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灯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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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迎来了初中时光。
李春兰特意去扯了“的确良”来给唐宁做了一身小碎花儿裙子,另外再用棉布等稍便宜的料子,给她做了几身新的衣裳裤子。
李春兰的想法很简单,闺女到城里上学去了,自家有这个条件,不要叫人看不起闺女。
唐宁之前的衣裳自然就有穿不了了的,李春兰就把旧衣裳拆了,给唐宁又纳了两双千层底儿,顺道也给霍云霄纳了一双。
李春兰心里有数,霍主任家老是给唐宁送东西,她也不好每次就这么空手接着,总要送些回去,可霍主任家庭环境蛮好的,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亲手纳一双千层底儿给人家儿子,方才显得自己诚心。
至于唐宁那些更小的衣裳,李春兰就给唐建成穿了。
现下唐建成就跟在唐宁屁股后面捡衣裳了,好歹那时候的料子多数不是花里胡哨的,看不出来男女,否则唐建成穿得跟个花姑娘似的,他不得委屈死了?
霍妈妈也给唐宁缝了个花书包,霍妈妈说了:“姑娘家,难道还背背篓上初中?”
唐宁也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了,她娘给她准备的那个棉布包包,她一共俩包包,可以轮着换洗了。
报名这天,唐宁就穿着她娘给她缝的那套最时髦的“战衣”,背着霍妈妈送的花包包,坐着她爹的运输车,去了学校。
这是她娘非要要求的,说是一定要给唐宁撑面子,现下到了城里,不能给人家比下去之类的。
唐宁对她娘这番耿直而又天真的“暴发户”理论给笑疯了坐在运输车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瞧见了这运输车,都忍不住看一眼,她就满心感慨:真想不到,我三十来岁第一回 感觉自己像个暴发户,竟然是因为坐运输车去上学!
当年她去试骚包兰博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像个暴发户,现下这感觉,真是特娘的又土又爽!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脑门子上也写着俩大字儿:土豪!
带着这份迷之自信,他们到了学校。
现下学校在另外一个镇上的城里,和唐建德的工厂在一块镇上,这里算是个经济集中区。
不过就算再集中,当运输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李春兰带着唐宁下车,还是被人多看了好几眼。
李春兰也穿着她那身的确良的衬衣,在屋里熨烫地笔直的棉布裤子,脚下抖着一双白皮鞋,也是时髦地不行。
来来往往报名的一看,呵,这可不是挺有场面的吗?又细细看唐宁,看她细皮嫩肉的,扎扎着个马尾,杏眼弯弯,甭提多水灵.......
母女俩进了这初中,初中倒是比小学要好多了,首先是广阔的操场,虽然不是水泥地平的,不过也给铲得平平的,操场里头还有木头板子搭起来的几个乒乓台,还有篮球架、排球场什么的,确实比乡下小学好一大截。
唐宁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在大TC的时候,已经是数字化教育了,连上课都是投影的,贵族一点儿的学校,还有网球什么的,再牛皮轰轰的学校还给安排学生打高尔夫,所以这些在她眼里,都是小意思。
不过李春兰倒是挪不动道儿了,她只念过小学,主要是家穷,她不想拖累哥哥,不过她内心还是想读书的。
她瞧见了,就拉着唐宁问这问那的,还一直感叹:“你们学校真好。”
唐宁是一脸抽抽,真想告诉李春兰:娘咧,暴发户咱们也要兜三秒好不好。
母女俩正笑嘻嘻说着话,又迎面走来了一对母女--中年妇女和唐宁差不多的小姑娘,中年脸上白白的,也穿着时髦的高跟鞋,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香味儿,估摸着是打了些什么膏子一类的。
那个中年妇女打量了李春兰一眼,冲李春兰笑了一笑就错开了。
那中年妇女身边也跟着个穿着蓝布格子裙的女娃,两只辫子顺着耳朵下来还扎了两条丝带似的,看着新鲜,眉眼里也一股娇气,轻飘飘瞟了一眼唐宁,又扬了扬下巴。
李春兰问道人家身上的香气就有些羡慕,拉着唐宁说:“闺女,你说弄得啥,咋那么香,她不是那个女娃的娘吧?看着多年青呢!”
唐宁是真觉得李春兰可爱,在乡里泼辣,到了外面又显得十分单纯。
她就说:“那你比她还好看,你不还是我娘?”
