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逃家西公子
舒晚的语气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难过之类的感觉,但易沉澜的心尖却仿佛针扎般刺痛,却又不能向舒晚询问什么,最终柔声说道:“好,师兄教你骑马。”
从人迹罕至的雪夜山一路走到闹市,见到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到了集市上时,舒晚已经感觉到了一种陌生——她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易沉澜去跟马贩挑马,舒晚在路边等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人来人往时吹到耳边风的流言:
“前些日子静河宫纪清合大侠去终山派探望舒大侠了,回来时候脸色不太好,沉重的一看就是有事。”
“我也听说了,舒大侠这是留病根了。还不是因为大半年前,那场围剿雪夜山后留下的毛病还没好么。”
“唉……那事就别提了……”
“怎么能不提?江湖上多少人虽然表面不说,可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舒大侠,我心里觉得不忿!这事若非不是易沉澜那该千刀万剐的魔头太有心机,蒙骗了舒大侠,他怎么如此?!”
“那魔头做下的恶事还少么?临走前阴了宋大侠一把,亏他做得出来,此等心黑手毒的贱人,就该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舒晚眉头越皱越深,这几个人衣着普通,甚至于有点粗劣,一看就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中的下等弟子,别的不会,捕风捉影倒是有一手。
她奉为心尖上的如玉君子,怎么能被这样随意的言语糟践?
舒晚四下一瞄,瞅准块石头,她弯下腰捡起来,在手上颠了一颠,冷冷的抬眸向那帮人看去。
一个粗衣男人丝毫不知他们被别人盯上了,还在滔滔不绝:“对对,还有一个事你们忘了吗?那魔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那妖女,脸长的和舒大侠的女儿一模一样,若不是舒大侠明察秋毫,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女儿,只怕我们现在还在误会舒姑娘是与那魔头私奔了!”
舒晚正抬起了手,闻言她手微微一顿,蹙眉听了下去——
“谁说不是,舒大侠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可能会教出如此伤风败俗的姑娘?所幸舒姑娘清名仍在。易沉澜身边那妖女,也许是被他那个叫方南丹的手下披上了个假皮,不是说那人极擅长易容么。”
“绝对是。话说那日舒姑娘被找回来时,舒大侠笑的极其欣慰,多久没见他这样笑了……”
舒晚听了两句就明白舒戚做了什么好事,她原来没觉得舒戚疼爱女儿的设定有什么不妥,直到穿过来与舒戚相处时,她时常觉得他慈爱的笑容像是隔了层什么,似乎哪里奇奇怪怪。
直到现在她终于想通,原来舒戚根本不爱女儿,或者说无感,他疼爱女儿的慈父形象,也不过是他给自己精心设计好的大侠形象罢了。他需要得到所有的赞扬,所以要在各方面把自己塑造的完美。
而他身边的“舒晚”是不是他亲生的,其实根本无所谓。
但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舒晚转了转手中的石头,将身子悄悄隐在一边的货架后边,瞅准角度,利落地将石头掷了出去!
那颗石头破空划过,先是打在一面墙上,随后立即反弹,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飞向正在大声谈话的五人,“噗”“噗”声不断响起,那石头精准地逐次击中他们的嘴巴,功德圆满的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时,棱角分明的冷硬石头,已然成了个血石头。
刚才还大声说话的五人皆是满口的鲜血,一张嘴,就把混着粘稠血液的一口牙齿吐了出来,被打头击中的两人,更是直接痛的昏了过去。
剩下三人被打掉了满嘴的牙,既惊且怒浑身颤抖,指着那面墙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石头是那里飞来的,可总不会是从墙缝里蹦出来的。他们环顾四周,却根本不知究竟是何人出手。
舒晚收回含怒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是她不想冲上去直接揍人,只是他们出行在外,若麻烦不是自己贴上来的,那便尽量不要亲自凑上去。
解决了就是。
看着他们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的痛苦样子,舒晚倒也算解气,她暗暗咬牙思量着:原来我是“舒大侠”之女,要维护阿澜师兄时还要大动脑筋,不能让人瞧出端倪。现在正好,妖女一个,做什么事都趁手,就是在暗处,收拾个人也绰绰有余。
她给易沉澜出了气,心里平复了些,正想去看看易沉澜怎么还没出来,一转头却看见他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双漆黑的凤眸好似深井,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看着她。
却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可听到了那些难听伤人的话?
