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她肩膀抖动,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宫人摇着她道:“娘娘,您快别说了。”
罗贵妃撑着身后的花架,艰难地站起身,她每走一步,就要喘上许久。
“我为皇上,给人灌了毒,这辈子,不能生养,不人不鬼的活着。”她停下来抚着胸口,艰难的道,“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入宫十年,没和任何人争吵过,没为自己上位踩过谁的骨血。皇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肃清后宫,冷落了旁人。皇上自己最清楚,真是这样吗?”
“罗氏,你疯了吗?”晋帝蹙眉看着她,“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宫妃的仪范?”
“我从来都没有啊。”罗贵妃咳了几声,抹去嘴角淌下来的血迹,“过去不是皇上您,说准我可以不遵宫中规矩礼法,可以不行礼磕头,可以永远当皇上跟前撒娇的小女孩吗?这些不是皇上许我的吗?”
晋帝别过头,此刻蓬头乱发的贵妃,没有半点昔日令他迷醉的模样。
“罗氏,你不小了。朕给你那么多的宠,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今天这幅嚣张跋扈的模样。朕只留下一句话,你给朕记着,周莺你永远别想动她!”
晋帝叹了口气:“原还以为,你可以劝一劝她,罢了,你这幅样子,哪有半点慈悲。”
他抬步朝外走,罗贵妃一点点地倒下去:“皇上,您好懦弱啊。您怕顾长钧怕成这样吗?您明明喜欢那姑娘,您是不敢与顾长钧争女人嘛?”
屋里的宫人早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捂住罗贵妃的嘴:“娘娘您不要命了?快别说了!”
外头,晋帝脸色铁青:“混账!从今日起,贵妃罗氏不许出了这个院子!再叫朕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们,都不活了!”
外头侍人跪了一地,连道“遵旨”。晋帝快步走了出去。
周莺脸上抹了点透明的药膏,被请在太医院偏房休息。她想走,这宫里处处叫人不安。可宫人坚持送她来此休息,还说是遵皇上口谕。
上回在秀毓宫,晋帝已经失态过一回。周莺知道自己身世后,更加恐惧见到他。
父亲母亲都和他有关,在他的立场上,自然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背叛。再加上之前他对自己的那些想法,他会不会很生气,觉得又一次被愚弄了?
手上捧着茶,正陷入沉思的时候,外头传来请安声,帘子一掀,晋帝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周莺俏丽的脸蛋上。
伤处抹了药,伤口几乎看不清,但晋帝眼底仍漫过几许心疼。见周莺不安地站着,他摆了摆手:“你坐。”
周莺谢过,在炕沿上坐了,晋帝靠近过来,她忙又站起来,退的远了。
晋帝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道:“你怕朕吗?”
周莺抿着唇,不知这话该怎么答。中间隔着旧年那些事,又有新的一些误会,她不确定他会怎么待她。
晋帝望着周莺,仔细地端详着。
“怪道朕一开始就觉着你似曾相识,像你娘,又像别的人。”
周莺抬眼,迟疑地道:“皇上都知道了?”
晋帝点点头,朝她招手:“你过来。”
周莺咬了下嘴唇。晋帝垂下眸子,“罢了,你就在那儿吧。”他的心情很复杂,平复了一会儿才抬头道,“长钧都与你讲了吧?你怎么想?”
周莺道:“臣女如今已回到周家,待过了年,就和外祖母和舅父一同回苏州。”
这只是她的想法,晋帝还要不要追究当年的事,会怎么处置她和顾家,那些事她不敢去想。
晋帝沉声道:“若朕要你入宫呢?”
周莺震惊的抬起脸。
晋帝摆了摆手:“你不要这样瞧着朕,虽然你生父大逆不道,但朕顾念亲情,朕没想过杀他。包括你娘,朕没想过要逼死她。”
晋帝恍然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去。
那些不堪的过往回想起来,身为君王比普通男人更难接受。因为事关他身为皇帝的荣辱,事关一个朝代的声誉。
可这一切,和眼前这个少女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她流着皇家的血,却给人嘲弄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女。她喜欢一个男人,却给全天下耻笑他们不知廉耻罔顾人伦。
晋帝叹了口气:“罗贵妃无子,你若肯入宫,认在她名下,朕封你做公主。”
周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如何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晋帝道:“朕没旁的心思,你不用怕。当年的事,朕怪不到你头上。”
“只是你得清楚,你和顾长钧是不可能,顾长钧欺瞒君上,别有用心。顾家,朕不会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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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周鶯动了动嘴唇, 晋帝抬手打断她:“如果你是想为顾长钧求情的话,不必了。朕最大限度是不动周家,不可能他们瞒骗了朕十余年, 什么代价都不用付。”
恰此时, 外头响起了宦人拉长了的唱声:“太后娘娘到。”
晋帝站起身, 帘子掀开,太后飞速跨入进来。
行了两步, 在门前停住, 眼睛盯在周鶯身上, 眼泪滚了下来。
晋帝道:“母后, 您这是……”
太后不理他, 红着眼睛朝周鶯招了招手,周鶯凑近两步蹲下身行礼, 太后一把抱住周鶯,手抚着她头发,托着她的下巴叫她仰起头。
太后凝视着那张她曾经就觉得似曾相识的脸,哭着道:“正弘, 我的孙儿。”
这个名字许久没在宫里听过了。晋帝表情变换莫测,最终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他的鼻子嘴巴,似他娘, 你和他有好几成相似。尤其抿着嘴唇说话时,显得特别腼腆……要不觉着你跟别人不一样呢,原来原来, 是我们正弘的骨肉。”太后一面说,一面伸手抚着周鶯的脸。
第二回 相见,那个高高在上要选她为灵王妃的太后,成了她的曾祖母。
周鶯心头发涩,张了张口想喊声“曾祖”,最后却是舌尖一顿,涩涩地喊了“太后”。
太后怔了下,眸中满是落寞。她苦涩地扯个笑出来:“罢了,来日方长。”
抹了眼泪回身对晋帝道:“皇上,叫丫头进宫,就住在寿芳宫陪着我。”
盛王为人谦和,又十分乖巧,太后从前最是疼爱这个孙儿。他造反逃逸后没多久,死讯传来,皇后疯了,太后伤心不已,开始一心向佛,如今已经茹素十几年了。
那些苦痛无法消解,唯有守灯诵经寄望神佛。盛王还有骨血存留于世,未尝不是给她某种新的念想。
这世上总要留有他的影子,哪怕这个女孩儿的出身不足为外人道,身世亦永远见不得光。
晋帝颔首:“儿子也是这个意思。”
太后已过古稀之年,还能享多久的福呢?身边有这孩子陪伴,听说是个最心细不过的好姑娘,太后想必也能快慰几许。
于他自己,更是一种慰藉。
周鶯垂下眼睛,忍住喉中涩意,低声道:“多谢太后抬爱,臣女已经和外家说好,过了年就回苏州,只怕,无法在宫中服侍太后娘娘。”
她忙跪下去:“求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有些为难,也有些伤心:“孩子,我们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啊,你舅家……你舅家远在江南,难道今后你都不想见我们了吗?”
