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灯鼠
这院子里正吵得厉害,就有俩蓬头垢面的男人拎着破布包进了门。
大家伙儿看着热闹,开始还没注意,等到人都走进来,才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唐老二和唐老三么?
王桂花和唐二嫂都是一怔,看到俩男人,都哭了,唐二嫂还跑上来捶唐老二的胸口:“你个要死了的,你咋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唐老二胡子拉碴,满脸冻疮,一脸苦涩,他是真苦啊,他俩是去劳改,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还有谁管他们不成?
他们俩给从农场拉回来,路上一直吹冷风,脸都给吹烂了,一到了这边儿,就赶紧地朝家赶,想赶上口热乎饭,结果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婆娘和老三婆娘吵着呢!
他说:“你俩吵个啥!”
唐二嫂眼泪一擦:“没啥,这个臭婆娘来家抢人呢!”
抢人?这下还唐老三一脸懵,他刚要回他那大瓦房去,路过老唐家,看这老唐家门大大敞开着,自家婆娘还在院子里吵着,就赶紧进来了,现下他还不晓得出了啥事儿。
他就问:“桂花,你干啥呢!”
一边儿的人看着热闹,替王桂花答了:“你可不不晓得,你婆娘又想给你抢个闺女呢!”
唐老三一皱眉,脸上的冻疮泛着青黑:“抢啥闺女?”
这会儿,唐老四就说了:“三哥,你快把她弄走,今天大哥待客,她挑日子来闹事儿,要抢我闺女呢!”
唐老三“啊?!”一声,一拉王桂花的手臂:“你怕不是疯了啊,抢人家闺女干啥?”
这一两个月不见,这家婆娘咋越来越疯了?自家闺女都没养好,咋还去抢人家的闺女?
院子里的人也笑哄哄的,盯着他两口子看,唐老三没脾气,又好面儿,一下子被人像看猴儿似的,好没面子,血气上涌,冻疮也翻着红,要冒血珠子似的。
他赶紧拉扯王桂花:“回去再说,你跟我回去再说!”
回去....王桂花看着啥都不知道的唐老三,真是满腹委屈,天晓得她一个人是咋撑过来这段日子的,她一拍大腿就嚎哭起来:“回哪儿去?破草棚子?房子没了,钱也没了,啥都没了!”
唐老三一直劳改,家里的消息一概不知,简直一头懵:“你说啥呢!”
王桂花一指唐宁:“我不回去,我要带她回去,要重新让她当我闺女!”
唐老三好没面儿,气得直跺脚:“你个疯婆娘,你说啥呢!”伸手就把王桂花朝院子外拖。
王桂花哪里肯走,一下挣脱了,一屁股摔在地上,不服气道:“你晓得啥,她才是最真福星,她给唐老四家旺了房子、野物、一卷一卷的票子,还给李春兰这个不下蛋的鸡旺了娃!”
她一说起这个,心里一阵一阵疼,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认错了福星?
她这不说倒好,一说了,院子里的人就开始吵吵了,合着这王桂花又看上了人家唐宁是个福星,想过好日子呢!
王桂花很有道理,继续不服气,指着唐宁:“她本来就是我哥的闺女,咋不该我养,她要是不认我哥,不认我,她就是不认祖宗,是个白眼儿狼!”
这可说得是啥话,朝人家小娃娃脑袋上扣帽子呢,社员们“吁”一口喝着倒彩。
唐宁看明白了王桂花图她这个之后,也觉得好笑,自己努力获得的东西,在她的眼里全是运气啊!
李春兰听到王桂花这么骂唐宁,又要上前来,到底还是叫唐老四拉住了,他不想让媳妇在大哥院子里打起来,这是不给大哥脸面。
他大嫂可不这么想,他大嫂气得直撩袖子,内心的火气无处散发。
唐宁眼尖儿瞅见了,一下溜到了灶房里,抄起那个铁扫帚就跑了出来,给唐大嫂递着把手:“大伯娘!”
唐宁可真是个机灵鬼儿,杀猪递刀,打狗递棍的。
唐大嫂这辈子还没泼辣过,她蓦地想起自己这些年因为好脾气吃的苦,又想想李春兰那暴脾气,根本就不会吃亏,她心下一横,一手就拿过铁扫帚,照着王桂花身上挥:“你给老娘滚,给老娘滚出去!”
