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我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但是有的路,黑暗不见光,何必让她一个光辉明亮的人去蹚暗河,行黑夜——这夜如此深,我只想要送她一盏灯,让她提灯照亮山河。”
元高材听得甚至有点恍惚。他是个纨绔不假,但是到了他这一步,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真正纨绔,他听着陈实的这段话,感觉心头像是颤动了一下,又像是被人轻轻地擂了一拳,不知道为何,再看向眼前的巨大轮船,他心中居然有些说不出的惊悸颤动,但是那不是害怕——反而是激动。
他其实对于未来,何尝不是茫然的。时局如此不稳,人似浮萍,根本窥见不到未来一寸天光。
即便是他家族豪富,已经成为沪上王,但是他父亲仍然在打算着,尽早把财产转移到南边甚至是海外,因为连他的父亲,都不看好港城的未来——但是对面的人,却能够如此通透地说出这番话来,他胸口好似涌动着什么情感,他缓缓地站直身体,然后低声说道。
“你什么都不怕么?”
陈实却说道。
“我有许多害怕的事情。”
他比元高材年纪小。身世凄苦,同元高材是两个世界。明暗不同,彼此看待时间的眼光,自然也不一样,陈实说道。
“我害怕死。”
他平静地说道。
“人一旦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有一句话叫做人死如同灯灭。你所有的亲人朋友,会记得你么——也不过是一瞬的怅然,毕竟你的死,只是这人世间的一朵小小浪花,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是茫茫长河之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只有我自己才明白,我自己的珍贵,同我身体之中蕴含的力量。”
“我害怕死,害怕无人记得我,害怕被人看轻,害怕我喜欢的人受苦,害怕人世间不太平,我害怕的事情这么多……”
“可是我唯独不害怕一件事情,那就是害怕本身。我不怕我自己害怕。”
元高材仍然是茫然之色。他不大明白陈实,陈实说这些话,也不是让这个沪上王的儿子明白的,他说道。
“你似是喜欢原小姐的学生?原小姐的厉害的人,她的学生,自然也都很厉害。玉落我是知道的,她的天赋很厉害,如果你只有钱,做不了她的佳偶,你需得明白这一点。”
这句话,元高材倒是听得懂。他顿了顿,才说道。
“可是我真的喜欢她。我在她身上,看到我……没有的东西。”
知识,文化,天赋,面对洋人的不卑不亢——当她在洋人面前演讲的时候,元高材觉得这样的女子,简直会发光,同那些卑微讨好他,在他眼前卖笑的女子相比,简直太不一样了——玉落在他心中,就是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陈实却说道。
“那你能做什么呢?”
仅仅只是因为喜欢而靠近的话,是不可以的。
元高材又因为这句话被问住了——是啊,对方如果留在港城,他能放弃沪城的一切荣华,不顾一切地前往港城么。他除掉身世,剥开这层外衣,同他身上的荣光,他还剩什么——元高材居然一瞬间被问住了。他默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海之中涌动着的念头则是,他自己到底拥有什么优点,思来想去,他却有些紧张,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并没有多少优势。
陈实则是向前跨了半步,他说道。
“我倒是觉得你比殷则虚顺眼。你至少是真纨绔,讨人厌不假,也是坦坦荡荡的纨绔。”
“但是殷则虚眼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他不喜欢殷则虚。这两个人都是原温初的学生,他也懒得做出更多的点评,他在意的只是原温初本人,至于她的学生如何,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他也不可能去庇护原温初的学生,他眼下,心中只有这批药物而已。
夜风微凉,他熬了这么多天,整个人其实早已经到了极限。但是即便是抵达极限的情况下,陈实仍然是平静地盯着眼前,等到那些药物被完全搬下来。
他去查验过一轮,然后才转身说道。
“答应过你,分你们元家三分之一,接下来一日,你们元家要帮着稳定局面。”
下一瞬间,他向外走去。这少年的脊背仍然挺直,当着元高材的面,没有任何异样。元高材盯着他的背影,隔了数秒,才转过头,吩咐自家人去搬动那些存放了药物的箱子。
而几乎是等上了车,汽车发动的一瞬间,陈实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然后一大口鲜血被他喷出,落在汽车坐垫上头,他熬到极致,终于忍不住吐血,身边的青年担忧不已,转身吩咐司机去医院。
但是这少年却说道。
“给我打一针提神剂。”
这青年不忍心地看着他。他知道,陈实这十天,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能再打了——会有很强的依赖性……医生说了,这比大烟更加可怕——你打了这么多针……”
陈实抹了抹唇角的一丝血痕。他唇角的那丝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的手指,则是有些无力地抓紧了汽车的椅背!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他的鲜血的气味,而陈实的眼瞳深处,仍然有光彩涌动着,然后他说道。
“只要死不了就可以。”
他不怕什么后遗症,只要不死,他就能熬。
……
港城的原温初,并不清楚,她的那个小跟班,为了自己同她电报里头承诺的十天,到底付出了怎么样惨烈的代价。眼下,她已经带了童明月上了船,而童明月则是盯着船上的那些灿烂的文物,几乎眼睛都看得直了。
“这是……字画?那是古玩——诶,这个古董花瓶我在海外伦敦的拍卖会上头遇到过。诶,这是什么,难道是佛像,天啊,这是隋唐时期的风格,这东西一定价值很高。”
她扭过头看向原温初。
但是原温初的表情仍然没有舒展开来。她在船上绕了一圈,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反而是童明月有点疑惑不解地看向她,犹豫半刻,开口问道。
“原姐姐?你在找什么?”
原温初给她的感觉——好像有些焦虑?
