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灯鼠
唐老四也笑了起来:“烤啥呢,火盆子还塞在窖里,还搬上来啊?”
家里宽敞,但架不住零碎的东西多,杂七杂八放着总显得乱,因而平日不用的都塞进窖里去存着,等到要用了再拖出来。
李春兰就给他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不怕冷,闺女和驴蛋儿也怕不是?”
两人说着,才发现唐宁不在屋里,赶紧冲出来看,唐宁已经打开了门,黑皮和大白已经跳出了门,黑皮还把唐宁朝外面拖。
李春兰儿看她穿着雨衣都淋得**的,怕她着凉,赶紧喊道:“闺女,你干啥呢?”一面儿喊,一面儿推唐老四:“快去取火盆,给她烤烤,免得着凉了!”
两人都正在着急,就看唐宁扭过头来,愣愣地说:“爹,怕是要发大洪水了,你看这水不对。”
这队里一两百年,都没发过山洪,最老岁数的都没见过山洪,顶多见过稍微大点儿的洪水,也就是屋子里进了水,把谷子和麦子搬高点儿,也没啥太大影响。
唐老四一听这话,刚开始还想着唐宁太担忧了,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又觉得唐宁说的万一有道理呢?
他也披上蓑衣,到了门口,远远瞧见河沟里水质浑浊,也愣了愣,可他看不出来预示着什么。
这年头“防洪知识”不到位,大家都靠着经验口口相传防洪知识,可怕的是他们公社几百年没发过这玩意儿,经验也早没了。
唐宁说:“咱们公社不是有个拦水大坝吗,是泥的么?”
唐老四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咋了?”
唐宁也脸色沉重,现下的条件,水泥水坝还没有普及,泥坝也不够结实,拦水的力量有限,要是遇上山洪,水坝再冲垮,那下面的情况绝对是雪上加霜。
她说:“爹,要是水坝冲垮了,咱们咋办?”
唐老四一懵,水坝冲垮了还了得?他们不全给淹了?
他一下也冒出了冷汗,有些结舌,问唐宁:“闺女,你不要乱说,你咋看得出来?”
唐宁指了指水,说了点儿防洪知识,然后又摇了摇头:“是不是,我也不敢肯定,咱们还要去看。”
唐老四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了半天,他看着唐宁,一脸惊叹:“你咋晓得这些的?”
他闺女才十岁,咋懂得比他们这些大人还多了?唐老四晓得唐宁聪明,可能判断洪灾,也聪明地太厉害了吧!
唐宁也知道唐老四他们会怀疑,以前她发明小东西的时候全部甩给死鬼王老爹,说老王以前教过一些,自己又打书上学来一些,这次的锅还没甩,张嘴就是:“书上看来的,贺老师也说过。”
反正都这样了,你不能再去翻书呗!
唐老四一听是书上看来的,立马也警惕起来,要去坝上看水。
唐宁则想了,要是真的是山洪,那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就要撤离,不能都去干一件事儿,得兵分两路。
而且,山洪之后,地里的庄稼肯定没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收不到粮食,大家要是没有存粮都得饿肚皮,靠上面补贴,那是杯水车薪的。
当前,最要紧的就只有两条:保护人、保护粮食!
她扭脸给唐老四说:“爹,我和娘去找李队长,我们去看,你在家搬粮食,把粮食搬进车里,再去找邻居们,叫他们把贵重的东西放咱车里,到时候如果真的不对劲儿,咱们可以拉着粮食就走。”
唐老四没想到这一层,但见唐宁说得真,不像是作假,想想唐宁这么多年来,一向判断很准,也相信了唐宁,赶紧地去地窖里搬粮食上推车,准备推到打谷场去,装进自己的运输车,然后开到城里去避一避。
李春兰从来也没听过“山洪”,也吓得满脸青黑,赶紧取了件雨衣套在身上,小建成不晓得事情的厉害,还在一边儿闹着一起去。
可她哪儿敢带着小建成出去,就准备把他带着去李秋桂家里,先寄放在那儿。
母女俩一路走一路喊:“要发洪水了。”
邻居们都涌出来看,只看见李春兰抱着个唐建成,手里牵着唐宁急匆匆地在路上走,敞着脖子喊:“要发洪水了,快收拾粮食到打谷场去!”
那老吴之前因为王桂花的事情和唐宁结过仇,这时候抄着手立在院子里,笑哈哈地嘲讽着:“下大雨而已,发啥洪水?你们这是妖言惑纵啊!”
大家都一脸莫名其妙,河沟里涨水他们都晓得,还不算太厉害,往年也有过这些情况,咋让李春兰说得这么厉害?
