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逃家西公子
易沉澜沉默了很久,终于涩声道:“我不要紧。”
他又说:“我们出去吧。”
“出不去的,机关开一次就坏了,”舒晚认真写道,“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易沉澜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舒晚的手指划过自己掌心,明明很轻,却仿佛透过了骨血刻在了自己心上。
“到底谁伤了你?”他没再提出去的事,又问了这个问题。
舒晚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轻轻在易沉澜掌心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写。
“是舒戚,对么。”易沉澜的声音很沉,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他眼中盈然的戾气。
舒晚无端端的觉得有些冷,她缩了缩身子,缓缓地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易沉澜是看不见她点头的,正想动作,却感觉到易沉澜的手动了。
他小心地、试探地慢慢合拢手指,将她的手包拢在自己的手心。
“怨我。”易沉澜低声叹道。
他又这样,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的,舒晚扁了扁嘴,固执地反驳写道:“不怨你。”
黑暗中,易沉澜微微扬了下唇角,慢慢摇了摇头:“晚晚,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这样傻乎乎地带我跑了,可知自己将会失去什么?
易沉澜顿住了未完的话语,只是轻轻摸了一把舒晚的小脑袋。
舒晚没在意易沉澜没头没尾的话,打算给他处理伤势。她先顺着他的脉门注入了一道内力,想护住他的心脉,而内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周后,舒晚却惊疑不定的愣了半晌,颤着手拉过易沉澜写道:“你的内力怎么没有了?你的丹田……”
怎么会毁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的。”易沉澜轻描淡写,想缩回手,他十分不愿自己这样脆弱无用的一面展现在舒晚面前。
可舒晚哪里可能让他躲,死死拉住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胡乱地在易沉澜手上写:“是不是他做的?是不是他做的?”
她写的又急又快,来来回回写了很多遍,易沉澜早就看懂了,他迟疑了一下,大手慢慢落在了她瘦弱的背脊上,慢慢轻抚安慰:
“晚晚,别哭了,别哭了……你的嗓子还伤着,别这样哭,”易沉澜无奈的擦着舒晚越来越多的泪,耐心地轻哄,“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他也算帮了我大忙。”
他没有说谎,舒戚将他抓回后第一件事就是废掉他的烈阳真气,但是与此同时,他仿佛烈火焚烧的痛楚也消失了,丹田虽空荡,却也不那般难捱了。
这说法舒晚自然不信,只当他是在哄她安心,双手抱着易沉澜的手抽噎个不停,眼泪越流越凶,又伤心又自责。
他武功尽失,内伤严重,一定很疼……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她看着他像拂去落尘的明珠一般越发耀眼,如今却骤然失去所有,她都这般难过,那阿澜师兄该有多难过……
舒晚哭的越发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扯到喉间的伤,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可怜极了。
易沉澜眉心微微一拧,只感觉两辈子的手足无措都在这一刻涌上来了,他轻轻圈揽了一下舒晚,见她没有抗拒,才慢慢收紧手臂,哄小孩一般拍她的后背,“这是怎么啦?怎么这样委屈?晚晚,别再哭了,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舒晚把额头抵在易沉澜肩膀,哭的抽抽搭搭,易沉澜越是温柔,她心里就越难过。原本进入禁地之后,她就私心想着要把书中江扬在这里得到的东西交给易沉澜,如今看来远远不够,她不仅要把这里的宝贝给易沉澜,她要把她所知道的、能给的一切都通通给易沉澜。
什么公平分配,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公平分配,阿澜师兄是最好最好的人,这个世界里再好的宝贝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可她没有没有别的能力,只有把这些送给他了。
这样一想舒晚心里终于好受了些,她攥着易沉澜的手,一边抽噎一边认真写道:“会好的,会好的,阿澜师兄,我保证治好你……”
易沉澜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但仍然被她孩子气的话语哄的心中一暖:“好。那别哭了?嗯?”