舒晚神色凝重,忍不住担忧起来,易沉澜一直承受了很多无妄之言,好不容易这几个月过得平静快乐,一出来却又让他听见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叫他受了委屈。
这念头一出,舒晚的心就好似被人拧了一下,她快步走到易沉澜身边,想与他说说话。
越近,便越能察觉他的气息很不对。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他一直温柔含笑,很轻松的样子。而此刻,他整个人明显的沉重起来。
甚至有一些曾经挣扎和绝望的影子。
流言蜚语给他的伤害如此之深,舒晚心疼不已,连忙走近了些,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颜,故作轻松的问道:“阿澜师兄,我们的马买好了么?”
她话音刚落,却见易沉澜的神色稍缓,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却依旧有些紧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低声说:“嗯,买好了。”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舒晚听着更加揪心,她上前一步,试探着抓住了易沉澜的手,见他没有闪躲,甚至还反握住自己的手,舒晚便知道他并不抗拒自己的触碰,温柔的提议:“阿澜师兄,这里人多,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易沉澜薄唇微启,轻轻颤了一下,只低声说了“好”,便一手拉着舒晚,一手牵着两匹马向外走去。
直到快走到临近官道的一片树林,舒晚见这里人烟稀少,停了下来摇了摇易沉澜的手,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那么伤心,“阿澜师兄,我们不是说好要教我骑马的么?你快教一教我,我学习的天赋很高的,随便一教就能会,绝对不让你多操心的,嘿嘿。”
“晚晚……”易沉澜迟疑了一下,极温柔的笑了一下,“你还愿意让我教你骑马么?”
然而虽然他笑着,那笑意却十分模糊,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宝贝却无力追回,而流露出了一个叫人心疼的脆弱微笑。
第68章 哄人高手
“阿澜师兄, 这是什么话,”舒晚见易沉澜神色不对,只得把声音放的更加低柔, 像哄小孩一般笑着哄他,“我们刚才不是约定好了嘛,莫非你嫌弃我笨, 要反悔么?可是你买了两匹马,要反悔也来不及啦。”
她澄澈的眼睛灵动的转了转,笑盈盈的软声道, “阿澜哥哥,你知道的, 我才不笨, 别嫌弃我啊, 教我嘛。”
易沉澜长睫轻颤着,他像是在恐惧什么一般, 将舒晚的手握在掌心,想了很久, 才说,“晚晚,那你还生气么?”
生气?舒晚眨了眨眼睛, 若说是听刚才那几个人辱骂易沉澜,她自然是生气的,可是她此刻也不敢提及此事, 生怕又触动了易沉澜的伤心事,斟酌着说道:“我……我刚才有点生气,现在……现在好多了。”
易沉澜眉心微拧,轻声说:“晚晚, 对不住。”
说完,他就又沉默了。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了那日树杀阵里,舒戚那宛如诅咒的恶语。
——你以为你能给她什么?像你一样无尽的羞辱和恶臭的名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就是你唯一能带给她的,又廉价、又肮脏的东西。
那时的他对舒戚的话充满了不屑,他了解晚晚,深知她是怎样的温柔可爱,就像是他无尽黑暗的人生中唯一一道永不熄灭的光,从来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放弃他。
他坚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晚晚绝对不会疏远他、离开他。
可是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他听到、看到之后,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人言可畏,那些上下嘴唇一碰便轻而易举说出口的言语,仿佛淬了毒的小针一般直往人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扎。这力量太过可怕,令他恐惧不已。
他甚至没有办法毫不动摇的坚信,自己值得晚晚永远的守护。
因为他,她被人说成妖女……
因为他,她被人骂伤风败俗……
果然,与他站在一起,她还没有得到安稳与幸福,就先得到了羞辱和轻贱。
易沉澜心中漫起无边的恨,几乎将他整个人的理智和心神焚烧殆尽,恨那些出言不逊的江湖人,更恨自己。
自我厌弃攀升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顶峰。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若是晚晚收回了所有的温暖,从此袖手离去,那么他要怎么恳求她才会回来呢?
怎么想都是绝望罢了。
直到舒晚走过来与他说了话,易沉澜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有失去一切,至少晚晚还是愿意与他说话的。他没有直接被魂飞湮灭,他还有喘息的机会。
舒晚两只手都握住了易沉澜的大掌,仔细的盯着易沉澜的脸,连他的一点表情变化都不想错过,“阿澜师兄,你为什么要与我道歉?”
刚才易沉澜说了“对不住”,舒晚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了。对不住?这是啥?好好的,为什么阿澜师兄要和她道歉啊?他有什么对不住的?
