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她不是多么善良,只是……她大概那时候,觉得她同殷惜的母亲,乃是同一种人吧,所以处于悲悯,亦或者对自己的感慨,所以才买了一小块墓地。
这样的恩情,的确对于殷惜而言,是很重。
后来他帮她上位。
她送他去殷家做管家,两个人成了隐秘的盟友。
再后来,原温初的母亲死了。
白秀岚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他却还只是殷家的管家,白秀岚不耐烦他这样的没出息,认为他无法得到他该得到的一切,同他逐渐断了联系。
而他……大概是处于心底那么一点微弱的惭愧同自责,他偷偷关注那个精致骄傲的少女,看着她一日日成长,知道她是原家大小姐,也知道她美得惊人,知道她咄咄逼人的那层盔甲是为了保护自己,知道她经常自己一个人去墓园。
他偷偷地看她那么多眼……起初是什么追究已经已经没有意义,但是他赫然醒悟他对她心动过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他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他只喜欢赢。可是原温初面前,他没有赢面了。
他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
为了自己往上爬。
他害了她。
……
原温初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站在那里,神色寂静,他好似心如死灰,脸颊之上也是一片凉色,几乎凉透人的心扉,然后原温初听见对面的男子开口说道。
“你若是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他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余地。
的确,不论有什么隐情也好,苦衷也罢,事实就是他间接害死她母亲,他害她童年惨淡,她的苦难,多半都是因为他殷惜而起。
他欠白秀岚一份人情,因为白秀岚当年帮忙收敛他母亲尸骨,给他母亲魂魄安身之所。
他的确说过,日后不会为难白秀岚,可是他说过的话不算数了——他说的话,本来就不算数。
没有谁规定,一个人说过的话,一定非得算数的,商界之上,撕破协定是常事……何况他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哪一世做过好人。
他是恶人,是穷凶极恶的歹人,他自己都认这一点。
原温初盯着他的脸庞看,她说道。
“殷惜。”
对面的男人沉默着不说话。
他无话可说。
然后他听见对面的原大小姐说道。
“别再见我,你不配。”
殷惜嗯了一声。
原温初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样子,她说道。
“如果我让你捐掉所有家产做善事,你愿意么?”
殷惜看着她的脸庞——他摇头,然后他说道。
“我们还是做仇人吧。”
他用心良苦得到的,不就是那些东西么。
原温初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也好。”
“那便是死敌。”
然后她同他擦肩而过,就像是一场漫长无尽的春雨落下,淅淅沥沥雨打风吹,殷惜想他一个没有心的人,自然无所谓一颗心千疮百孔了。
很多年前,他在墓园里头偷偷瞧见那个咬牙不哭的小女孩,他想,她真苦啊。
可惜他自己……从头到尾,也什么都给不了这个很苦很伤心的小姑娘,因为她再辛苦,她也比他富有,没有母亲,她还有父亲,有万贯家财。
可是他是当真什么都没有。
他连花都买不起,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又如何呢,他也那么苦,怎么可给她哪怕一点点的安慰。她是天上的星辰,是遥不可及那颗星,她穿着昂贵的洋装从车下走下来,手里捧着昂贵的进口矢车菊,眉眼精致仍然是绝顶不可触碰的人,而他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求来的,是狼狈的一束卑微野花,不敢递在她眼前。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卑微。
卑微入了魂魄,是他一辈子都无可赦免的罪。
前世后来又过了很多年。久到他后来发迹,这一次他什么都拥有,拥有长街,拥有高楼商铺,拥有银行股份,拥有无尽盛名,然后他在街角,见到穷困潦倒的原温初,他并非一时怜悯,更不是恻隐之心大发,他带她回去的时候,是想,风水轮流转——这个小姑娘,这一日也当真可怜,而且……
他深知,他终于可以高高在上的,表达自己的怜悯。
曾经他自卑过,后来他面对她,总还是自卑。
她以为他居高临下看她笑话,可是他知道自己可怜又卑微,在这个大小姐面前,他一无是处,还是如同当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她过得那么辛苦的时候,他没有雪中送炭,后来自然也不会再锦上添花,他只是看着她跌落尘埃,看着她憋着胸口的那口气爬起来,看着她一点点地努力认真地想要重新挽救原家,他只是做了她生命之中的看客。
不敢接近,不敢触碰,不能亵渎。
后来她一跃而下。
他终其一生再也等不到机会对她说一句没说出口的喜欢了。
他……
不敢喜欢她。
因为他不配。
原温初说的对,他不配,他前世做的不好,他自己很清楚。
这一世……
也并没有好到何处去。
原温初的影子逐渐从他面前消失,殷惜在脑海之中反复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这条路么,还是宁肯不报仇不报恩,只是安安心心的做个普通人,一辈子混迹在那些小巷舞厅,一辈子都看不到上层社会的风光,品尝不到做人上人的滋味?
