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灯鼠
唐老四说:“一只鸡用不上,可二哥把鸡卖了的钱是拿去干啥了?”
一家人都瞅着唐老二, 唐老二抱着手,满头都是冷汗, 叫唤着:“给我儿子攒着当生活费呢!”
他生活困难,有个儿子还在城里读初中,给攒点儿生活费似乎是人之常情,虽然行为不端, 是个贼,但不失为一个好爹呢!
唐老四却动了动嘴巴:“有人撞见你拿卖了鸡的钱去投机倒把了。”说完,就去扯唐老二挂在腰杆上的小麻袋。
唐老二心下着急, 护着麻袋不让扯, 两兄弟一折腾, 只见那麻袋掉在地上,唐老四抽着麻袋屁股一抖搂,啪嗒啪嗒就掉出来好几个花花绿绿的铁皮盒子。
原来鸡丢了, 唐老四就猜是唐老二偷了的,后来唐建德回来跟他说遇上唐老二投机倒把,所以他就想干脆抓个现行儿,提出分家。
几个人低头一看, 月光下放着光,铁皮盒子上的上海女人烫着波浪头笑得妩媚,农村里谁有这些洋玩意儿了?
唐大嫂当场就发了飚了,跳出来就指着唐老二:“老二,你没良心啊,娘那两串子铜钱叫你造完了,狗蛋儿读书的钱都是找我娘家借的,你说了要改,现在又来偷屋里的钱来造啊!”
之前提到老太太那串子钱,大家心知肚明是唐老二拿的,拿去干了投机倒把,还被人捉住了,家里人废了老鼻子劲儿,拿家底子赎出来的,那会儿唐老二赌咒发誓说不再干,现下就被做了个现行儿。
这一屋子人或愤怒,或寒心,都盯着唐老二。
唐老二头皮也看着那几个上海女人铁皮盒子,头皮发麻,一下就慌了手脚只能去看唐老爹。
唐老爹站在屋檐下,一双手跟秋天的枫叶似的哗啦啦地抖,整个人也猛地喘起来,他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却是去看唐老大和唐老四。
唐老四也拉着唐宁,一脸苦涩:“爹,咱一家子都不容易,你也体谅一下我和大哥,莫要让人觉得我和大哥不是你的娃呢!”
唐老爹看唐老大,唐老大静静站着,想着自己儿子的事情,多少寒心,再也不说帮着扶持老二的话。
唐老爹心下一痛,自己四个儿子,自己一直尽心尽力,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读书上进,可老三一发达就跟他断绝关系,最听话和最能干的老大和老四也对他这个爹失望了,而这个老二.......
他再看一眼抱着血糊糊手的唐老二,抓起一边的簸箕就朝唐老二身上打去:“你个狗东西,你老子我的脸叫你丢完了,分家好,分家好,分了就好了!”
儿子不争气,老子能有啥办法?真逼得其它儿子也不认他吗?他也老了,也害怕了!
唐老爹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直直地朝后倒去。
却说这唐老爹只是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老唐家连夜把人送到卫生站,给掐了人中,喝了两管葡萄糖液,就给恢复了过来。
老爷子在床上躺着,呼呼喘着,不知道乍一看还以为是只黑乎乎的老猫。
老唐家的儿子都围着老爷子,唐老二包扎了手,走到屋里,还不死心,当场噗通一声跪下,就哭喊:“爹,你可别分家,你这可叫我咋办?”
唐老爹一闭眼,摆了摆手,嘴里带着一口咽不下去的痰,轰隆隆的声音:“我就是护着你,才把你养成这样,兴许分了家,你就懂事了,爹娘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唐老大和唐老四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唐老四更是伸手在老爹手上拍了拍:“爹,你不要动气,咱们心平气和的。”
唐老爹一眨眼睛,偏了偏头,一串泪珠子就下来了。
当年他爹娘老早死,他小小年纪就四处讨饭过活的时候,也没掉一滴泪,如今为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这晚节都没保住咯!
