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分明心里早就有了结果,又何必再去追问。
是想得到否定的答案?可又怎么可能。
呵。
茶盅放在桌子上的声响不算大,却让程木槿紧张起来,生怕他下一句话又让不二将她拉出去杀了!
就连专心致志吃东西的青雁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偷偷看了段无错一眼,去夹香芋排骨的动作慢下去,小心翼翼地握着筷子夹到排骨,再飞快缩回手塞进嘴里。糯鲜的排骨刚一入口,她立刻弯起眼睛来,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不二杵在门口,目瞪口呆。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位王妃可当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对,这人分明就是来害她的啊!没想到她竟完全不受屋内气氛的影响,一直吃个不停。
青雁的所有小动作自然都没有逃过段无错的眼睛,他挥了挥手,让不二将程木槿带走。
程木槿一直绷着神,见段无错终于要处置她了,偏又一个字都没说,不由更紧张了。跟着不二出去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当她走到大门外时,疑惑地回头,发现不二转身进了府内,连门都关上了。她懵怔地望着眼前关着的院门,好半天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哭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探头探脑。
程木槿知道好多人在看她的笑话,可是捡回一条命的感觉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呜呜哭个痛快。过了今日,她虽捡回了一条命,却永远失去了祖父母和父亲的亲情。
此时,段无错靠在椅背上,瞧着青雁吃东西。
他道:“伤口不疼了?一点不记仇?瞧你这样子,还以为受伤的不是你。”
青雁刚吃完一块小酥肉,立刻端着小碗喝一小口的菌菇汤。她冲段无错弯起眼睛来笑,软糯开口:“夫君会帮我处理,不用我操心呀!”
她弯弯的眼睛里的甜甜的笑藏也藏不住。
段无错视线下移,落在她娇嫩唇上沾着的一粒芝麻。段无错忽然轻笑了一声,挽袖抬勺,盛了一小碗栗米蛋羹。
“不要一直吃那么油腻的东西。”
青雁主动伸手去接,段无错却避开她的手,捏着小白勺将栗米蛋羹送到她嘴边。青雁一边张开嘴吃了,一边偷偷观察着段无错的表情。
她看得出来段无错似乎心情不太好。
这个时候,她最好不要说话,乖乖地张开嘴等着段无错来喂她。虽然她也不懂段无错为什么有这个癖好,可是她确定段无错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仅喜欢下厨,还特别喜欢亲自喂她。
一口接着一口,香软塞满嘴巴。
青雁吃得专心,也吃得开心。
其实,她并非不操心,而是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操心并没有什么用处。与其生气地救出元凶大骂一顿,还不如吃点好的。
青雁双手搭在桌沿,欠身凑近,去吃坐在对面的段无错喂过来的东西。一张桌子相隔,有些距离。当段无错递过来的小酥肉不小心跌落在桌子上时,青雁惋惜得要命。
段无错自然不会当回事,握着筷子又去夹了一块。可是他还没有将这一块小酥肉送到青雁面前,青雁的身影一晃,已经离开椅子,快步走到段无错身边,挨着他坐下。甚至,拉了拉身-下的椅子,让两张椅子紧挨着,才罢休。
段无错默了默,看向她。青雁小腰杆挺得直直的,在眼巴巴等着他喂她。
望着她幼雏的小模样,段无错忽然笑了。他俯身,吻了吻她红润的脸蛋。继而下移,轻轻吻了一下她油腻的唇。这一次,他没有颇为嫌弃地用帕子覆在她的唇上。
愿你永远这样简单、知足,又美好——他想。
夜间,青雁因为左肩上的伤口,只能侧身来睡。这样一侧身,便不得不面朝段无错。她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即使用盐水反复刷过唇齿,段无错还是闻到了淡淡的猪蹄味道。实则,段无错五感异于常人,嗅觉自然也是过于敏感。
他在一片漆黑里睁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青雁。青雁合着眼,半睡半醒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段无错轻轻翻了个身,将手探过床幔,拉开床头小几下面的抽屉,摸了一块糖出来,然后撕开了糖纸。
青雁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段无错将剥了糖纸的糖块塞进青雁的嘴里。青雁一点也没有犹豫张嘴吃了,甚至将段无错的手指也当成了糖块,吮了吮。她觉得不对劲,才把段无错的手指头吐出去,专心吃着甜甜的糖。
“你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段无错问。