再说了,下雨时候屋里离了人,谁来摸了家里的东西可咋办?谷子、麦子运出来,免不得要淋雨,几天见不着太阳,不得霉烂了?
唐二嫂就看不惯唐宁,她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涨水不是没见过,这种要人家搬粮食举家搬迁的,她还是头一遭呢。
他们家粮食本来就不多,要是弄出去都淋霉了,全家人喝西北风去?
她一叉腰就说了:“我说春兰儿,你们家粮食多,钱多,粮票也多,我们比不起你们,霉烂两口袋还有几百块,我们就那么点儿吊命的粮食,霉烂了,全家都得饿死,你们叫咱大雨天搬粮食,是要咱去死啊,是作恶啊!”
唐二嫂嘴巴一张一闭,就是唐宁他们要害人。
唐宁都懒得理她,只管去拉和蔼的吴奶奶的袖子:“吴奶奶,是真的,我爹都在搬粮食。”
和蔼的吴奶奶也拧起了眉头,瞧着唐宁:“诶,闺女,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行善积德这么多年,咋会遇上这事儿?”
唐宁抬头看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显然是不相信她的。
唐宁皱紧了眉头,不想搬走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也是,大雨天离开家,搬粮食,这换谁都不愿意的。
李春兰就受不了这个气,一拉唐宁:“你们走不走,不干俺们的事儿,俺们找大队长去看看拦水坝再说,只是到时候看了,咱们就要搬东西走,这时候老四已经在搬粮食了,到时候搬完了就走,可不等你们了。”
话说完,李春兰就扯着唐宁走了,留着大家面面相觑。
李春兰倒是把唐建成塞给了李秋桂:“你帮我带带娃,我找大队长一起去坝上看看。”
李秋桂原本也是不相信的,但她抱着唐建成细细一想,李春兰家自家都这么忙活儿,能作假不成?再说了,李春兰一家子向来机警,办差做事儿都走在大家前头,更要紧的是,人家骗他们干啥?
刘秋桂也赶紧回了屋子,跟男人商量着把好粮食给搬出来,放在板车上,用塑封布裹了好几裹,给运到打谷场去了。
这群人中还有刘寡妇和孟骁,刘寡妇一路扭腰回屋,嘴巴里还叨叨着:“唐老四家咋突然这么神神叨叨的?”
孟骁则不然,他跟在刘寡妇身边,突然拉了一下刘寡妇的手臂儿:“娘,咱搬吧!”
刘寡妇登时跳起了脚:“你说啥呢,你怕是也糊涂了吧,这下雨的天儿,我跟你俩人咋搬?”
孟骁仰头看着刘寡妇,他说:“唐宁他们家是好人。”
刘寡妇撇了撇嘴........
队里的人原本也不大想动,结果后来看见唐老四自己都在吭哧吭哧搬粮食,外加李秋桂一家子也忙活起来了,刘寡妇他们家好像也有了动作,心里也暗暗发了急,心里寻思着:要是真给发大水可咋办?
邻近的几户也开始搬粮食,不过他们也只是搬一些而已,并没有全搬,想着要是是个“乌龙”消息,他们也不用那么累。
大家搬得热火朝天,倒是有人注意到了:“诶,老三家咋没搬?”
唐老三那邻居就说了:“不在家,我刚去了,门锁着呢!”
大家伙儿就说了:“是不是回娘家了?他家的东西咋办?粮食咋办?”
更甚至有人商量着,把他们家门撬开,给他们把粮食拖出来,可一想王桂花那耍赖的脾气,都倒抽一口气。
有个人就特别诚实了:“你撬开他们家门锁,她说她家东西丢了咋办?”
好嘛,被人倒打一把,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王桂花那个秉性儿的,耍起赖来,他们可降不住!
大伙儿就呵呵地干笑,到头来也是各自忙各自的,谁也没去帮王桂花家搬粮食。
可他们哪儿知道,人家王桂花早就按照前世的记忆,把东西搬上了乱石坡去避祸去了。
这会子一家子正守着草棚子哈哈地笑呢,人家王桂花还要下来一趟,说是还有两样小东西没带上山,这会儿下去溜达一圈儿,带上山,优哉游哉地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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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儿李友善正蹲在屋檐下吃烟,想着地里的庄稼,也是一头烂,还在想能不能抢救一下庄稼,就听到了唐宁他们来敲门。
李友善瞪着他俩:“恁大的雨,你们咋出门了?老四呢?”
李春兰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李友善就着急了,要是别人来说,他也不大相信,偏偏是唐老四家来说,这一家子非常有远见,脑瓜子好使,还肯为大家奉献,所以他是不得不上心的。
他也披上蓑衣,急匆匆出门,回头还嘱咐张春霞:“快搬,把粮食先搬了,其它的再说!”