舒晚终于注意到自己刚才一直靠在人家怀里哭,顿时觉得脸红又歉疚,轻轻挣了一下,易沉澜便立刻松了手。
他似乎叹了一声,而后又轻笑:“小哭包,可算是不哭了。”
舒晚揉揉眼睛,脸颊早就红了。想起伤口还没处理完,她赶紧点点易沉澜的手心,接着写道,“阿澜师兄,你的伤不能再拖了。这里没有药,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
她写完就去撕裙摆的布条,易沉澜挨了一顿刑鞭,四肢还好点,只是后背的伤太严重了,失血过多也会要命的。
幸好和周师叔学过几天简单的外伤治疗,还真没白学。
舒晚一手拿着布条,一手轻轻拍了拍易沉澜的肩,示意他靠过来一点,却不知他是没懂还是怎么,僵硬在那里不动。
她只好自己向前倾了身子,为了将布条从易沉澜身后绕过,她不得不环抱住他,努力把布条穿过来。
女孩温暖的馨香忽然靠过来,离的这样近,易沉澜下意识呼吸一轻,微微抬手推了推舒晚的手臂,“晚晚,我……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怎么来啊?舒晚说不出话,只好把易沉澜的手拽下来,按在他的腿上,还轻轻地拍了拍——乖一点,别动。
给易沉澜缠到第二圈时,舒晚再次凑近,鼻尖处萦绕的浓重血腥味让她连害羞也顾不得,心疼的下手越发轻柔。
“……”易沉澜轻轻抽了一口气,似乎是侧过了头。
舒晚手一顿,有点心虚。千小心万小心,难道还是弄痛他了?也是,这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也许碰到了他的伤口也说不准。
她就近在易沉澜的肩膀上写道:“我……”
不过舒晚一个字都没写完,就被易沉澜一把抓住了手。
“晚晚……”他呼吸有些重,声音里有一丝忍耐的意味,“你退开些,我自己来。”
哦……舒晚有点委屈的放了手,果然她还是把阿澜师兄弄疼了,听他的语气不容反驳,而且好像很不高兴。
黑暗中只有布条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舒晚听的连连皱眉,她包扎的时候动作特别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的,阿澜师兄向来不知道爱惜身体,听这声音就知道他下手多重。
舒晚摸上去拦住易沉澜,担心的在他手上写:“你轻着点。”还不如让我来呢。
“嗯,”易沉澜微微笑了,“已经处理好了。晚晚,这门我们出不去,那就只能往前走了。”
他撑着地站起来,摸索着将舒晚拉起来,“我们快些找出路,出去找大夫给你看嗓子。”
舒晚胡乱地点头,拉着易沉澜的手摇了摇,表示十分同意。她也很害怕,不知道舒戚下手有多重,自己别再成了个哑巴,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再说,易沉澜的伤不轻,也同样急需治疗。
她示意完正要把手撤去,易沉澜却攥紧了指尖没让她把手抽走,有些迟疑的轻声道:“这里这么黑,我们最好牵着,莫走丢了。”
虽然黑暗中不辨方向,但舒晚记得自己描写的这个通道应该不宽,大概能容三四个人并行,这里就他们两个应当没那么容易走丢吧?
不过,阿澜师兄握的这么紧,好像担心她不同意,难不成他很怕黑?也有可能,每个人恐惧的东西不一样,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恐惧症,怕黑是很常见的。
舒晚很贴心地回握了易沉澜的手,反正自己不怕黑,会护着他的。她牵着易沉澜慢慢往前摸索,因为惦记着对方的伤,她走的并不快。
一片漆黑中,易沉澜慢慢弯起唇角。
这一夜,山穷水尽又峰回路转,他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
这通道极长,舒晚早就心里有数,他们走了好久,舒晚停下来在易沉澜手上写了几个字,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我们不要在这里多耽搁,”易沉澜立刻否决,“晚晚,我们快些走,早点出去。”
他看不见,不知舒晚究竟伤的如何,心里早就一片焦灼,偏偏晚晚走的极慢,他几番催促,她也不听。
舒晚笑了笑,感觉易沉澜比之前精神了一些,她心里也放松多了,一边走还一边有心思玩笑,“阿澜师兄这么怕黑么?你身上有伤,我们不要走太快,有我在不用怕的。”
易沉澜感应完手上的笔画,简直哭笑不得,想了想却没解释,只说:“我确实很怕黑。”
果然舒晚又乖乖的握紧了几分,她正要接着写字让他别怕,却蓦地一顿。
那一瞬间,舒晚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微扬,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一丝痒,然而她的背心却陡然窜上一股凉意。
