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片刻之后,她问:“听说湛王已经递交了辞表。”
“是。已经呈给了陛下。湛王之意还俗之日便启程回湛沅, 陛下曾挽留,可湛王执意如此。”
太后点了点头, 心道他越早离京越好。
兴元王带着夫人和苏如澈第二日进宫看望苏如清。如今陛下尚无皇子,苏如清这一胎尤为重要,宫里所有人都警惕着,悉心照顾。
兴元王一家出宫后,太后刚准备让侍女拆了发歇一歇,宫人禀告皇帝驾到。
“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太后问。她看向高大的长子,眼中充满母性的温柔。
“母后今日私下见兴元王所为何事?”
太后招了招手,让皇帝在她身侧坐下,随意道:“唠唠家常罢了。”
“我将闻穗救下了。”皇帝道。
太后怔了怔,略略收了脸上的笑,道:“皇帝,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和阿九兄弟情深,可你不仅是他的兄长也是羿国的皇帝!”
皇帝是个孝子,从小到大几乎从不忤逆太后的意思。此时,他皱着眉摇头,先叹了口气,再说:“孤身为九五之尊,却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皇帝说笑了。你是皇帝,你就是天。”
皇帝急切反驳:“我既是天,为何连自己的弟弟都庇护不了?”
太后冷了脸色,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手是怎么受伤的?还不是因为救他,他害得你如今连重物都不能提!”
“母后,我又不是干重活养家的农村汉子,我提重物做什么!”
“你!”太后努力压制心里的火气。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处处为他着想,他为何偏偏不领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他也是哀家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哀家也不想害他,只想他安安分分地永远留在湛沅。”
“母后糊涂!”皇帝急了,“母后不想取阿九性命,可他结仇那么多,你派人给他下毒损他内力,若有人趁机害他怎么办?别的不说,兴元王一定会下手!”
“你倒不必将兴元王想得如此不堪。”
皇帝忍了很久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他几乎是跳起来,怒道:“母后宁肯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任阿九!”
“你怎能如此与哀家说话!”
“儿子一直不曾忘记幼年重病时母后的衣不解带,可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人要是脑子不好用,就不要争来斗去。儿子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灵光,可脑子不够用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够用还以为自己聪明!”
“放肆!你在说哀家脑子蠢?”
皇帝在心里回了一句:“连自己蠢都不知道简直无药可救!”
可他是个大孝子,忤逆太后与她争论尚且是第一次,哪里还能说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话咽下去,生硬地说:“历朝历代都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母后也该颐养天年了……”
“你!你!你你——”太后指着皇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听话了几十年,头一遭这样对她,她震惊在那里,直到皇帝溜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生得高大,又是帝王的身份,溜出来的身影莫名几分滑稽。出了太后的宫殿,他快步往前走了好远,才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又过了五日,就是段无错还俗的日子。
青雁十分好奇还俗的仪式,可碍于女子的身份,她虽好奇也不好过去看热闹。
她心里又开心又不开心。
能够回到故土湛沅州,她自然是开心的。可偏偏段无错今日早上才告诉她,那些衣服都不准她带走。
一想到一整排客房里一排排塞满箱笼的新衣裳还没有上身,她心里就像割肉似的舍不得。
这回湛沅州之后会不会再买新衣服无关,这是十几年没买过新衣服的她发自内心的暴殄天物之感。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停在山下。”长柏道。
青雁随意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长柏脚步不动,立在那里望着青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今日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半晌,青雁才反应过来长柏还在这里。她抬头,对上长柏晦暗的眸子。
青雁怔了怔,起身走到长柏面前,说道:“长柏哥哥,我不怪你了。”
长柏仓皇别开眼。
闻青悄悄望了长柏一眼,黯然垂眸。
青雁弯着眼睛笑得甜美又温柔:“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比以前好多了。听说福祸相依,我这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长柏哥哥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再活在仇恨和愧疚中。嗯……过去有很多的苦,可咱们都要往前走,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告别过去的苦难,日子越来越好。”
“永昼寺里好多的平安符,我求了一个。这个给长柏哥哥。”青雁将一个平安符递给长柏。
长柏望着她掌心的平安符,目光深了又深,半晌才伸手去接。平安符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这个给你。”青雁将另外一个平安符递给了闻青。
“我也有?”闻青受宠若惊。
这次回湛沅州,府中从宫中拨来的这批宫女太监都不会带走。青雁只会带着闻溪和芸娘。
“对了,有件事情想请长柏哥哥帮忙。”
长柏立刻收起情绪,道:“你说。”
青雁揪起小眉头,一副心疼相。她心疼地说:“那些新衣服我带不走,留着吃灰太可惜了,送给百姓吧。”
长柏点头,答应下来。
青雁颠了颠手中还剩下的一枚平安符。
青雁去后山找到了云公子。
这几日,他总是寻一僻静处,抱着他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偶尔还会自言自语。
青雁还没走近,他已感觉到,睁开眼睛看向青雁步履轻盈地跑来。
“我要回湛沅了,这个送给你。”青雁将平安符塞给他,“别再受那么重的伤了,一身武艺要保护好自己。”
他低着头,疑惑地望着掌心的平安符。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最近他发现兴许不仅是因为失忆,以前的他也有很多东西不认识。不妄小和尚还曾笑他以前不知道隐居在哪个深山里,不问世事远离凡尘。
“你以后要去哪里?”青雁问。
云公子摇摇头。
他不知道。
芸娘远远地喊青雁。
看来前面的还俗仪式结束了,她要启程了。青雁向云公子告别,提着裙角,脚步匆匆地往回跑。
云公子望着青雁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剑,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很强烈的保护欲。他脱口而出:“王妃,湛王府可缺侍卫?”