易沉澜看着舒晚明亮澄澈的双眼,那些人难以入耳的肮脏言语又一次响彻耳边。如何能不道歉呢?他把不幸和伤害带给了他心爱的姑娘。
“晚晚,你刚才生气了……”
“对,我是生气了,”舒晚接住他的话,长时间的相处让她知道,若是易沉澜误会了什么,必须一步步解开他的心结,否则他一定会一个人难过许久,并且再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可我不是生你的气,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易沉澜薄唇颤了下,不说话了。
他这样子叫舒晚怜惜极了,耐心更甚,她撒着娇柔声诱导着:“阿澜哥哥,怎么又不说话?不要与我道歉,你永远不用。”
这句话他对她说过,如今她又还给了他。
易沉澜凝视着舒晚,迟疑了良久,终于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中低声说道,“你刚才很生气……还下了重手……是因为……是因为……”
他轻轻叹息,颤声道,“是因为他们辱骂你才……都是我不好。”
谢天谢地,可算找到症结了!
舒晚心中石头落下,放松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恼,她戳了戳易沉澜的胸膛,“因为什么?你呀!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打他们呢!是因为他们前面一直……一直在讨论你,我听的心头火起,这才把他们满嘴的牙都打掉了,教训一下!”
“是么……”易沉澜微怔着喃喃,语气虽低沉,凤眸中却终于出现了一点神采。
看来他是没听到前半段,只听见了后面的,舒晚心头无奈至极,柔声说,“他们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嘴长在他们身上,又不是你让他们说的,有什么好道歉的。再说他们那两句疯言疯语,我才不在意呢!”
她才不在乎被骂,妖女怎么了?魔头和妖女,听着就像一对,有种别别扭扭的般配感。
“原来你是因为……”易沉澜倒也好哄,话一说明白,他唇角立刻就微微有了点弧度,“晚晚,你别生气了,我都习惯了,无碍的。”
这话舒晚也不乐意听,“什么习惯?我一点都不习惯,你等我到了落……反正以后我要让这天下人,谁也不能骂你。你等着,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把话说的铿锵有力,易沉澜听来不觉含笑,“好,我等着晚晚,”他应承完,拉了下缰绳,侧头看着舒晚,“晚晚不是要学骑马么?我教你。”
舒晚眨眨眼睛,也欢欢喜喜的跟着笑了:“阿澜师兄,阿澜哥哥,那你还不开心么?你再笑一笑,笑的不好看,我就不跟你学了。”
大约世间没人能抵得住舒晚挖空心思的体贴,她若是想要哄一个人开心,只怕没有不成。
易沉澜微微转过头去,骨节分明的大手抚过马背,好像在认真地梳理马的鬃毛。
舒晚哪里会这么轻易的饶过他,不依不饶地凑过去瞅他的脸,“笑没笑?让我看看,不许躲——”
易沉澜本就微翘着的唇角被她古灵精怪的一逗,更是忍不住笑意更深,甚至露出些洁白牙齿,让他隐去几分沉稳,浮现出难得的少年气来。
“这么好看?”舒晚笑嘻嘻的夸,很大方的说,“既然好看,那我就和你学骑马了。”
易沉澜无奈失笑,摸了摸舒晚的头,“要我抱你上马么?”
他温厚的大掌仿佛带着电流,舒晚立刻被他摸老实了:“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能上。”
舒晚的确于这方面有点天赋,也许是有武功傍身的原因,她平衡感极好,边走边练了一个时辰,她就可以让易沉澜松开缰绳,一个人慢慢走走停停,甚至可以驱马小跑起来。
由于舒晚是初学,他们四天后才到达曲阳,比易沉澜预计的还要晚了一天。
到了曲阳后两人没怎么停留,舒晚打算领着易沉澜直接横穿峡谷,书中江扬得到灵芝和屠狱剑就是在这个时间左右,但具体她不清楚,所以当然是越快越好,先到先得。
这座峡谷以逼仄闻名于世,最宽的地方不过能容七八人一同通过,而多数地方,只能容两三人一同穿过。此刻二人走在峡谷中,入目是郁郁青木,两边是巍峨石壁,石壁之上,还生着许多如华盖般的高大树木。
“晚晚,你一直四处看,有什么事么?”这一段路人迹罕至,易沉澜见舒晚东张西望,却不知她在找什么。
舒晚想了想,一拉缰绳让自己与易沉澜靠的更近些,“阿澜师兄,我在雪夜山的藏书阁看到过,曲阳峡谷这一片生着千年灵芝,如果运气好,可以碰上一株。”
当然,她想碰上的,是旁边有屠狱剑的那一株。
“嗯,确有记载,”易沉澜点点头,微眯着眼睛向上望去,“不过此间湿润,处处适宜这类琼珍生长,不一定哪里会长着一株。这宝物难遇难求,晚晚还是专心看路吧,你初学骑马,莫要摔了。”
舒晚笑道:“我才不会干出这么窘的事情呢,放心吧,骑马这好几天了,我现在的水平你还信不过么?再说,反正你在旁边,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摔个狗啃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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