舒晚惊恐地攥紧易沉澜的手,另一只手慌乱地写了半天也没写全一个字。易沉澜将她拉的更近,几乎与自己相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得到他的承认,舒晚更加紧张了,她没有感觉错,刚刚竟然真的有一个人,从她身边瞬间掠过。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闭气功夫又十分到家。若不是他滑过时带起那一丝丝微风,自己根本察觉不到他。
可是怎么会呢……舒晚的心跳的极快,刚刚还轻轻松松说自己不怕黑,现在面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头皮都发麻了。
她不知道他们已经走出多远、距离第一道机关还剩多远……
察觉舒晚有些发抖,易沉澜心下怜惜,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我们先往前走。”
……
两人又一起往前走了很久。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舒晚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却强撑着淡定自若的姿态不敢再次露怯。试问,她已经吓成这个样子,本就怕黑的阿澜师兄岂不是比自己更害怕。
她得抗住才行。
然而话是这么说,舒晚却越走越绝望,这个通道会这么长,全都是因为自己的设定。她已经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万次猪头,正当越来越没底的时候,他们终于摸索到了一面墙壁。
碰触到这层阻碍时,舒缓激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第一层机关终于到了,这就说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到达中心机关室,那里长燃着灯烛,不会像这里这样黑漆漆的了。
舒晚摸了半天,终于在头顶上方的位置上摸到了一个转盘。书中江扬他们破解这个机关试了很多次,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破开。但自己知道方法心里有数,倒是不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只是这机关麻烦的一点在于需要两手同时操作,她不能说话,没法将复杂的操作方法告诉易沉澜,所以只能自己来。
可是现在的舒晚草木皆兵,一旦松开易沉澜的手,即便他还是站在自己身边,她心里还会觉得毛毛的特别没底。
“阿澜师兄,”舒晚拉着易沉澜的手写道,“我去开启机关,要……松手。”
易沉澜察觉清楚,正待放手,却被舒晚又慌忙地一把握住,接着写道,“但是我害怕,你不要走开。”
易沉澜温声道:“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舒晚还是不放心,犹豫着写,“要不然你抱着我吧,抓着我的腰。”
“……”易沉澜沉默了一下,微哑着声音低斥道,“胡闹。”
舒晚也觉得自己的要求不太合理,只好不放心的又写了一句“那你千万不要走”才松开手,去摸上头的机关转盘。
机关转盘是木质的,硬邦邦的上面满是灰尘,她先将整个转盘摸了一遍,在心里大致描绘出了样子:外轮廓是圆的,中间八根木条纵横交错,每一个木条上都有一个凸起。舒晚了解清楚了,没着急开机关,先是回手去摸易沉澜。
太久没碰到人,她有些不安。
易沉澜立刻牵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我在,不怕。”
舒晚略略安心,拍了拍易沉澜的手背,示意他自己这就开启机关。
她将正北和东南两个方向上的凸起同时用力按下,然后向左转动转盘。古老陈旧的机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舒晚把住转盘,又按下西南方向的凸起,将转盘向右转去。
“轰隆隆——”
巨大的石门移位声音猛然响起,震耳欲聋连绵不绝,整个通道都在颤抖,震的人头脑发晕。舒晚向前边挥了挥手,发现墙壁已经消失,石门果然开启了。
“晚晚——”
“隆隆”的声音还在持续,舒晚隐约听见易沉澜在叫她,听着声音有些焦急,只是淹没在机关碰撞声中,听不真切。
舒晚忙不迭地去拉易沉澜的手,对方也立刻紧紧攥住她的指尖,沉默地牵着她向前走去。
刚才阿澜师兄可能吓坏了,舒晚想着,石门开启的太突然,声音又那么大,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在走完这一小段,就可以进到有光亮的中心室了,舒晚将这个好消息写在易沉澜的手背上,告诉他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出去。
不仅会出去,还有一个好东西在等着他。
不过这句舒晚没写,她想着给易沉澜一个惊喜。
“小哑巴,你在我手上乱七八糟的画着什么?我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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