这边女人们和娃娃们都坐在堂屋里守着,一盏油灯儿在桌上飘飘悠悠的,老太太和老二媳妇刘碧芬擦着眼泪,唐大嫂和李春兰则坐在一边儿默默不说话。
天宝也缩在刘碧芬怀里放声哭,天明则是坐在门槛上,眼泪闪闪的,也没说话。
唐宁和猫蛋儿坐在另一边儿看着,猫蛋儿嘴笨不晓得说话,唐宁倒是有些可怜天明,这么些天相处,她都十分惊讶,天明没有继承他父母那些不靠谱,反而小小年纪就老成踏实,也对她十分照顾。
一个是七八岁的娃娃,见证到自己父亲是个贼不说,还见证到自己父亲投机倒把,这让他在几个兄弟姐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他转过脸,也不看唐宁和猫蛋儿了。
唐宁想了好一会儿,她确实会一些耍宝逗趣,但安慰人实际上不太擅长,只能在兜子里掏掏掏,掏出一块黏糊糊的糖递给天明:“喏,天明哥哥,要是真分了家,咱们也要一起玩呀,你可不能不认识我们。”
天明转脸,看着他这个小小的妹妹站在门槛前面,眼里似乎说不清的真诚,他抿了抿嘴,伸手接过糖,吃到嘴里就落下泪了,含糊不清地说:“我怕你们不要我啊。”
唐宁做出了一个很大人化的动作,她轻轻抱住了天明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着。
第二天一早,唐老爹就回来了,就叫人去把在外工作的唐建德、读初中的孙儿天地叫回来,进行分家。
这分家工作倒还算顺利,唐老爹虽然病着,但是威严还在,唐老二虽然有不满,但依然不敢造次。
老唐家的东西一律分成四份,大房、二房、四方、老爹老娘各一份。
因着现在大家都还没在外面建房子,所以就先住着,等到明年谁房子修好谁就搬出去,屋里的锁也都换了,换成自己家掌自己的,吃吃喝喝分开,收入也不再上缴了。
至于那只大野鸡,也充公了,唐老四的本意是要分给老爹老娘,因着野鸡比家鸡补,也比家鸡贵。
唐老二倒是还贼心不死,惦记着自己投机倒把的事情,一下跳进鸡圈里,把那只关在笼子里的野鸡提在怀里吵到:“这鸡把我脸抠烂了,给我,我要弄死它!”
老唐家的人谁还管他,唐老爹也累了,不理他了,转过脸就去屋里歇着了。
唐老二倒没有把那只野鸡抹脖子,而是又把鸡塞麻袋里提到了镇上的那个小巷子里,一路走一路琢磨:这屋里人看不起老子,等老子发了财,有你们眼馋的!
照旧,他把野鸡卖给了那个戴眼镜儿的斯文工人。
那个人扶了扶眼镜儿,看着暴跳如雷的野鸡,有些缩脖子:“这咋回事,咋这么凶?”
唐老二随口扯道:“凶不就更补吗?”
他跟人拉拉扯扯,又多赚了五毛钱,最后收了二块五,去了供销社后面的那个院子里,照旧要几盒雪花膏。
那蹲在屋檐下的肥脸子想起唐建德的话,取下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说:“兄弟,乡下来的吧,乡下谁买雪花膏,你卖暖水壶,还赚一波呢!”
“我去你奶奶的,暖水壶赚几个?”唐老二并不领情,还挤眉弄眼。
那肥脸子一翻二白眼,就扔给了唐老二几盒雪花膏,唐建德交代的事情他尽心办了,可对方不听劝,这可赖不着他了!
唐老二提着这一串雪花膏,也不回乡,不稀罕挣那几个工分了,就在镇上瞎转悠,遇上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就伸出手里的麻袋贼兮兮地问:“雪花膏要不要?”