他没有等到青雁的回答。
半晌,段无错无奈地说了声:“真蠢。”
显然,他仍旧得不到青雁的回应。
青雁肩上有伤,可她睡着之后不仅会睡得很沉,也会很不安分。虽然不会梦游呓语,翻身却很频繁。段无错怕她压到伤口,每当她想要翻身,他便揽着她的细腰,阻止她的动作。反复几次之后,他所幸将青雁整个身子揽在怀里,将手一直搭在她的腰上。若她再翻身,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青雁一夜好眠,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翌日,青雁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色,她后知后觉自己窝在段无错的怀里。她哼唧了一声,随口念叨:“右胳膊好酸……”
她尚未完全苏醒,声音又低又软,呓语似的。
段无错听清了,他没有睁开眼睛,动作自然地低下头,吻了吻青雁的头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夫人醒了。”
青雁不过脑,迷迷糊糊说了句:“贫僧醒了……”
一阵沉默,青雁反应过来,自己笑起来,伏在段无错的胸膛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段无错还是未曾睁开眼睛,揽着她轻颤的细腰,唇角也抿出几分笑意来。
青雁起床用过早膳后,去询问了下人单芊月带来的那个男人的情况。那个小郎君还在昏迷着,情况不见好,也不见恶化。
青雁也没有太在意。
她会尽力救这个人,可到底是个陌生人,尽力就好,倒也没太多焦急和挂心。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肩膀受了伤,这两日不能再借着出去吃东西的理由去找小姐了。天知道,最近她每天吃那么多家酒楼,心里却在怪自己的速度太慢。她太想见到小姐,确定小姐现在的情况了。一想到知书达理的温柔小姐如今沦落到开一家铺子过营生,她心里就忍不住担忧。怕小姐心里委屈,怕旁人欺负了小姐……
青雁总是想,小姐帮了她那么多,给了她庇护。若她如今也能反过来帮帮小姐成为她的庇护该有多好。
接下来的几日,于青雁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三天后,圣上召段无错进宫。青雁心里痒痒得要命。犹豫之后,她还是带着人出了府,乘坐马车去找小姐。
这次,她决定直接驱车往塔河县去。
马车刚出府门,迎面遇见了单芊月的马车。单芊月不是自己来的,是和康王妃一起过来的。康王妃是来道谢的。
“王妃要出门吗?”单芊月问这话时,一双眼睛里的焦急怎么也藏不住。
“是呀。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就念着外面的吃好的。”青雁说。
康王妃温柔地摇摇头,笑着说:“听芊月说伤口可不小,这才三四日就又要出门讨吃的?”
青雁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昨儿梦里吃了豆花,今儿个就特别想吃呢!”
立在一旁的长柏抬起头,深看了青雁一眼。
青雁转念一想,她虽打算远远看一眼小姐,看若生了意外,小姐认出她呢?她不想小姐惹上这麻烦事。若是她带着康王妃和单芊月,她们可证明她“陶国公主”的身份。她立刻说:“我听说一家豆花铺子很好吃,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呀!”单芊月立刻说。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问问青雁那个男子的病情。
康王妃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一起去。三个人换乘同一辆马车,青雁和单芊月先上马车,康王妃还在外面吩咐侍卫带话回王府给康王。
单芊月急急拉住青雁,压低声音问:“他如何了?”
青雁如实相告,单芊月缓缓点了头。青雁看一眼正要上马车的康王妃,询问地看向单芊月。单芊月苦笑摇头。
青雁了然,看来单芊月还没有把那个男子的事情告诉家人。
第63章
塔河县很远。
马车上, 备着各种糕点小食。康王妃瞧着摆满桌面的瓜果甜品,笑着说:“阿芜,你这第一吃妃的名头可真是不假。”
“第一吃妃?”青雁惊讶地问。
“还不知道吗?京里百姓茶余饭后谈起你, 给你起了这样一个外号。今日你为了吃一口豆花连伤病都不顾,茶肆间恐怕又要大谈第一吃妃。”
青雁拧了拧眉, 伸手在小方盒里抓了几粒蜜饯塞进嘴里。做第一吃妃没什么不好, 她倒是希望这个第一吃妃能做得长久一些。
青雁的举动落入康王妃的眼中,当真是坐实了第一吃妃的事实。偏偏青雁总是有一种本事, 不管在吃什么东西都吃的特别香。她吃东西的时候不似大家闺秀的淑雅吃相, 而是另外一种别样的好看。康王妃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吃东西的时候这样认真,又这样开心。瞧着就像青雁正在吃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当真那么好吃?