好嘛,唐大嫂一发起脾气来,这可真拦不住了,一群吃瓜社员都吓蒙了,心说:谁拉架,谁挨捶,不敢惹,不敢惹。
唐老三没得法子,就护着王桂花,然后两口子一起挨打。
王桂花被打得诶诶叫,还敢叫李友善:“大队长,你要是不把闺女给我,我就去警察局告你们抢人!”
社员们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眼看见李友善直接黑脸,指着唐老三骂道:“不用你们去警察局,我看你婆娘脑壳有问题,成天什么福星灾星,搞这些迷信思想,我要再听到她说,我立刻报给警察局,送去劳改,你别怪我这个大队长不给面子!”
唐老三刚从劳改场回来,现下一听劳改场,腿肚子都抽筋儿,一把拖住王桂花手膀子,要朝外拖,嘴里还直道歉:“大队长,她有错,她脑壳有问题,她脑壳有问题。”
这人好歹拖出了门,院子里的人还听见,王桂花高音喇叭似的声音:“我去你娘的,房子没了,住破草棚子呢!”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就是王桂花的哭骂声.......
唐老三敢打老婆了啊!
这事情这么一闹,都快到饭点儿了,老唐家的人赶紧集体出动去弄饭,只是大家在饭桌上开始就着刚刚的事情摆谈起来,怎么说呢,只说唐宁是真的有福气,不过王桂花那黑心肝,没眼光也没福气,活该。
一边儿唐老二和她婆娘,默默吃着饭,腔都不敢开,现下他才劳改回来,正好有事情转移大家注意力,他最好不掺和。
这事情好长一段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队里队外传了个遍,王桂花也好长一段时间窝在破草棚子里,不敢出门。
她那腿本来就没好,还叫她几次折腾,没到几个月,痛也不痛了,可就是拐,去了医院一检查,好嘛,没长对,真瘸了,从今以后,就成了王瘸子了。
她又开始开始盘盘算算起来,晚上睡觉前朝尿桶里吐口水,骂骂咧咧的:“臭丫头,死丫头害我没了房子,害我腿不好。”
唐老三便不搭理她,只是静静窝在床上难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这个破草棚子,十分想不通,只是劳改了几个月,咋就给造成这样了?王桂花咋就那么会败家呢?
唐老三想不通,只能一盖破被子,睡去了,醒了还得干大堆的活儿呢!
终于有一天,有个寡妇拖着儿子回到大队娘家扎根,王桂花看到人家那儿子,眼睛就亮了,心说:我可有上一辈子记忆,就算没有你傻丫,我还是能认识一堆贵人,把他们制得服服帖帖,拿我当娘供着呢~
每当想到这时候,她又朝尿桶里啐一口,骂道:“看你李春兰咋比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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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周青青这边儿,周青阳带着她和王豆豆回到了京都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给王豆豆还改了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周采薇。
周青阳给周采薇找了几乎是城里最好的医生,那一声给周采薇检查了好几次,最后皱着眉头说:“她这个治不好的,先天就有点儿问题,只是一直没发,发烧给引发了的,这种是没法子治的。”
那可咋整?给买个助听器呗。
周采薇用助听器的第一天,就高兴起来,自己又听见声音了。
周青青就把她拉到屋里,拎着她的小石头跟她说了:“你先求求你的神仙叔叔,保佑咱们全家好运。”
周采薇小脸儿白白,拿着石头说:“神仙叔叔....神仙叔叔.....”
她看着周青青那张冷漠的脸,不敢说神仙叔叔不见了,她怕周青青知道了之后,就给周青阳说不要她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下来了。
没过两天,上面就派了一波红袖章的人来抄家了,说他们zz倾向有问题,然后勒令他们两天收拾好东西,全部弄到大西部农场去劳动。
可怜的周采薇,才能听见东西没两天,自己的助听器也给人查封了,说是:反动物资。
周家这一大家子被查的查,封的封,连花棉被都算资本主义物资,啥都带不走,也没啥好收拾的,都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坐着,等着人家来给他们上刑呢!
烫着卷发的周太太看着箱子里的旗袍,圆满娇美的脸上泪水一滚,抓住了周青青:“你不是说,带回来她,就没事儿了吗?”