这么一下午转过来转过去,还真叫他卖出去两盒,他顿时雄心万丈,拿着赚到的几毛钱,决定要再买几盒,一直把这钱给赚下去。
他这么转转悠悠的,不妨角落里早蹲着两人盯着了,两个顶着草帽的瘦家伙,手里也提着麻袋。
一个撩袖子:“这小子抢咱们地盘啊!”
一个拉住了撩袖子那个,眼皮一上一下打量着唐老二说:“看他也没几个本钱,管他呢,懒得对付他。”
却说唐老二这么忙活了一下午,倒是有几毛钱进账,想办法搞了一包糖回去给自己儿子。
刘碧芬本来和天宝在家以泪洗面,乍一看他回来,还带上了一包糖,乐得顿时合不拢嘴,口口声声叫唤着“这家分对了”,招摇了好几天。
天宝也每次一吃糖,就拿着糖块儿去唐宁他们那块儿转悠。
唐宁那个抓鸡的笼子坏了,她也不好意思找唐老四给赶着新做,因为这才分了家,唐老四手里一堆要忙的,因而她这几天比较消停,一回来就忙着学习。
此时她正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儿,专注于自己的学习,根本不搭理唐天宝,唐天宝眼见不奏效,就推了他一把。
唐宁最受不了别人打扰她做事情,反推了唐天宝一把,唐天宝这眼泪就跟开闸的洪水一样,当场就流出来了,唐二嫂照旧要跳出来折腾唐宁。
唐二嫂这手还没动起来,门外就一阵叫喊声:“唐老二,你给老子出来,你卖瘟鸡,你害人,昨晚我老婆吃了你卖的鸡,她和我儿子都拉得住院了,你给我出来!”
而与此同时,唐老三家里也乱了套。
昨天晚上,王豆豆睡到半夜,半夜做了个梦,她梦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骂她:“错了,搞错了,收不到伤害值,你要受到惩罚!”
突然她胸口那块锦鲤石头黑气缭绕,黑气中间又发起红来,像一块烧红的铁。
王豆豆猛地惊叫,一把扯了那块锦鲤石头甩开,哭喊着坐起来。
唐老三在一边儿屋里听到了声音,点着油灯儿过来看,只看见王豆豆胸口起了一个燎泡,像是被烫的。
唐老三惊讶地捂住了嘴,转脸在屋里看,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这么烫,把娃烫成这样。
而隔壁屋子,唐老三的那个刚出生每两个月的儿子也咳嗽起来,王桂花在一边儿叫唤:“老三,你快过来,儿子吐了!”
唐老三赶紧把王豆豆抱到了自己屋里,一边儿给王豆豆翻坛沿水擦伤,一边儿看自己儿子咋样了。
王豆豆却痛得趴在床上猛哭,抬头看见她娘,她不懂,为什么她恨她娘就没事,恨傻丫就有事,而且她旺来得弟弟怎么也这时候突然就咳得这么厉害?是因为梦里神仙说她弄错了,她弄错什么了?
她还不知道这次是个路人阴差阳错买了她憎恶的那只鸡,那个人老婆才生了儿子,也在坐月子,那人媳妇吃了鸡,就染了毛病,奶水出来喂了娃,娃也染了病,母子俩连夜拉到医院去了。
她所许愿的傻丫一家并没有谁吃到那只鸡。
她只是特别难过,嘴里喊着:“不是,不要烫我。”
第26章 活该
再说老唐家这边儿, 唐二嫂要抓唐宁来收拾, 唐宁一溜就钻到了屋里, 从床下掏出个东西就丢在门口。
李春兰正在屋里扫灰,乍一看娃跑了过来,扭头就好笑:“你这娃咋跟个男娃似的,成天上蹿下跳的。”
话音刚落, 唐二嫂急匆匆追过来, 刚踩到唐老四那家房子里,就听啪一声响, 唐二嫂“诶哟”一声叫,低头一看,踩上个老鼠夹了。
这老鼠夹是唐宁用霍云霄给的材料新做的,力道还算不上大,不过夹那一下还是够唐二嫂喝一壶了。
唐二嫂抱着脚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的,两眼里火光直冒, 盯着在墙角吐舌头的唐宁,真是想也想不到这丫头是坏到了骨子里了。
唐宁倒不怕唐二嫂,她就是故意的,谁叫唐二嫂动不动就要来抽她,她老是躲多没意思啊,时不时还该给唐二嫂整点儿新鲜玩意儿呢。
这不算完,她还朝李春兰身后一缩,拉着李春兰的衣角, 尽管告状:“娘,二婶子又要打我了!”
