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他早就想过,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坦荡荡把这事让外人知道。
而底下大堂中看到贺老爷带着一位妇人上楼,看那架势,不像是友人,似乎颇为暧昧,底下众人立即就低声议论开了 。
“那位是谁?没听说贺老爷想再娶啊!上个月,贺老爷还为百花楼的香香姑娘一掷千金呢。”
有那知道内情的人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跟贺老爷站在一起的那位别看人不显眼 ,来头可不小……那可是陆将军的岳母……”
众人恍然。
“难怪贺老爷会坦荡与人同游,该是喜事将近了吧?”
……
没多久,贺家大公子贺珐带着两个弟弟从外面进来,面色不太好,板着个脸,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要债的。
众人瞬间来了精神,这一看就知里面有事。当即有那已经吃得差不多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还让伙计上了点心茶水。
三楼中,简母很是忐忑。
贺北海也没心思安慰她,不过,但凡开口,语气和神情都很温柔,一点破绽不漏。
贺珐一进门,看到屋中两人,冷着脸道:“爹,你再娶的事,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
进门就质问,明显是不满这门婚事。
简母面色微微一变。
贺二公子面色也差不多:“爹,你明明跟姑姑说过,会见那位表姨,我们兄弟几个一直都认为后娘是表姨,所以才不抵触,这位是谁?”
贺三公子沉声道:“我小时候在表姨家借住过两年,她对我就像亲娘一样。她等了您那么多年,若您要再娶,我只认表姨,别的人……我才不会认!”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彻底表明了他们对简母的不欢迎。
简母面色难看,贺北海见状,拉住她的手,斥责道:“不得无礼!这位是陆将军夫人的母亲,配你们父亲我绰绰有余,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闻言,兄弟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对着简母行礼致歉。
见状,简母面色缓和了些,勉强笑道:“不着急,有话坐下说。”
一行人坐下,贺珐纠结半晌,还是道:“爹,我真以为你要娶的人是表姨。并且,我都跟孩子说了,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也已经给表姨去信,聘礼都下了,婚期就在八月。”
简母:“……”
她一脸诧异:“那我怎么办?”
贺二公子站起身,深深一礼:“简夫人,对不住了。”
贺三公子别开脸:“我们兄弟三人一致认定表姨是我们母亲,简夫人,还请你成全!是我们贺家对不住你……”
简母心里愈发不安,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说?”
贺北海一脸为难:“淑娘,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顿了顿,不待简母开口,他已经自顾自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孩子的想法也得考虑。”
此话一出,简母也明白了他的决定,伤心的同时,又满心不甘,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我为了你,跟我女儿签了切结书,如今我一无所有 ,你真要这么对我?”
贺家父子四人面色不变,心里却都想着:要是没有切结书,他们也用不着做这番戏了。
三兄弟表示了歉意,转身离开。
屋中只剩下两人。
“抱歉!”贺北海眼神温柔:“淑娘,我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可他们不愿意 ,我并不好勉强 ,若因我一己私心非把你们凑在一起 ,难过的还是你 ,我夹在其间也不好受。这事情怪不得谁 ,你就当都是我的错 ,是我们缘分不够 。往后余生 ,娶不到你,我也不会再娶别人,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你占满了。”
他站起身,很是不舍,伸手帮她抚平额角的发:“淑娘,保重!”
语罢,转身就走。
简母开口喊人,却见那人头也不回。她一脸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等到简母在屋中整理好了心情下楼时,听到大堂中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贺家三兄弟阻拦父亲再娶的事。
“为何不答应?这门婚事,明明就是贺家占便宜,不是谁都可以做陆将军的岳父的?”
此话一出,立刻就被边上的人拉了一把:“小点声!简姑娘对母亲可不像是关系亲近的母女,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应该很亲近才对 ,可是你看,简夫人一直住在外城的小院,听说她之前还包庇害死简姑娘父亲的凶手…… ”
简母只觉得脸上发烧,也不敢再听众人的议论,脚下急匆匆出门。
站在大街上,简母只觉天大地大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来的时候是坐的贺家的马车,现在贺家人已经离开,马车也早已不在。好半晌,她回神时,只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满手是泪。
她对贺北海本就没有多少真心,会嫁给他不过是贪图他对自己的好,贪图嫁入贺家后的富贵。此时的眼泪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恐惧。
因为她心里清楚,凭着小女儿对自己的冷淡,有了那份切结书之后,之前那个她无比嫌弃的小院子不会再对她敞开。
无论开不开门,她也只有那处可去,掏出之前贺北海送给她的小玩意,找了一架马车回院子。
院子大门紧锁,早已人去楼空。
简母蹲在院子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刚才女儿那般决绝,她心里恼怒之余,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都不再靠女儿!可到了这会儿,不靠女儿……她今晚就得露宿街头。
*
苏允嫣拿到了切结书,并没有派人跟着简母。
就算没仔细查,她也知道贺家提亲的目的并不单纯,也只有简母才会相信贺老爷的鬼话。
所以,得知简母失魂落魄来将军府外找她,苏允嫣并不意外。
“不许放她进来!”
简母如今无处可去,离开将军府之后,她就只能饿肚子。来之前,她已经设想过女儿不会让她进门,此时也不失望,老实坐在石狮子旁等着。
打算一直耗!
她想得好,越是富贵的人,越好面子。很快,许多人就会知道,女儿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却不管亲娘的死活!
