她的声音带了哭腔。
“求求你们,救人哪!”
她的声音都好似撕心裂肺,但是根本无人响应,反而那些人,迅速地向后推了数步,飞速拉开了同她之间的距离。
这个小姑娘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满面都是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却好像根本看不到半点希望。
段禾丰想要过去,但是他身旁的那个胖子生意人,眸光一瞬间变得冷厉许多,他开口说道。
“不能过去!段大家,你没有听见附近的人的话语么,这个小姑娘的母亲,怕是得了瘟病。那瘟病,可是说不定会传染,段大家你可是万金贵体,段大家,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在这里开设粥铺,已经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条人命,是这个小姑娘的母亲命不好,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顶多后头洒些水,就当做做法事。其他的,咱们可不能再做了。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也得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能够帮旁人。”
四周的人都闪躲得老远,这个小姑娘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却突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这一下子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广场,然后从这辆黑色的小轿车上头,跳下来两个人。一个穿得很气派的青年,长得俊美无比,神采飞扬的抢先跳下来,一眼看过去,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然后还有一个,美得让人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的女子,她好似比那些画报都好看得多得多,可是眼下大家人人自危,因为这个发病的病人而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倒是无人有心欣赏这一对年轻人的美貌同帅气了。
反而是一旁本来好端端站立着的段禾丰,他的瞳孔猛然变得锐利许多,然后他忍不住喃喃地喊出口。
“是……顾家二少?”
“他不是死了么?”
明明整个港城都知道,顾家二少爷在广城出了意外,所以顾家的生意,尤其是娱乐行业的生意,才纷纷落入顾铮行的大哥顾铮洲的手掌心的!可是眼下看着这个局面,居然顾铮行没有死?可是这如何可能呢。
段禾丰感觉到不可思议。但是他不可思议,事实也摆在他面前,顾铮行好端端的活着,而且还在沪上。而原大小姐,更是熟人,听闻她两年前去了海外,如今也在沪上现身,正因为有她,所以段禾丰那颗半信半疑的心,才笃定下来。
段禾丰对原温初,还有很有几分信心的。
感觉有她在,乱不了。
原温初只是扫了一眼,就立刻分辨清楚了眼前的局势,然后她根本没有犹豫地说道。
“带她们走。”
顾铮行点头,旁人唯恐闪得不够远,但是他却主动站直身体,然后帮着那个已经完全傻了的小姑娘,帮着将她的娘亲抬上车,她的娘亲已经昏迷不醒,瞧着的确情况危急到了一定程度,顾铮行把她们娘俩留在汽车后座,然后冲回驾驶座位,直接踩了油门,当着众人的面扬长而去。
让人目瞪口呆!
那富贵掌柜,生得胖乎乎的老头子,眯着眼睛盯着那汽车尾气飘散开来,语气里头,都透出几分讥讽来。
“这一对男女,不知道是何厉害人物。他们不怕死么,居然敢在这个关头救人,若是传染上了病,哭都来不及哭,哼哼,一瞧便是被一腔热血冲昏了脑子的家伙,大概是出身富贵,被家里头养得太过良善白痴,只想着救人,根本没有明哲保身的念头。”
“这一对青年,多半是两个傻子!”
这富贵掌柜做出了这样的定论。
而对面的段禾丰,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低下头来,隔了好一会儿,段禾丰才轻声说道。
“他们可不是傻子。”
“有热血却是真的。他们救人,大概是因为他们有那个能力救吧。我倒是很佩服他们的举动,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如同他们这样做。他们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很了不得。”
段禾丰似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我自惭形秽。不过原小姐来了沪城,我一定迟早同她碰面。”
他身旁的那个胖乎乎的大商人,听见段禾丰这句话,倒是有点诧异,他挑了挑眉头,诧异无比地开口询问道。
“你认识这两个人?”
“是沪上哪户人家的千金同公子呀?”
段禾丰摇了摇头,他想了想,补充道。
“不是沪城,她们从南边来。”
……
顾铮行人野得很,他开车比他的人还野,黑色轿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原温初开口说道。
“去定点救治的医院,你注意看,我们过来的时候经过了的,我记得有一家挂了红色十字的标记,我们先去。车上有药,到了先拿来救人。”
顾铮行自然点头,他一脚油门踩下,汽车直接冲到医院楼下,然后他停好车,直接转过身就去救人。担架抬过来,那个小女孩迷茫又害怕地盯着担架看,原温初却握住她的手指。
这个姐姐,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
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温初的脸庞,但是原温初握住她的掌心,却带给了她一点点荡漾开来的暖意,那种暖意氤氲在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头充满了不安。
“一切会好么?”
“我阿娘不会有事吧?”
瘦巴巴的小姑娘,大概是过得太苦,所以瘦到只能看得见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里头好似一瞬间又快要蓄满眼泪了,大概是太过紧张,她的肩膀都在不住颤动,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温初。
但是原大小姐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指,然后这个小姑娘听见原温初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