诶哟,李春兰叫她哄得高高兴兴的,摸着脸,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拉着唐宁走,走着走着突然冒了一句:“叫你爹也给我买,出门的时候擦。”
唐宁捂着嘴笑:女人呐,不管是什么年纪,到了哪里,总是忘记不了美!
学校的屋子从外头看也是水泥的,其实里面包了一层土泥子,至于房顶,自然是盖的瓦,不像乡村里的麦秆儿给打发了。
老师的办公室一排房子的最中间,门口立着一块黑板,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儿:公示牌。
然后下面贴着好几张纸,写的是每个学生分到的班级,李春兰穿着高跟鞋又惦着脚望着,一脸奇怪:“闺女,你和天明都在一班,猫蛋儿咋在四班?”
唐宁想了想才说:“估计不是按地区分的班。”
两人看好了指示牌,才进屋里去,屋里面对面排着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排着几个人等着报名。
他们所对应的老师是“黄天敏”老师,位置正好凑在门边儿,现下等着报名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那个白皮肤妇女,圆圆的脸盘,笑眯眯的模样。
李春兰就去排到了那妇女身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点了点头。
转脸这妇女就和老师打起招呼来,笑呵呵说着:“黄老师,这是我家秀秀,要拖你多照顾,我家那个皮猴子就是你给教训好了的,这个娃给你,我可放心了!”
人家这话嘴巴里一溜,就说得那个舒坦。
李春兰也伸着脖子看,看人家交际,抿了抿嘴,又低头思考着,好像考虑着自己待会儿要怎么说似的。
唐宁却打量起那个老师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张圆滚滚的脸子,手边搁着瓷盅,手里捉着根掉漆掉得斑斑驳驳的大头钢笔,也笑盈盈看着妇女身边的小女孩儿:“哟,这就是秀秀啊,长得真乖呢!”
那个肖秀秀就朝前一跨,抿着嘴巴笑了笑,低头喊了声“黄老师”,显得很有礼貌似的。
那个妇女就赶紧说了:“诶,我叫她好好学习,像她哥哥一样,当学生代表。”说着,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叠卷子递给了黄老师:“黄老师,你快看,这都是她的小学成绩呢,回回满分。”
那黄天敏拿着卷子看了,也“呵呵”地笑,直夸肖秀秀厉害。
等几个人报了名,那妇女和肖秀秀就站在了一边儿瞧着黄天敏,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好意思似的。
黄天敏没工夫管他们,直接问了:“下一个。”
李春兰就拉着唐宁走了过来,李春兰不想那个妇女本来就能和黄天敏套近乎,不过她也笑眯眯的说:“唐宁,平桥六队的唐宁。”
黄天敏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唐宁,把唐宁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你就是那个平桥六队的唐宁?!”
他几乎是小声惊呼出来的。
李春兰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赶紧赔笑:“老师,她也是个好学生呢,得过好多回奖了,还去过市里面演讲呢!”
黄天敏豁地一下就站起来,伸出手来,跟李春兰握手,笑哈哈道:“你好,你好,我正等你们呢,等了一上午了!”
唐宁和李春兰相视一眼,他俩有啥好等的?
黄天敏又坐下给唐宁报名,录入信息,却没有收学费,有几个老师都伸过头来看唐宁,新奇似的。
唐宁看了看自己的这身穿着打扮,这不是挺时髦的吗?
她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报完了名,黄天敏还请他们现在一边儿坐一会儿,亲自给李春兰和唐宁端了茶水和凳子。
唐宁和李春兰是受宠若惊,在旁边儿捧着搪瓷盅子喝着水,唐宁还时不时摸出一根红薯根儿出来吃......
黄天敏刚端了水给唐宁他们,抬头又看见肖秀秀母女,有些奇怪:“还有啥事儿么?”
那肖秀秀的母亲才把黄天敏拉出去,在门外问:“黄老师,每个班不都得有个优秀学生代表么?你看我们家秀秀.......”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卷儿,塞在黄天敏手里,说道:“这是我男人跑货时候买的,金丝猴牌儿的,你可别嫌弃。”
现下时节,一般农村人家都是抽自家的废纸卷烟叶,城里的就买几根纸卷烟,也就是些什么梅花牌的就可以了,至于金丝猴牌儿,这就是贵族烟,想买买不着,厂家生产得少,放的票也少。
那黄天敏也嘴馋,嘴巴里发淡,偏着头看了看还在教室里坐着的母女俩,狠狠一皱眉头,就把那金丝猴儿牌香烟推了回去,说道:“这个....这个不行,等明年吧,等明年她表现好,咱们可以给一个。”
黄天敏也不敢搞这事儿,要是以前的班级,分来那些学生,也大差不差,这肖秀秀条线也不差,选个优秀代表也没啥,问题是里面那位是尊大神--就从小到大获得的奖项就不计其数。
他要是不选里头那位,其它的老师都盯着呢,还不背地里笑话他?
