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蝶飞絮舞
山奶奶右手一指:“肯定是她!她跟我说我是长辈,太早进去不好,所以亲戚们离开后,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肯定是她做的!”
朱彩丽狠狠刮了山奶奶一眼:“娘,你可别乱说话。”说完,拍着大腿,诉起苦来,口口声声都是自己这些年做人儿媳妇的不容易。
“朱彩丽,卢家各位婶子离开时,一切安好。后面,你一直在房间,如果不是你,那你告诉我是谁做的?”庄杰不为所动,单刀直入,逼问道。
“我,我……” 朱彩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来。
庄杰再补上一刀:“鲍师傅当时没留意,但他的徒弟小赖却清楚地记得,最后收拾工具的时候,他把锤子也捡走,是你追上来,要回了锤子。我想,那把锤子,应该还在你家吧。如果你实在不想说,我可以把证物送回市局让人检查一下。”
“不行,孩子他爸做木工要用,你不能拿走了。” 朱彩丽急了,连忙反对。
“那,你就是承认是你做的?”庄杰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朱彩丽浑身一震:“是,是我做的。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只要钉了钉子,把眼睛弄瞎了,鬼就看不见路,再也找不回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卢宝城目眦尽裂。
鲁政委赶紧踏前一步,直接揽住卢宝城,不让他冲上去。
庄杰继续问道:“刚才你们说是因为你说玉燕偷了鸡蛋,所以你们两人才去了卢宝娥家。后来呢,怎么就吵起来了?”
朱彩丽避重就轻地答道:“家里琐事多,话赶话,就吵了起来。祥伦面上过不去,就跟宝娥吵了起来。”
“玉莲看见是你压在宝娥的脚上,山祥伦继续拳打脚踢。然后呢,为什么宝娥的后脑勺破了个洞?那么深的伤口,可不是自己能够摔到的。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一听就知道。”庄杰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震得桌面装着水的碗荡出半碗水。
朱彩丽不敢在装哭,只得有气无力地小声应道:“娘拿着鸡蛋,祥伦抱着红薯,我们一起往外走。宝娥拖着不肯松手,祥伦恼了,直接用力一角踢了过去。宝娥没有站稳,一头撞在碗柜上,摔烂了两个碗。宝娥撞得有点傻,愣在那里半天没回神。娘生气了,扯起了宝娥用力一推,宝娥的脚被门槛一撞,直接一头摔进里屋,后脑勺撞在地上。”
“后来呢?”
朱彩丽抬头看了庄杰一眼:“后来,祥伦搀着娘走了,我落在后面,怕宝娥把东西抢回去,我儿子就没得吃了。所以,我,嗯,我随手把门锁了起来。”
“我看过宝娥屋里的结构,里屋一出来就是厨房,碗柜就在门口不到一米处的地方。碗柜右边的确有新鲜的刮痕和撞击痕迹,但是找不到血迹。”庄杰看着瘫成一团的女人,“是你把血迹全部擦了?”
“是我。那天,卢家的人过来,发现宝娥死在屋里。因为我们都说宝娥是自己摔的,如果被人发现碗柜上的血,事情就闹大了。所以,等人抬到祠堂后,我就偷偷过去把血迹擦了。”
“那宝娥妈妈为什么会吊死在山家?是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说,是不是你做的?”庄杰忽然厉声喝道。
“没有,真的不管我们的事。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半夜起来,摸了放在角落的草绳,自己上了吊。真的,我如果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朱彩丽跳了起来,连连赌咒,坚决不承认。
一屋的人看着眼前的女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等人居然故意伤害别人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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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贵女贱
在文岚的追问下,难得回家一趟的李哲闻,不得不详细介绍后续事宜。
文岚百思不得其解:“卢奶奶自己上吊,除了恶心一下山家人之外,就没有半点好吃。她的死,一点价值都没有,简直称得上是亲痛仇快。她为什么不报警,反而要做这么傻的事情呀?”