他会不会甘心?
他现在后悔么。
殷惜在脑海之中反复问自己,可是他明白,他不会后悔,因为后悔无用,所以不能后悔。
他盯着窗台斑驳的影子——他想,他从不想做好人。
前世不想,今生不想。
可是重来一次,原温初居然还是个好人。
哪怕凶狠无数倍,凶神恶煞的少女,胸口仍然藏了一口暖意,给她终生妥帖前行的勇气。
原来……尘世真的有人,能从黑暗废墟里头重建自己,能从旷野冰原里头开出鲜花,能……经历过无数恶意之后,做个有手段保护好自己的好人。
……
原温初走出去的时候,因为方才的不痛快,她连殷惜的手下郑尧兴都不想见。
正好看见李沉意上台阶,她走过去,开口提出自己的请求。
“送我去墓园可以么?”
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看她的母亲了。李沉意正好刚刚结束公务,无事可以忙碌,自然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下来,他去开车,原温初坐在他车上,意外发现他开的是一辆不大符合身份的破旧古董车,然后听见他说道。
“我同家里头彻底闹翻了。这份工大概也做不了多久,家里对我很失望,要驱逐我出族谱,自然也不能再给我提供机会向上攀爬,我想着与其受气窝囊,不如不走政界路,换一条路一样走得通。”
他说得好似轻轻巧巧,但是需要知道,他家中给他安排的那条路何等坦荡,正因为如此,所以下定决心拒绝那条路的诱惑,又需要何等强大的勇气。
原温初点了点头,她觉得李沉意肯下这样的勇气才配得起孔青雀,而李沉意则是看向她,他说道。
“原小姐你呢?”
原温初的声音带了点淡淡的疑惑不解。
“嗯?我什么?”
李沉意的眼眸盯着她的脸颊——他神色里头带了好奇,然后李沉意开口说道。
“原小姐,青雀讲你身旁那个人来路不明,要不要我找朋友查一查?”
原温初这才明白过来李沉意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想要笑,顾铮行如今披着马甲,谁看他都不像是好人,就连郑尧兴的话语里头也明里暗里地提醒她,不要比顾铮行那张脸蒙蔽,这个男人绝非善类,哪有哪个有骨气的男人,甘心做另外一个男人的替身?
多半不是好人,怕不是骗财骗色吧?
面对这些质疑,她又不大好解释,只能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知道,而李沉意一边开车,一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原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妹妹出了事?”
她的妹妹?原温初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沉意口中所指的人是原温宁。她不是嫁给了何礼峰,何家虽然不复旧观,但是她留在何家,也算得上是吃穿不愁的少奶奶,她出了什么事情?
而且能够被李沉意知道……原温初难得有点好奇,李沉意继续说道。
“何家又闹出了不少事情。何礼峰的妹妹,何礼娜,被流氓险些非礼,闹得很厉害,最后查出来,那些流氓,居然是原温宁花钱买通的——这件事情还让警备司找人去查了,那些流氓亲口指认原温宁,这件事情可是没有虚假。”
“何家极为生气,直接把她赶出了何家,她如今的境况可不怎么样。我大概是听了这么多,不过我也是极为不明白,原温宁为何要这样做,她做什么要对付何礼娜?”
原温初想,前世发生过的事情,果然是逃不了啊,原温宁没有忍住又出手了,这招,估计还是跟白秀岚学来的。
用在何礼娜身上,估计是何礼娜没有如同前世那般同小混混私奔去东南亚,所以才有些焦急?因为何礼娜嫁人的话,便要带走一笔财产,所以才想要设法对付她,没有想到一下子露了馅,把事情搞到这步田地。
李沉意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那几个混混本来都跑掉了,后来又被押着送回来,好似是码头那边的人,见他们要带着何礼娜逃跑,及时报的案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家这么生气,也是应当的。原温宁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那几个小混混招供的时候,何家可是乱成一团,精彩的很,何礼峰在警备司外头扇了原温宁一个耳光,声音响亮到让我们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原温宁哭着抱着他的大腿求他,求他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同她离婚……”
“当初街上可有不少人都在围观,不过原温宁是当真歹毒。”
李沉意默默叹气。这样的亲戚……说起来也是糟心,哪里有曾经大家族的体面,同原温初简直天下地下不能比较,不过谁人没有两个糟心的亲戚。
“不过码头那边拦截得及时,否则那些混混若是当真把何礼娜带上船了,没有口供,又有原温宁拿出来的,伪造的何礼娜同那些小混混的信件,那我们只能够当做私奔处理,倒是不好按照拐卖人口那么算的。”
码头的人?
是谁插手?
原温初却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陈实。
她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这个少年心思缜密,估计是派人一直盯着何家那边,才能够一下子揭破此事,让原温宁自讨苦吃,直接被赶出了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