张春霞哪里敢耽搁,招呼起自己几个儿子,连忙搬起来。
路上风雨急猛,泥泞湿滑,唐宁好几次差点儿给滑到,亏得李春兰拉得紧,才勉强走到了大坝那儿。
这大坝在中上游,到的时候,大坝的水已经蓄满,漂浮在水面上的全是一些枯树枝,水也浑浊地像是泥泞一般,场面骇人得很。
李友善也挠着头:“我头一回看到水这么浑呢。”
唐宁心里则是咯噔一声,水质之所以这么浑浊,就是山上带下来的泥沙,山土一向紧俏结实,怎么会被冲下来这么多泥沙?
她小脸儿白白的,声音有些发颤:“李叔叔,咱们再去上边儿看看?”
李友善也不大懂,问她:“上游?”
唐宁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脉:“去那儿,要快!”
前世,XX县发生洪流,就是山体垮塌,形成一个天然水库,后来蓄水太满,“水库”搂不住了,洪水就如同开了闸的猛兽泄下来,一直冲到水坝,可怜的水坝,土坝材料,承重力不强,还年久失修,被突然到来的洪流一下就冲垮了,那洪流就更加凶猛地崩腾而下。
如果中上游泥沙已经这么重了,山上很可能已经出了事情了。
他们队离山有一段距离,可能垮塌的时候混合着炸雷声音,所以大伙儿没太注意到垮塌,现下却不得不实地考察一下了。
李友善一听她说“要快”,也吓得捂着斗笠就小跑起来,路上还把胶鞋给滑掉了,摔了个脸肿,可也顾不得揉脸了,赶紧套上胶鞋又跑。
唐宁他们母女俩就跟在后面,但因为是女人和娃娃,体力跟不上,所以走得慢些。
他们一直在坡上沿着河岸走,时不时能感受到河道漫出的泥水浸泡住了脚踝,远远看去,似乎要变成一片汪洋了。
人对于水,对于洪流,总是有一股恐惧。
李春兰看得心紧,呼呼地呼吸着,又把唐宁拉得离河道远一些,远远离开那些水。
唐宁他们后到,李友善先到。
远远儿的,唐宁牵着李春兰的手,看到李友善立在一个大坡前,而那个坡原本就是一处向下的短沟,现下两边的山已经崩得不成样子,把那条沟给堵住了,只有两条小缝泄流--竟然成了一个天然水库。
李友善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直叫吓得腿软,拍腿大叫:“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唐宁和李春兰儿也叫这自然景象吓了一大跳,唐宁眼见里面的水位已经远远高于外面,只害怕这玩意儿指不定啥时候就崩了,到时候洪水奔腾,里面泥沙骇人,人和畜牲一卷进去,管你是个多会水的,那泥沙朝嘴巴里、鼻腔里一涌,就完蛋!
即便是泥沙没涌进嘴里,这山洪里裹着石头什么的,朝人身上撞了过去,那也是个完蛋!
总之,要是这山洪爆发了,大家卷进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唐宁越发觉得冷,却又在满头冒汗,眼看李友善还在发愣,赶紧拉了拉李春兰儿的衣袖:“娘,赶紧拖李队长回来,那儿太危险了!”
李春兰也才缓过神来,可腿脚还在发软,走了两步,自己还差点儿摔一跤,幸好唐宁给扶了一把。
母女跌跌撞撞冲上去扶李友善退下来,李友善还在红着眼喃喃,看了半天,他扭头朝队里走:“我听人说过要泄洪,我现在就去叫他们来挖沟泄洪。”
挖沟泄洪,如同大禹治水,就是让水流掉,换做平常,这是个好法子,就算是在机械高度发达的唐宁的前世,这水库和大坝也要定期泄洪的,让多余的水都顺着河道流掉,按照老祖宗的智慧那就是--大禹治水。
可现下雨势颇大,而且内部压力已经很高,稍微不注意,这口子挖大一点儿,天然水库给挖崩了,大伙儿不用再等了,立刻就玩完,全村上演“无一生还”。
她拉着李友善,着急地摇头:“不成,不成,来不及了,现在要赶紧逃。”
李友善也脸色煞白,这些年,挨过饿,受过冻,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他也缓了一口气,捋了捋脑子里的线,抓住李春兰的肩膀:“春兰儿,闺女说得对,咱得逃,你先和闺女回去叫人搬粮食,赶紧逃命,我去通知五队的队长,咱们五六队都靠着这条河,怕是两个队都跑不掉!”
李友善要是不晓得这事儿也就罢了,可偏偏晓得了,也不能看着五队不管。
李春兰哪里敢拖延,当下就拉着唐宁回去喊人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