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原温初嗯了一声。顾铮洲显然是指望不上,他不帮洋人就不错了, 这个穿越者目的不明, 但是显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凶恶如同豺狼, 只会把港城搅得一塌糊涂拍拍屁股走人,他对这个地方毫无感情可言, 自然也不会在乎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日后过得怎么样。
而至于殷惜……
原温初抿了抿唇, 从理智上来说, 如果能够说服殷惜一块合作,当然是很好的选择,但是她在这件事情上头,偏偏理性不起来。她不想要去找殷惜,然后同他一块合作。
那个穿越者古舟不是好东西,是原温初迫在眉睫要处置的对象,殷惜能够牵制他,否则殷惜她都是要对付的。
所以她眼下也不想要谋求同殷惜一块合作的机会——这样的话,余地便变得很小,她的睫羽轻微地颤动了两下,顾铮行听见她说道。
“是的,旁人指望不上,自然只能够我们来。”
这附近都是破旧渔村,原温初看着提着水桶艰难向前跋涉的孩子,她的神色有些不忍,而顾铮行则是三步两步走过去,他帮着这个孩子提起水桶,问道。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个孩子看了一眼顾铮行,眼睛黑白分明,只是里头的光芒,则是显得有几分怯生生的,他摇了摇头,神态显得很小心翼翼,然后顾铮行听见这个孩子开口说道。
“哥哥……不必了。”
“我家住得很远呀。”
顾铮行却蹲下来,极为耐心地同这个孩子交流。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帮你,你是不是更快把水带回去?”
这个孩子犹豫片刻,这才点头,然后脚步轻快许多地跑到前头去带路,顾铮行盯着这个孩子的背影,而原温初的眸光则是落在水桶里头。这水桶里头的水,脏污不堪,看上去极为浑浊,她蹙眉,这样的水,同自来水当然不能比,但是这却是许多人家的日常饮用水。
她虽然出生豪富,锦衣玉食。
但是她前世曾经落魄过,所以更知道,穷苦人家的生活有多么艰辛。原温初知道这些穷苦人家是如何生活的,这一桶水,摆放在那里静置,然后取上头的清水,煮沸饮用。有的人家,连煮沸这道工序都能够省却,所以自然会生病,有的得古怪的怪病,又不知道是因为寄生虫导致,只能够苦捱。
底层百姓总是多艰辛。
她低头看着那桶水,她说道。
“其实净水片的利润很薄弱。我们自己生产,打虫药也已经把利润降低极致,几乎不赚什么钱。”
“可是有些事情,做起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良心。”
原家是运道好,没有沾染那几门最暴富的生意也发达,赚来的钱还算清白。
哪怕是如今,她脑海之中也有一百个赚钱的法子——眼下大家都游走在黑暗边缘地带,怎么捞钱怎么来,毕竟时局混乱如斯,可是原温初却始终有她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不论旁人怎么去做,她绝不会动一丝半点的心思。
“重要的还是改变人的观念,推动港城立法,再慢慢地推动到低层来,这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十年也许不够,也许二十年,三十年……”
“也许我都看不到那时刻的到来。可是这不代表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意义。”
顾铮行听着她的话语,他缄默不语,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你的存在,就是意义。”
他很少同原温初聊彼此心中最深沉的愿望,但是他觉得不需要过多说什么,因为彼此都懂得——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绝不能如此长久并肩,彼此,对于对方的爱意,更加深沉。
贪恋美色是真。
陷入人格魅力也是真。
都说他贪慕美人容颜,可是她心比外貌更动人,而这种美,入魂魄,舍不得,又有几人瞧得见?
他提着那桶水,很快走到了那小男孩的家中。他觉得距离很远,但是对于成年人而言,距离却很接近,里头传来了猛烈地咳嗽声,顾铮行把水放下,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用不起自来水的,这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进去,原温初看着黑乎乎的帘子,眉头紧蹙。
而顾铮行则是没有畏惧这里头的环境脏污不堪,恶劣无比,他让原温初在外头等着,然后他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隔了一会儿,他又急匆匆地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原温初,开口说道。
“我去把车开过来,要送去医院,快不成了。”
“你等我一会儿。”
这青年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向外跑去,速度快得好似一阵风,而那个小男孩则是紧张不安地攥住原温初的衣袖,但是他双手漆黑,立刻在原温初的衣服上头留下了黑乎乎的手指印,这个小男孩看了一眼,懊恼无比地收回了手掌,却又不知道该往何处收。
他脸上挂着鼻涕,瞧着的确狼狈,衣服上打满了各种各样的补丁,然后原温初听见他说道。
“你们……是福利院的人么?”
这么好心,一定是福利院的人吧。或者是教会的人……?
原温初看着这个孩子紧张踌躇的样子,他纠结得要命,原温初问道。
“里头的人,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孩子老老实实回答。
“是阿娘。我父亲去码头干活——一开始是扛包,后来跑船,但是我听阿娘讲,后来轮船失事,就没了。”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在里头,但是里头隐藏的皆是苦难。
“阿爷阿婆都得了病死啦。阿娘……病得好似也快要死了。我每日煮一顿粥给她吃。可是她还是一日比一日瞧着气色差……我想,也许,阿娘也要死了。等到阿娘死了,我这么小,没人肯要我,也许只能被送去福利院。”
“你们是福利院的人么?”
