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
“姨娘不怎么提起她北上之前的事,”员外夫人斟酌着道,“不知姨娘以前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犯了些事……”
话没说完,姜洛摇头:“夫人多虑了。”
员外夫人却不敢不多虑。
当即心思急转,暗暗给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悄悄放慢脚步,回身去正堂给员外报信。
于是这边姜洛几人到了厢房,那边正堂里,听了丫鬟的报信,员外再不理会姨娘的强词夺理,从仆从手中请过家法。
“我今日还真就要打他不可!你有本事敢拦,我也有本事连你一起打,”员外极强硬地对姨娘道,“你如果真这么疼你儿子,那你好好护着他,看我是能打死他,还是能打死你。”
姨娘哭声一停。
纨绔也瞪大了眼,撕心裂肺地嚎叫道:“爹!爹!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儿子怕疼,你别打儿子!儿子往后一定……啊!!”
家法落下,纨绔再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得惨叫出声。
姨娘有心要拦,便伸手盖在纨绔背上。谁知员外分明望见了,却丝毫没停,连下落的力道都没放轻半点。
姨娘重重地挨了一记。
因员外没有留情,姨娘疼得厉害,手背也迅速肿得老高,她不敢再拦。只能躲到一旁,对着挨打的儿子掉眼泪,哭着说姨娘没用,姨娘护不住你。
没人能拦,纨绔叫得更惨了。
员外打完了,勒令纨绔去列祖列宗跟前跪着,贵客不走,不得起来;又令姨娘回院子里呆着,把佛经抄个十来遍,修身养性。
姨娘这会儿也不敢撒泼了,怯怯道:“老爷……”
“回去!”员外道,“老实呆着,别出来惹人嫌。”
姨娘哪里知道那几位贵客是认识她的,边惦记着纨绔的伤,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纨绔也被仆从搀走,员外才同丫鬟道:“去告诉夫人,我都办妥了。”
丫鬟依言离去。
厢房内,等候热水的空当,员外夫人正和姜洛几人说这些衣服都是新做的,还没穿过。丫鬟在这时悄悄进入,向着员外夫人微一点头,员外夫人瞬间定下心,又问点心可还适口。
姜洛道:“贵府厨子手艺不错。”
员外夫人道:“能合夫人口味便好。”
不多会儿,热水备好,员外夫人要留几个丫鬟伺候,姜洛婉拒,员外夫人便领着丫鬟们出去,说她就在隔壁,有事唤一声便好。
检查了遍门窗,确定全关紧了,姜洛问赵婕妤:“你刚才听到了吗?”
赵婕妤说:“听到了。”
那惨叫声比村长夫人的还要更响亮刺耳,怕是一整条街全听到了。
姜洛道:“还算聪明,知道没当着咱们的面打。”
赵婕妤说是。
这当面打和背后打,大有讲究。
当面打,那就是表面功夫,故意打出来给她们看,打过就算完事,不会再有后续;背后打,不让她们看见,却让她们听到惨叫,这就表明很看重此事,绝不会轻拿轻放。
“不过他是该好好挨一顿打,”赵婕妤道,“都这么多年了,竟还是没点长进。”
姜洛道:“他要是有长进,也不至于让咱们一来就碰上。”
赵婕妤颔首:“到底是被他娘给养废了。”
诚然,他娘也废了。
再说了两句,几人褪去衣衫,跨进浴桶。
她们又是互相洗头发,又是互相擦背,可算洗去一身的疲乏和狼狈。
再穿上新衣,略作梳妆,请员外夫人进来时,后者望着她们,情不自禁地有点愣神。
这几位究竟是打哪来的神仙妃子……
心知这几位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尊贵,员外夫人态度更加小心恭谨。她奉承了几句,说午饭已经做好,请夫人移步。又说马车也已经套好,等用过饭,便送她们去城里。
姜洛问:“午后出发,几日能到城里?”
员外夫人答:“路上若不出意外,明晚就能到了。”
倒是比预计的要快一点。
用饭过程不必多说,员外斟酒替纨绔赔罪。饭后再饮两杯茶,姜洛几人便坐上马车,员外和员外夫人也坐上另一辆,欲亲自护送贵客。
这里就要提一句纨绔也上了车。
理由是他先对贵客不敬,这路上得做牛做马请求原谅。
起初纨绔还不愿意。
他都挨了打,又罚了跪,浑身上下疼得路都走不动,怎么还叫他去做牛做马。
然而等他被架着去到马车前,转头望见旁边正坐进车里的穆贵妃,他眼睛顿时直了。
早料到美人梳妆打扮会更美上几分,不承想竟能美成这样!