简母要的,不是女儿心软,而是女婿舍不得女儿名声有损后请她进门,或者说,他怕自己名声有损。毕竟,岳母不得进门,也好说不好听。
苏允嫣被她这无赖的行径给气笑了,亲自出门到了她面前。
看到女儿,简母一脸淡然:“贺家婚事不成,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他们就是想通过我沾你的光。发现占不着便宜,就把我扫地出门。”
苏允抱臂,靠在石狮子上,冷笑道:“你都没进过门,何来的扫地出门?”
简母也不生气:“你尽管奚落我!如今我走投无路,只能找你收留。当然了,有切结书在,你不管我完全说得过去,但是,我身上身无分文,为了活下去大抵会不择手段。”她抬眼,冷然道:“或许……那些男人应该愿意花银子尝一尝陆将军岳母的滋味……”
苏允嫣:“……”
她都有些心疼简双淑了,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么个亲娘。
简母本就不择手段,苏允嫣毫不怀疑她真会这么做。
简母见她沉默,反而笑了:“你若是要名声呢,就把我接进去,听清楚,是进将军府,而不是去外城那个小院。”
苏允嫣颔首:“走吧!”
这么容易?
简母有些怀疑,但她目的本就在此,提醒道:“我到这儿来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也看到我身康体健,若我出了事,你别想逃脱干系!”
一边说,一边进门:“我已经半天没吃饭,赶紧给我备饭茶,对了,我还要喝酒,就是悦来居的梨花白,我最喜欢那个味道。”
苏允嫣摆摆手:“去买!”
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简母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菜,还有放在手边的酒,心里畅快无比,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过上好日子,她也不折腾了。
苏允嫣挥退了下人,抬手帮她倒酒。
简母又提醒了一遍:“我若死了,肯定有人会报官,到得那时,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还会去跟你姐姐做伴。”
“你要是怕死,就别喝啊!”苏允嫣拎着酒壶,作势倒酒。
简母不认为女儿敢冒这么大的险杀自己,越是过得好的人,越怕失去。再说,她还是亲娘,只是要吃穿住行而已,女儿犯不着杀自己。
几杯酒下肚,简母没发觉身上有不对劲,愈发放开了吃。
酒过三巡,简母脸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有些微醺。女儿的伺候也让她飘飘然,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都伺候,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能享受呢。
苏允嫣坐在旁边:“有件事困扰我许久,你能帮我解惑吗?”
简母一挥手:“你说!”
苏允嫣语气随意:“当初你给我爹熬药,真没发现药有问题吗?”
枯枝败叶和正经药材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点半点,尤其那药简母还熬过一副,说她看不出来,也得有人信!
简母这会儿心情不错,女儿的乖巧让她自觉已经拿捏住了女儿,闻言冷笑:“没看出来如何?看出来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不养我老?”
“这么说,你看出来了!”苏允嫣一脸怒气:“你竟然故意拿那些没用的汤水喂给爹?”
不知何时,简母发现女儿变了,变得淡然,仿佛什么事都不过心,此时看到女儿一脸怒气,颇为纳罕,她就想看女儿恼怒怨恨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笑道:“那又如何?你爹一条性命换取孙家的感激,很划算啊!若不是你,你姐姐是孙家少夫人,我也会过得好!怎么,难道你想报仇?”
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我是你亲娘,你就得养我的老!”
“那可不一定。”一瞬间,苏允嫣脸上的怒容尽去,侧头看向正堂后面的里间:“陈大人,您可听明白了?”
当简母看到从里间传出来身着官服的大人时,吓得魂飞魄散,微醺的酒意立刻就散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急忙忙解释:“我刚才胡说的!”
“酒后吐真言!”苏允嫣不止一次的试探简母,可她太会做戏,在苏允嫣戳穿简双贤时,她还震惊恼怒伤心,种种情绪装得跟真的一样。
如今在这飘飘然之际,总算是亲口承认,苏允嫣又怎会放过?
苏允嫣转身,对着陈大人一礼:“大人,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山洞外,因为灾民遍地,枯枝败叶都没多的,用以充作药材,除非是瞎子,否则都肯定看得出来!我母亲她是默认了我姐姐换药,才将计就计将药熬给我父亲喝,致其病重不治。”
陈大人面色复杂,挥挥手,让人带走了不停解释的简母。
时隔几个月,简双贤杀父一案重新被提上公堂重审。
简双贤贪图孙家富贵换药,罪证确凿,罪名已定下,无须更改。乔氏故意引诱,罪名也不可改。就是简母,她发现女儿换药之后没阻止,反而还顺着女儿的意思直接熬了枯枝败叶灌给病人,与简双贤同罪,也是四十年。
简双贤震惊无比,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此时见简母怕受刑直接认罪,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你为何不阻止我?”
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四十年,牢中潮湿,正常人根本活不了那么久,简双贤落到如今地步,午夜梦回时,早已后悔得无以复加,偶尔会想着,若是换药之时赵婆子阻止她,或者被二妹发现,又或者母亲熬药的时候发现药材不对……父亲没死,她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简母刚被判了四十年,她今年已经四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大牢,看着远处的天空,道:“大概是……鬼迷了心窍吧!”
她也是偶然发现了女儿对孙家母子的在意,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对母子出身富贵,从他们的言谈中不难发现他二人出身官宦之家,逃荒一路上太难,简母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逃荒路上生病的人,很少有治得好的。
简父生病,是他运道不好。既然早晚都要死,那用他一条性命换母女三人的前程,有何不可?
乔氏也恨:“最毒妇人心!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