周青青也一脸怔然,全然不敢置信,自己费尽心机,居然还是要被下放!
想到大西部那个西方风沙滚滚,寒风四起,割得人肉皮子都疼,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一辆货车,装猪似的,把各个“反动家庭”都集中装起来。
在寒风中,大家出发了。
周青青一把抢过周采薇脖子上的石头,用尽精神力和石头里的系统进行沟通,不断的呼唤:“心想事成301”。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能把人耳朵吹掉的寒风.......
她看着茫茫的天际,面上一丝狠色:一定是唐宁,一定是她对石头做了什么,她要找到唐宁!
然而,在别人的怨念中,唐宁过得可好了。
开了年,又开学了,唐宁到贺清明面前去死乞白赖地求,去泥石流式撒娇。
贺清明也叫她弄得头疼,心里也会想想:要不我就胆大一回试试看?
于是,贺清明把唐宁弄去跟三年级一起上课了,却仍旧捏着她头上的小揪揪说了:“你要是跟不上他们,我就把你又捉回一年级。”
唐宁一舔花生糖,笑弯了眼角,甜得就像老唐家门口那棵老树上面的黄杏儿似的:“我才不会跟不上呢,我可比他们都要聪明!”
从今以后,唐宁就跟着几个哥哥一起上课了。
唐宁的日常生活呢:吃饭、睡觉、逃学、打击哥哥。
王桂花看到成绩不如唐宁的唐凤丫,心里特别不满,手指头一下一下戳唐凤丫的脑门子:“都是一样的老师,你咋那么笨!”
唐凤丫抱着头,也委屈得很:“那他们都不如傻丫,又不止我一个,咋能怪我!”
王桂花一翻白眼儿,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一口气,没头没脑来一句:“我就晓得靠你不得行,上辈子还是只进了个化肥厂。”
唐凤丫眼睛眨巴在,眨巴,又听王桂花问起来:“你们班上那个孟骁咋样?”
唐凤丫不晓得王桂花咋知道他们班上有个孟骁,只是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晓得,他不咋跟人说话的,也不跟人玩儿,好像每天放了学就回家,我听他们说,他娘是个寡妇,还....还.....”
“还咋个?”
“就是说是还偷汉子,所以才被婆家赶回来的。”唐凤丫脸一红。
王桂花冷笑一声:“是啊!”
唐凤丫:.......
第二天早上,王桂花就舀一碗玉米面,还掺了白白的小麦粉,还把红薯打成浆拌进面粉里,揉了两个甜馍馍出来,塞给她。
唐凤丫拿着那两个热腾腾的甜馍馍,心里好快活,她想,王豆豆走了之后,她娘终于对她好了,她要去咬馍馍。
王桂花却一下捏在她脸上,捏得她的脸生疼,骂骂咧咧道:“死丫头,谁叫你吃的,这个是做给孟骁的。”
唐凤丫被揪得眼泪汪汪的:“为啥给他?他也是福星不成?”
王桂花没回答她,在王桂花心里,不是福星却如同福星,那小伙子就是以后队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呢!
她说:“给孟骁,就说是我叫你给她的。”
唐凤丫“嗯嗯”地应了。
王桂花可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又被别人抢了先。
早上,还没上课,唐宁就背着小背篓和几个哥哥进门来了,她是左手一个腊肉丁儿馍馍,右手一根烤红薯,屁股后面还跟了只眉眼熊熊的黑皮狗,日子过得好生潇洒和快意。
那黑皮狗送唐宁进了门,然后再扭屁股哒哒哒地跑回大瓦房,舔着李春兰给他倒下的热腾腾的腊肉丁儿洗锅水泡红薯,吧唧吧唧,那叫一个香。
唐宁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个子小小的,脸瘦瘦的娃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笑。
她对小冷脸也不太有兴趣,不过倒也笑眯眯招呼了一声这个“新来的”,给人家留下一下好印象:“孟骁。”
孟骁瞧了她一眼,再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馍,馍的香气一下就飘到了他的鼻子里,他的肚子也顺应着响了起来--咕噜咕噜。
他穷,早上只吃了半根红薯,灌了一肚子水,饿得很。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低头看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