原温初默不作声,只是眸光有些幽深。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
“再等一等。”
“什么都会好的。”
她不知道要多久——但是一定等得到。
……
顾铮行开车把这个小孩的母亲送去了医院,这个小孩待在医院走廊里头,踌躇无比,他瞧着神色忐忑不安,顾铮行犹豫了一阵子,想了想,主动带他去旁边的旅店洗澡换衣。
其实洗干净倒是一个颇为漂亮的孩子,睁着眼睛看着她,不哭不闹。原温初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这样的孩子在港城多的数不过来——或许在眼下这个世上,也多得数不过来,没有谁在意,宛若野草一样。
陈实在码头的时候,收留过一些,大概是在这些孩子上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是他这个举动,让人更加信服他,认为自己死了,这个码头大佬也能够照顾自家妻女,所以更加卖命跑船,更加凶悍办事。
这个孩子,送到陈实那边,他应当能够照顾好。
原温初在心里头叹气,她转过身,却看见一个人匆匆穿过长廊向着她走过来,光线晦暗,午后的日光投射在她身上,落下星星点点斑驳的光斑来,那个男人穿着深灰西装,从走廊走到疾步走到她面前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隔了数秒,这个男人抬起头同她对视,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而原温初听见他开口说道。
“你要查顾铮洲之前的那个未婚妻是不是?”
原温初的神色有些凉。
她不奇怪殷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做到他那个地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足为奇,对面的男人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要对付顾铮洲,从那个女人下手走不通,那个女人很执拗,而且很袒护顾铮洲。”
原温初默不作声,殷惜看了她一眼,看见原温初好似没有其他反应,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一瞬,但是他自己适当地调节过来,然后他盯着原温初的那双瞳色浅淡的瞳孔,认真说道。
“他真的不好对付。”
原温初心想,她当然知道顾铮洲不好对付——否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只是殷惜都能把她解决掉,而殷惜则是继续开口说道。
“原温初,做生意捞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有的事情……背后水很深,你若是插手进去,谁也护不住你。比如政局的那些动荡,还有沪城……我不知道你在筹划什么,但是做人量力而行,你只是一个人,□□凡胎,你成不了圣人的,天底下……可怜的人那么多,你怎么救得尽。”
“你不要把自己也拖下水,你不要忘记……”
原温初挑了挑眉头,然后她反问殷惜。
“忘记什么?忘记我曾经纵身一跃的时候有多痛,忘记我原温初曾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忘记我曾经无人肯帮无人肯护,走到最后的尽头看不见方向绝望到死,忘记你殷惜曾经冷眼旁观,看我怎么苦苦捱着,跌落悬崖最低?”
她的面容,极冷。那张美貌绝尘的脸庞,上头夹杂那缕讥诮之色,几乎入骨,殷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原温初则是走到他面前,她说道。
“我什么可能还指望着谁来护我呢,殷惜。”
“我自己能护住我自己同我在意的人。”
“旁人做莬丝花,我是庇护旁人的大树,不一样了殷惜,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不是曾经的我,你也不是曾经的你。”
“站在仇人的立场,我送你一句话。”
“别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还有,我上次说你不配再见我,你忘记了么?”
对面的男人,脸色有些煞白,夕阳的光芒落在地面上,他却站在背光处,感觉到了手脚冰凉的滋味,那种感觉,好似浑身得不到半点暖意,他深吸一口气,但是胸口仍然是凉透的,对面的女子讥诮的眉眼,是利刃出鞘,插得他的心一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的确不应当来见原温初,只是他忍不住。午夜梦回,他频频失眠,脑海之中缭绕的都是她的影子,前世狼狈的女子同今生嚣张绝伦的美颜大小姐的影子交织在一起,那美貌入他心底,成了他一生化解不了的鸠毒。
来见她,是饮鸩止渴,可是他却不得不饮下这毒药。
他站在那里,浑身冰凉,而从他身后则是走出一个高高英俊的青年,他神色高傲像是君主降临,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殷先生,这里不欢迎你。”
殷惜沉默,然后转身。
他有他的骄傲。他可以在原温初面前示弱,但是这辈子也只是在原温初面前示弱罢了,旁人……绝不可能看到他狼狈一面,尤其是这个青年!
这个,眼下已经得到原温初的青年!
他殷惜两世为人,从未羡慕过谁,但是唯独……面对顾铮行,他居然能够打心底里头升腾出几分艳羡之意,唯独只有顾铮行让他羡慕,因为顾铮行拥有他永远的得不到的东西。
而听着殷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顾铮行紧紧抿唇,他的神色并未缓和丝毫,恰恰相反,他扭过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原温初,他沉默片刻,才说道。
“纵身一跃……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很痛么?”
原温初盯着他的脸颊。青年同她对望,他抿着唇,下颚的弧度都是死死绷紧着的,他看着原温初的眼睛,原温初似是听见这青年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抱紧了她。
他抱的很用力,好似想要把她完完全全镶嵌进入他的怀抱里头,这么用力的一个怀抱,又炙热又滚烫,他只是拼命地用力抱紧她,好似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上,轻轻摩挲,明明抱着的时候那样用力,可是摩挲着的下巴又显得小心翼翼,原大小姐听见他,自己回答了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他方才问原大小姐,那很痛么。
如今他抱着她,声音又沙哑又沉闷,里头的心疼之意好似满溢,然后原温初听见顾铮行开口说道。
“那一定很痛。”
原温初瞪大了眼睛,他的怀抱那么暖,他用力抱着她,他说道。
“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为什么不能……更早一点,认识你呢。”
他的呢喃声,好似能够沁入人的魂魄里头去。他知道……原温初做过一个梦,关于她的另外一段人生,他也知道,她的那个梦里头,她过得并不怎么愉快。
但是顾铮行不知道,原来那个梦里的那个她,那么难捱过,跌落悬崖,被迫跳楼,还有什么痛苦,他几乎不能想象,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绵延开来的疼痛。
“你那段人生有殷惜,可是他冷眼旁观了是不是?”
如果是这样,他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
原大小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不算冷眼旁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