青雁一愣,惊讶地回头望向他:“你要做侍卫?”
云公子点头。
青雁有些懵。他可是云家后人,她总觉得以他的身手做侍卫是大材小用。
青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我要去问问湛王才成。”
她看得出来段无错不喜欢她夸云公子。她很想要这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可若段无错不高兴,那她就不要了。
青雁跑回去见到段无错愣了一下。
他已先一步上了马车。马车门开着,他靠着车壁,他换下了青色僧衣,换回常服。一身紫缎衬得他明灿华贵气质斐然,那世无其二的仙人姿更为耀目。
青雁回过神来,将手递给他,上了马车。
“云公子说想做咱们家的侍卫。”青雁说着去瞧段无错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家”这三个字太过动听,段无错眉眼间温和笑意不减反增,点了头。
青雁赶忙让侍卫去告诉云公子,让他跟上。
马车碌碌,朝着湛沅州的方向驶去。
一共两辆马车。青雁和段无错坐在前面的马车,闻溪和芸娘坐在后面的马车。然后便是两个赶路的车夫,还有一个云公子,再无其他人。一些衣服行李装在后面的马车里,而青雁和段无错坐的马车里也塞了满当当的食物。一路上,青雁的小嘴就没停过。
瞧上去完全不像王爷远行去封地。这还是因为青雁的缘故,若只有段无错一个,带的东西会更少。
段无错没有故意藏匿行踪,大摇大摆地出京。所过之地,很多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皆避让,行所能行之方便。
舟车本劳累,段无错本还担心青雁不适应。可他完全是多虑,只要好吃的带的多,青雁完全不觉得劳累,月牙眼始终弯弯。
一路上,段无错的耳边总是青雁噙着新荔甜味的笑音。枯燥的旅途变得趣味很多。
青雁倒是有些担心闻溪。她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未痊愈,怕她受不了颠簸。还好闻溪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够硬,尚能接受。
青雁跟着段无错回湛沅的同时,花朝公主也跟着兄长离开京都回陶国。路线缘故,两方人的马车在同一日驶进了庆丹道。
不过青雁遇到花朝公主前,先遇到了兴元王。
第87章
“剑时!”
花朝公主从噩梦中惊醒, 鬓边的发被冷汗打湿。
“公主又做噩梦了。”宫女赶忙递上一杯温水,“公主润润喉,已经是傍晚时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停下歇一歇。”
宫女的声音明明就在耳畔, 却仿佛隔着千万层的云雾。
施令芜没有接宫女递过来的水, 她听着车辕碌碌声,慢慢从那个阴暗肮脏的噩梦里清醒过来。
都过去了……
她垂眸, 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 再也感受不到那个孩子的存在, 她的手在发抖。起先只是微颤,发抖渐渐剧烈起来。
“公主!”宫女赶忙放下水杯,握住施令芜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你下去。”施令芜开口。她的声音也没有温度,甚至没有生气。
宫女担忧地望了施令芜一眼,还是领命下了马车, 登上后面的一辆马车。
车厢里只有施令芜一个人了, 她朝着角落向后挪了挪,抬脚踩着长凳,缩在角落抱膝而坐。
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愿意在宫女面前显露半分脆弱。
施令芜苦笑。
她哪里还有骄傲。早就没了, 她的骄傲落在肮脏的泥里, 被人踩来踩去。
一个从小万千宠爱的公主,抛下一切跟着心爱人隐居山野。云剑时是江湖人,即使再不问世事的性子, 云家人的仇家也不少。当没了云剑时的保护, 她会经历些什么?
噩梦千万次地折磨着她, 她不愿意去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