原温初想了想,跟童明月解释道。
“陈实说,船上还有一样东西,是一个红木盒子,里头藏了晁丽帮我找的东西。”
晁丽是谁,童明月有点纳闷。原温初则是看了一眼童明月疑惑不解的那张脸庞,她开口说道。
“她跟你一样。目前暂时是我未来的学生,留在了沪城。”
晁丽已经找到了爷爷,这里头的许多文物,其实都算是这个小姑娘的手笔,她很感激原大小姐救活自己的母亲,所以才说服了她的爷爷,那个大军阀捐献出大部分自己的私藏给原温初。是的,晁丽的亲生爷爷,居然是北面一个割据一方的军阀。
哪怕是原温初前世已经了解过一些讯息,也觉得不可思议。晁丽的父亲,是这个军阀的嫡子,当年战火纷飞兵荒马乱,她的父亲被奶娘拐跑,从此没有了音讯,而这北面大军阀,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一直都在寻找,却没有消息,已经失去了希望。
晁丽的父亲,虽然已经因为瘟病而死,但是她毕竟是这个大军阀唯一的孙女,所以如今受尽宠爱。
她的身份,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走投无路的流民,也不是之前那个连一个面包都舍不得吃的可怜虫了。
童明月听见原温初解释了一番晁丽的传奇身世,她砸吧了两下嘴,也觉得不可思议。
“人的境遇当真是奇妙——她若不是遇到原姐姐你,说不定至今仍然在沪城大街上头讨饭捡垃圾……怎么能够成为大军阀唯一的孙女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原姐姐你的确是她的贵人,这船古董,你收下也是理所应当,你可是帮了她爷爷找回了千金不换的宝贝孙女……”
“诶对了原姐姐,你说的红木箱子,是不是那个?”
童明月指向远处。
原温初看了一眼。
那只红木箱子,藏在角落里头,的确很难发现。而童明月则是兴高采烈地去抱起箱子,然后她把箱子打开,却发现里头,居然只是一些薄薄的书册,同一些瞧着乱糟糟的黄纸,上头却好似鬼画符一般——里头还有一封信件。但是童明月却很是失望,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捡起这封信件,翻动了两下,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向原温初,开口说道。
“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本来还以为会是黄金或者值钱珠宝呢……”
原温初有些无奈地看了童明月一眼。
“你一个大小姐,怎么对于珠宝念念不忘?”
她走上前,然后拆了那封信,认真地读了数遍,神色却逐渐幽深严肃起来。她本来同童明月说话的时候,神色还颇为温柔,一下子变得如此严肃,童明月看了一眼原温初,也隐约意识到几分事情的重要性,她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原姐姐?”
原温初抿唇,隔了数秒。她才说道。
“晁丽在信件上头写,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她觉得,一定要把这个噩梦写出来,告诉我——”
童明月却纳了闷。
“做梦?做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有的时候也会做梦的。”
原温初却缓缓地吐出肺腑之中的那口郁气,然后她说道。
“不是如此。她的梦,不是普通的梦。”
“晁丽的梦,是会变成现实。”
“就如同你能够用塔罗牌占卜一般,她的梦境,也多半很有可能,变成存在的现实。所以我不能够将她的梦境,只是简单地当做一个梦去看待。”
原温初解释得还算温和。而童明月则是看了一眼原温初,她有点紧张地开口问道。
“既然这样——那她信上写了什么,才让原姐姐你表情这么难看?”
原温初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她梦到整个山河,生灵涂炭。”
“她说她心中不安得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够提笔给我写信。她还说,她梦境里头,梦到了一个穿着军服的男人,她却看不清楚他的脸,她的未婚夫,死在那个男人手中,她求我,找到这个人,然后杀了他。”
她的未婚夫,就是原温初在沪城的时候,从桥洞里头捡到的那个男人。
他的真实身份,是东区司令官。
原温初的脸颊,好似都是一片冷色,隔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默默开口说道。
“等到拍卖会结束,我同顾铮行北上一趟。”
前提是先解决古舟,古舟一日还留在港城,就是后患无穷,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原温初还是懂得的,若是当真国难当头,不可能留下这么一个祸害在港城,港城是她的大后方,容不得旁人在这里搅风搅雨。
她一甩袖,神色逐渐冷下去。
但是这样浑身杀气腾腾的原温初,却更加让人觉得——当真是A爆了。这样又刚又强的女人,偏偏拥有这样杀气无限的美貌,给人的感觉,若是她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哪怕是神魔也会给她让步的感觉,着实太爽了。
弹幕外,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只看着她凌厉眉眼,都觉得浑身通体舒畅,好似大太阳天吃了一根雪糕那般顺心如意。
“坑古舟,就把那钻石送给他啊啊啊!”
“相信我们!没错的!”
大家疯狂给原温初出招,而原温初的眉头轻微挑起——那钻石到底有什么古怪?
……
她回去之后,同谭青青私聊,从这个小姑娘那里,得到了答案。
“你说,那枚钻石,在你们那个世界,是一件诅咒之物?”
谭青青嗯了一声。
“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哈,关于诅咒之物的事情。我这里也有一件诅咒之物,不过已经被封印起来了——诅咒之物,顾名思义,就是上头缠绕着极为厉害的诅咒,能够给拥有者带来厄运。你如果想要对付古舟,最好让他买下那枚钻石,这样的话,他就要应对上头的诅咒了。”
原温初却提出质疑。
“你们都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他也许也知道呢?”
“既然如此,怎么能够保证他一定会去拍卖那枚叫做希望的钻石?”
原温初的这个问题,可谓是触及灵魂了,谭青青被她问得愣住,她才意识到,的确啊——若是古舟也知道,他肯定不会上赶着拍卖那枚钻石——她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谭青青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操的心太多,简直快要变成秃头少女,然后她想了又想,方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总得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