当即也不用人催,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对接下来的路程各种浮想联翩,一时竟十分期待做牛做马的日子,连身上的疼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员外和员外夫人哪里知道他别说是洗心革面了,根本是狗改不了吃屎,仍惦记着贵客。只道他终于吃一堑长一智,语重心长地和他说务必要好好将功补过,千万不能再惹事了。
纨绔正臆想着美妙生活,闻言心不在焉地点头。
然后当晚,进了另一座镇子,于客栈落脚,他又是伏低做小给几位贵客当下车的脚踏,又是拎包袱擦凳子,斟茶倒水的,直看得员外夫妻二人暗暗点头,果真是改邪归正了。
岂料纨绔这些举动,全被贵客们看破。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明知咱们是他招惹不起的,竟还上赶着献殷勤?”
“这个妾懂!他被穆姐姐美色迷惑,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你怎么不说他就是纯粹的傻呢?”
不过看纨绔一副要她们把他当下人使唤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样子,穆贵妃她们有意叫赵婕妤使唤,最好把人折腾得跪地求饶,以告幼时种种。
赵婕妤却摇头:“妾早就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
不仅如此,哪怕下车时,纨绔弓着背蹲在那儿,她也连个正眼都不给,兀自手一撑,就跳到地上,极潇洒地抬脚走人。
徒留纨绔抬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莫名觉得她那动作有点熟悉。
在客栈歇过一夜,天亮后继续赶路。正如员外夫人所说,他们于傍晚时分,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要说这座城正位于万明宫方圆百里之内,即便是晚上,街上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到了这里,佳丽们总算放松下来,有心想要逛一逛,便在用过晚饭后,拉着姜洛出了客栈。
员外一家人自当跟上。
沿街走着,姜洛正想着是该通知这儿的官府,让万明宫的人过来接她们还是怎样,便听“哗”的一下,是折扇打开的声音。
佳丽们也听见了。
她们下意识转头看纨绔。
却见纨绔两手空空,他没带折扇。
纨绔张张嘴,还没说句不是他,佳丽们已然回过头,往前看去。
前方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一派繁华之景。然而这般景色,却不及那年轻公子唇边噙着的笑意来得更为动人。
他惯穿浅白之色,手里摇着把折扇,仅是往那儿一站,就显出与旁人格外不同的风流来。
至少纨绔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终于觉出某些惨绝人寰的差距,彻底闭上嘴。
他也看了眼纨绔,才转向姜洛,笑着道:“小阿洛,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这副打扮?亏得我眼神好,不然刚才可就错过了。”
说着收扇行礼,比纨绔的不知规矩上多少。
纨绔嘴闭得更紧了。
姜洛则从穆不宣这话里品出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看来她和佳丽们被水冲走后,皇帝没把她们失踪的事传开。否则以穆不宣的能力,他不该问出这么句话。
员外这时上前来,问道:“这位是……”
穆不宣直起身,正待答话,却见姜洛给他使了个眼色。
穆不宣何等聪明,把姜洛这眼神和她的打扮,以及她身后同样打扮的他妹妹,还有这暴发户模样的人放在一起,他不过稍微想了想,虽不清楚姜洛和妹妹她们经历了什么,但他已然明白姜洛不想暴露身份。
不暴露身份,那就得和这暴发户分道扬镳。
想清楚的小郡王当下便笑了笑,取下腰间系着的玉佩,往员外跟前一递。
“多谢大人送我家主母来此,”他道,“凭这玉佩去穆府,会有人好生招待大人的。”
员外却没接玉佩。
他虽不怎么来这座城,但他也知道,这城里的穆府,是京城大族穆氏的别院。
这么年轻,这么风流倜傥,又一块玉佩就能让他去穆府领赏……
员外面色瞬间变了。
他惶然道:“你、您可是穆小郡王?”
穆不宣闻言,也不否认,只道:“我从没来过这儿,居然也能被认出来。”
得到如此回答,员外面色却没有缓和,而是变得更厉害了。
眼前这公子是小郡王。
小郡王说自己护送的贵客是他主母。
主母即主子的夫人。众所周知小郡王的主子……
员外倒抽了口气,转向姜洛,惴惴不安地低声道:“您,您竟是皇后娘娘?”
话才说完,穆不宣已然道:“噤声。”
员外瞬间住嘴。
心下却暗道,让他闭嘴,而不是慎言或否认,这位夫人真的是皇后!
她是皇后,那与她同行的几位,岂非也都是宫里的娘娘?
员外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就要当街跪下去。
一家之主的员外尚且如此,他身后的员外夫人和纨绔更是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也没法从震惊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