李哲闻摸了摸文岚的小卷发:“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门路。一方面,老人家一辈子没跟公家人打过交道,满脑子都是前朝那些贪官污吏的形象,自然想不到要找公安,更加不敢向官方求助。另一方面,农村氏族的力量比你想象得要大很多,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可以卡住一个普通农民。她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识几个字,儿女都不在身边,孤苦伶仃的,压根不相信自己能斗得两个家族的族长。再说,她会觉得是自己带过去的那些红薯惹了祸,害得女儿丢了性命。估计,当时她满心愧疚,再加上满腔的愤怒,又帮不了女儿报仇,一时钻了牛角尖,就决定用自己的命给女儿讨个公道。”
文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死都不怕,难道就不能站出来,通过其他渠道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吗?自己死了,留下个一个孤零零的一个儿子,和两个无人照看的外孙女,这,真的是够傻的。”
李哲闻拍了拍小女儿的小手,眼睛扫过围了一圈的小孩们:“我们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并不知道当时她们的心境如何。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简单地用我们的看法去批判别人的做法。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对于当事人来说,也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们的身边,那些想不开最后一气之下上吊或者投水的现象,其实并不少见。当然,作为长辈,我希望你们能够理性地看待世间的一切,世上没有跨不过的坎,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遇到事情,碰到困难,你们随时可以回家,我们都是你们的坚强后盾。彦君、彦涛,你们也一样是我们家的孩子,这里一样是你们的家。”
文雅揽住彦君,文彬与彦涛的肩膀贴得更近一点。
围坐的孩子们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山家和卢家族长商量的那些条件,真的有效吗?”文雅听完全程,心有戚戚焉,忍不住追问道。
“嗯,如果没有公安出面的话,说不定,事情就这样被掩盖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没有被捅刀明面罢了。”
李哲闻毕竟年长,见过的事情,看过的悲剧,多不胜数。
“可是,区区60元,怎么能抵得上一条人命呢。”文岚心里那股气硬是压不下去。
李哲闻哑然失笑:“你这傻孩子,对于农村人来说,一个女儿两个箱子,两套被褥,还要陪嫁压箱底的现金,真的不少了。我们这底子薄,很多人全家存款都没有30元,更别说陪嫁30元现金了。”
一个女儿30元压箱底的现金,两个箱子和两套被褥作为陪嫁,另外,至少送玉莲两姐妹读完高小。
这就是山卢两个家族商量之后私了的结果,也等于卢宝娥一条人命只换回这点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
卢妈妈在女儿死后的当晚,泪眼婆娑地离开女儿的尸身,被人请到祠堂。
满心以为有族长和族老出面,能为自己苦命的女儿讨回一声公道,没想到却只换来这样薄薄的一张协议。
听完简单明了的协议内容,卢妈妈傻了眼。
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怎么也抹不净。
手帕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新的眼泪晕湿。
自己怀胎十月养下的女儿,自己那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就这样被人打死了,却没人为她叫一声屈,更没人为她的死付出一丝代价。
想不通,卢妈妈椎心泣血,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卢妈妈声泪俱下,想讨个公道,却被卢家亲眷拦下。
卢妈妈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却被当成不懂事,被人说是不顾大局。
八叔婆陪着哭湿了衣裳:“宝娥是命苦,可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啊。我们去庙里给宝娥多捐点香油,让宝娥投个好胎,下辈子生在富裕人家,做个小少爷。宝娥死得惨,可这就是她的命呀。宝娥已经走了,你总得为宝城着想,宝城以后还得回村里生活。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玉莲她们姓山,还得跟着她爹讨生活。宝娥生养了那么多胎,只留下这两滴骨血,你不为宝城着想,也得为这两个孩子着想也。”