李春兰也护犊子,跳出来就抖着笤帚,对唐二嫂劈头盖脸一阵扫,嘴巴里还嚷嚷:“我说二嫂子,娃娃们打架,大人插啥手,你这可是诚心跟咱过不去啊,这么点儿事儿,咱还闹到爹娘那儿去不成?”
唐二嫂半天扯不下来那个老鼠夹,腾不出手来对付李春兰,只被那扫帚来了个真正的“扫地出门”,刚被赶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骂着:“唐老二,你卖瘟鸡.......”
唐宁和李春兰正在屋里笑,李春兰扯她脑袋上的啾啾训她不听话,听见外面的声音也跑出来看。
这会儿,左邻右舍都听见声音了,都围在他们门口看热闹。
唐宁只看见门口站着个蓝布衫子的眼镜儿人在捶着老唐家的那扇破院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卖野鸡的杂种,你赔我医药费!”
唐二嫂刚把脚上的老鼠夹扯了下来,遇上这么一出,整个人都吓呆了,哪儿还晓得咋办。
还是唐老爹从屋里出来了,知道这事情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就把人请进来慢慢说。
那人看着斯斯文文,脾气也横,不肯进屋,就站在院子中央跺脚拍手地骂了一段儿。
唐宁靠在李春兰腿上剥花生,当个吃花生群众,大致上捋了捋这人的意思,就是唐老二之前卖给他一只野鸡,他觉得很补,很不错,就又买了一只,谁晓得这只野鸡凶得很不说,自己那坐月子的婆娘吃了之后,婆娘和刚出生的奶娃就都病了,在医院里抽了半天羊癫疯,吐了半天白沫子,最后又上吐下泻了老半天,差点儿给折腾死。
因而,这眼镜儿认为,这鸡是瘟鸡,要不就是唐老二用药药到的鸡。
唐宁是听得差点儿流鼻涕了,这鸡她抓的,她能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钱买药去药鸡啊!
她塞了颗花生米,还没想清楚那鸡到底是抽了啥疯,猫蛋儿就在一边儿拉她头上的小揪揪,偷偷说:“诶,咱没给鸡下药,是不是他讹咱家啊!”
唐宁扫了一眼猫蛋儿,这方脸小墩子脸上露出一种特别机智特别骄傲的笑容,唐宁也揉了揉鼻子,她这猫蛋儿哥哥真是大长进了啊,还知道想到讹人这方面去了呢!
诚然,她又深想了一下,这次的野鸡是有点儿异常凶残,而且对方上次也买了鸡,上次咋没来讹人?而且拿自己坐月子的婆娘和刚出生的儿子来讹人,也忒不是人!
她细细打量着这人,这穿衣打扮就是工人阶级,光荣的先锋队啊,怎么也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讹人混子。
难道鸡真的有问题?唐宁蓦地一阵冷汗,要是这鸡真有问题,他们家人吃了,是不是也得上吐下泻,去掉半条命?
那人在院子里依旧又吵又闹地哭诉着,口口声声要乡亲们评理,还要去找大队长解决,老唐家谁的面子,他也不给。
就这么会儿,大队长还真的赶来了,刚赶到,听说这么回事儿,整个人也懵了,他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过害鸡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