周鶯攥着袖子,道:“非是臣女无情,实在是……”
那些理由太难启齿,该怎麽说?父亲给祖父派人绞杀,母亲原是父亲的妃嫔。她分明是晋帝的孙女,却要养在罗贵妃名下做什么公主……
周鶯抿唇道:“臣女已经几番认了父母,实在不想再易姓更名……”
做了顾小姐,又变回周姑娘。进了宫,赐国姓,她这一生,堪比一场笑话。任谁都能可怜她,叫她随了自己的姓吗?
太后道:“这简单,你仍做周鶯,不过是本宫喜欢你,封你做公主,外头谁敢说,本宫撕了他的嘴!”
周鶯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我称太后做祖母,还是曾祖?”
太后张了张嘴,乱辈分的事,民间都不许有,于皇家,更是一种丑事。
晋帝在旁踱步,冷声道:“你说与外家商议了?朕怎么听说,你那舅父已在春华巷买了院子,最近正在瞧铺面儿,似要做起买卖来。”
他顿了顿,笑道:“顾长钧瞧上你,会准你走?此人自大惯了,这些年仗着过去的功劳在京里只手遮天,如今又平北乱,怎可能容他瞧上的姑娘嫁给旁人?”
周鶯跪在地上,双膝之下的石砖渗着一股股凉意。周振确实听从顾长钧的话,说年后回苏州,也只是她和外祖母商议的结果。舅父拿她没法子,说不准会拿一些借口来拖住外祖母。届时她回不得苏州,和顾长钧就不可能真正断得了。
太后将她拽起来,握住她手道:“孩子,过去在顾家,那顾长钧对你……”太后没说下去,却拿眼打量着她身子,周鶯明白过来,脸上漫过不自然的窘,“没有的,三……顾侯爷为人贵重,他不会……”
他说过,不会让她不清不楚的就跟了他。
太后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背:“他要是敢,本宫摘了他的脑袋。你放心,今后你再也不是没人疼的孩子,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曾祖没多少日子了,就盼着你能在身边儿……”
周鶯想挣开那双手,太沉重了。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就再也过不回从前宁静的生活。她的名声坏透了,也不想再和顾长钧有所牵连,隔着太多恩怨,她没法毫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她想走。
离开京城远远的,重新去过平静的日子。她没想过要做皇家的公主,过宫中的生活。她想去江南,寻个不起眼的小院静静的住几年,去好好的想清楚,想清楚自己是谁,想清楚自己该归何处。
日暮时分,天际泛着蓝紫色的云霞。中宫正殿廊下,宫人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坐在上头目送夕阳坠去。
她是晋帝结发,中宫嫡皇后,楚氏。
她面容安详,容色依稀可辨出昔年风采。
她和晋帝少年夫妻,孕育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就是盛王正弘。他聪敏过人,很受喜爱。他十五岁那年,晋帝就悄悄写了诏书,要立他为太子。谁也想不到,他二十岁行及冠礼前,反了。
这个本来就将属于他的江山,不及他心头所爱贵重。痛哭着求晋帝将心上人还给自己而不得,他癫狂地举起了反旗。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他把大好前程和年轻的生命都搭进去了。
楚皇后追悔不已。她痛恨晋帝剿杀了亲生骨肉,更恨自己,没有教导儿子去成就霸业和野心,而是教他做个沉溺于情*爱的无用的人。
更恨那个离间了自己丈夫和儿子,致使这一切悲剧发生的女人。
楚皇后疯了。从知道盛王的死,那一瞬她就疯了。
她被锁闭在这辉煌的殿宇中。十六年了,晋帝不曾踏足过这个宫殿半步。
如今“皇后”不过是个虚幻的名头,真正执掌六宫的早换了别人。
她贴身的宫人站在她身后,身上穿的宫装已经旧得看不清颜色。她瞧似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梳着夫人髻,陪伴疯后在这宫里关了十几年。
“娘娘,听说,皇上今儿恼了贵妃,叫人关了秀毓宫的门儿呢。那妖精也有今天,可算是天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