康王妃看着青雁吃了一小会儿,自己竟也馋了平时不大喜欢的蜜饯,也伸手拿了几粒来吃。
单芊月一直在走神, 担心着救命恩人的病情。过了一会儿,她视线落在青雁的身上, 看了她好一会儿, 然后她也开始吃桌子上的小食。
三个人偶尔闲聊几句,嘴巴一直都没停,桌子上的瓜果糕点在逐渐减少。到了塔河县, 桌面已然一片狼藉。
下马车的时候,康王妃回头望了一眼车内的桌面。她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口, 继而失笑。她今日也不知道为何胃口这么好, 吃了好些平时并不喜欢的食物, 且觉得真心好吃。
青雁早就查过, 小姐的易家铺子在平宁街,然而在平宁街说到豆花铺子,最出名的却是另外一家张家铺子。张家娘子肤白貌美,做出的豆花也嫩得软口。这是方圆百里皆知的事情。
青雁不想小姐牵扯进真假公主的事情中,今日不过是想远远看小姐一眼,并不与她相见。所以她带着康王妃和单芊月直奔张家铺子去。
这个时辰并不是饭点,张家铺子里的人却不少。
侍卫开路,为青雁和康王妃、单芊月擦过桌椅,她们三个才坐下。
青雁并不隐藏身份,她刚一下马车,平宁街的商贩和路人都瞧见了她,这样气派的马车,穿着戎甲的侍卫,还有光鲜亮丽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身份背景了不起的大人物。再仔细一看走在中间的青雁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众人皆恍然大悟,知道这是第一吃妃吃到这儿来了……
青雁最近一直都是这么大摇大摆地“吃”,早就习惯了这各样打量。可康王妃和单芊月很不适应,她们两个刚下马车时戴着帷帽。可见青雁并没有遮面,到了张家铺子之后,两个人犹豫之后也摘了帷帽,硬着头皮接受各种视线的打量。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才有些后悔今日跟着青雁出来。她们原以为青雁要去有雅间的酒楼,完全没想到是这种街角搭起的豆花铺子……
“这豆花真好吃,传言没错。”青雁说。
张家娘子得了青雁的一声赞扬,乐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有了第一吃妃的这一声夸,明儿个起她的铺子生意会更好。她怎么能不高兴!
青雁吃得开心,康王妃和单芊月却哪里有心思品这碗里的豆花是否浪得虚名。她们两个简直是坐立不安,勉强吃了两口,只盼着青雁快些吃完。
青雁瞧出来她们两个浑身不自在,她今日过来也不是真的为了吃一口豆花,便快些吃完,带着康王妃和单芊月逛逛平宁街。康王妃和单芊月这才松了口气。逛街好啊,至少可以戴着帷帽啊。
“公主,你在陶国的时候也是这般随意逛街吃东西吗?”单芊月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
青雁买了一支糖人,一边吃,一边说:“不啊。在陶国的时候处处要按照母后的要求来做。言行举止若有一丁点差池,就要挨嬷嬷的训。如今来了羿国,谁也不认识我,母后再也不能管我。再说,背井离乡,再也见不到家人,日子够苦闷的了。我自然要随性一些,怎么开心怎么好。”
闻溪看了青雁一眼,心想青雁如今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谎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显然,康王妃和单芊月都信了青雁的话。
青雁一边吃着糖人,眼睛一边仔细四处打量。明面上在逛街,实际上她离小姐的铺子越来近了。
一个小贩扛着插满风车的木桩经过,一阵风吹过,五颜六色的风车呼啦啦地响,惹得小孩子伸长了脖子张望。
青雁也被色彩斑斓的风车吸引了目光。小贩从她身边经过,她收回目光,目光不经意间一扫,在拐角处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背影。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可是青雁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小姐。
她的小姐换下了绫罗衣,穿着粗布衣。衣服很久了,却干净整洁。小姐弯着腰在擦桌子,青雁看不见小姐的脸,却笃定小姐一定温柔的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