再说了,要是不选里头那位,他自己都看不过去呢!
这肖秀秀的母亲黄彩霞那张圆圆的脸上笑容就消失了,拧了眉头,撇了嘴:“黄主任,我家秀秀条件不差,你咋不能通融呢?”
黄天敏直摆手:“不成,不成,等明年啊!”
说完,把人打发走,转身进了办公室。
肖秀秀跟着黄彩霞走,一路走,笑盈盈的小脸儿就拉长了,一把甩开黄彩霞的手,生气道:“不是说以后推荐上工农大学,要看优秀证明么?”
如今的高考还没有恢复,要读大学,都是得靠推荐,首先得祖上三辈儿贫农,身家要清白,然后就看个人条件,一路上优秀不优秀,再然后就是看关系了。
肖秀秀怒气冲冲地跑了,留下黄彩霞在后面追。
唐宁还不晓得这么个事儿,她一般想得没那么多,他们家又是屯儿里的人,也没见识过那套。
她的想法庸俗且实际,得不得奖章不重要,得钱最重要。
因而当黄天敏来说,要她代表班一年级讲话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情愿,因为没有钱可以拿,还要准备老半天。
不过李春兰可高兴坏了,只要是个荣誉,李春兰就特别高兴,赶紧就给唐宁答应下来了。
黄天敏还说了:“你写好了稿子先给我看看,我改改,你再去讲。”说完,摸了摸唐宁的脑袋,一脸和蔼:“你去市里演讲过,应该不会怯场吧?”
唐宁心累,心说:曾几何时,我也是开过座谈会的人,这点小场面,我能hld住!
不过她对演讲是真的没兴趣啊!
这活儿拿都拿下来了,唐宁还是得认认真真照办,她就想了个办法,在李春兰回家给她收拾入住包裹的时候,她去了霍主任家,找霍主任指导了一下她这个演讲稿。
这个世界里,她真的不太擅长这个“演讲”的套路。
霍云霄看认认真真还忙活着,还笑她:“你说你的,没谁认真听的。”
唐宁不敢苟同:“万一有人听了咋办?我可不能让人觉得我水他们!”
她倒是想水,她就怕别人发现了,那这老脸不是丢大发了?
霍主任在一边儿看他俩说,给乐得直笑,最后还给唐宁改了一遍稿子,里面夹杂了许多歌颂的语句,是针对这个时代的,拍时代的马屁呗!
第二天,李春兰就送了唐宁他们去学校,小建成还追到了村口,眼泪汪汪的说:“姐姐,姐姐,我赶集就去看你!”
唐建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虽然皮实,倒也没和唐宁分开过,乍一分开,还有点儿伤心。
唐宁坐在车上,看着唐建成,她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给唐建成做个小自行车,让他骑着玩儿,他每天就有意思了?
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怎么给唐建成做个小自行车。
等到了学校,唐宁就暂且放下这事儿,而是去了办公室,把稿子给黄天敏看了。
黄天敏一看这稿子,就“诶哟,诶哟”地感叹,夸唐宁不得了,他还没见过几次写得这么优秀的稿子呢,简直是轻重适宜、布局合理。
他一个字儿都舍不得改,就发给唐宁了,说是让唐宁在军训完结之前背熟悉,等军训完了学校开会要讲。
晚上,大通铺,八个人,一排四个,大家第一天见面,都有些好奇,相互介绍了一番,就开始各忙各的了,开始打水洗脸洗脚。
大家家庭环境都不一样,有的人是一个盆子哪里都洗--洗脸、洗脚、洗衣裳。
至于唐宁,她就三个盆子,洗脸一个,洗脚一个,洗衣裳裤子还有一个,在大家眼里简直有些浪费了!
大家看她从架子上端下盆子来,都在感叹,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耸着肩膀笑了一下,也没说自家为啥要分盆子。
墙角里泡着脚的肖秀秀就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啥,本来一个盆儿就不卫生!”
大家就都看了她一眼,没得说话了,又各自忙活去了。
唐宁也是打了水,泡起了脚,还拿出自己的稿子来背--她可不想等熄灯了偷偷点灯背。
大家就一脸好奇,凑过来问她在干啥,唐宁也懒得隐瞒,就把事情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