对,没有娘庇护的那两个可怜的外孙女,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卢妈妈耳边又响起先天不足的宝燕那细如小猫的哭声。
不由地,泪如雨下。
八叔婆递来一张新的手帕:“这世道,女人的命不值钱。如果不是瓜娃,哦,应该叫他广郭跟公社的干部熟,他们山家也不肯赔那么多钱呢。我说,两个孩子还小,宝城不是一直让她们读书吗,山祥伦他们家之前一直不愿意吗,是宝娥坚持才去读得书。他们已经签字同意供孩子们读书,这样一来,两个女娃读完小学,到时候让宝城给她们找份工作,把她们带到城里去。进了城,两个女娃就有好日子过了。宝娥能够给两个女儿换来一份好日子,也算不错了。事情已经这样,你就想开一点吧。”
卢妈妈浑浑噩噩地走向宝娥住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山祥伦劈头盖脑地拿起篾片就往玉燕小腿上抽:“你个死女子,都6岁的人了,连个火都不会烧,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玉莲一边护住妹妹,一边求饶:“玉燕还小,你别打她了,我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知道去赶娘家人了!你要记住,你姓山,不姓卢!”说着,山祥伦一脚踹向玉莲,把玉莲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卢妈妈冲了进去,像只老母鸡一样,展开双手,护着两个外孙女。
“妈,你怎么过来了,村长他们不是都在族长家吗?”山祥伦讪讪地收起篾条。
卢妈妈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婿,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敢动她们姊妹一根指头,我不会放过你的!”
“嗬,不放过我,她们两个是我的女儿,我打一下又怎么了。这天底下,那个做父亲不能打自己的儿女啦?再说,两个赔钱货,又不是儿子还能传宗接代,赔钱货又不能给我养老送终,我亏大了,打两下,又怎么了?”
说着,山祥伦干脆扬起篾片,往两个女儿手上挥去。
啪的一声,护在妹妹身上的玉莲全身一缩,手上应声多了一条手指粗的红色肿痕。
“我跟你拼了!”
卢妈妈低头往山祥伦撞过去,山祥伦轻轻一侧身躲了过去,舞着篾片,发出一声冷笑。
卢妈妈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两个小女娃,战战兢兢地,偎依在外婆身边,抱头痛哭。
“在怎么样,她们只要一天姓山,我就把她们往死里打。”山祥伦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跌坐在地上的卢妈妈,越哭,心越冷。
是啊,玉莲和玉燕都姓山,不姓卢。
外婆,是外家,管不了卢家的事。
于是,凌晨,悄悄回家拿来一套红衣的卢妈妈,给女儿叠完了白包,烧完了纸钱。
趁着天蒙蒙亮,守灵的人劝都昏昏欲睡,换上红衣的卢妈妈悄悄地把自己吊在了山祥伦的房檐下。
满腔愤怒无以言说的卢妈妈,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满腹委屈地驾鹤西去了。
满脑子普法思想的文彬挠了挠腮,眉毛皱成一团乱:“卢妈妈是自杀,肯定没有办法追究责任。那么,卢宝娥的死,能够找到有效的证据吗?”
不在身边一段时间,孩子们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看样子,儿女们成长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
真是辛苦博萱和博睿了。
李哲闻忍不住多看了大儿子几眼:“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庄杰是个查案的好手,有他在,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我听说了除了口供,庄杰还查到其他的证据。山家三口人都已经被扭送法办,正在接受监管。至于具体处罚,得过段时间才能知道。但殴打致死,怎么得也得进去十年吧。”
文彬和彦涛几个连连拍手叫好。
文雅小声地吐槽:“就算坐十年牢,又如何?母亲死了,外婆自杀了,剩下姐妹两个孤苦伶仃。唉,在我们国家,女性的日子真难熬。如果可以,我下辈子希望能够做个男人。”
“傻孩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那里都有不平之事。”李哲闻的视线扫过孩子们,“但这些不公平,不是我们退却或者抱怨的借口。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平之事,才会有我们的存在。我们这一代人努力了几十年,才建立了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接下来,就需要你们跟我们一起,为了建设一个更加富强而美好的社会,而努力奋斗。”
“可是,我们的力量如此小,什么时候才能够改变这个社会呢?”文雅看着自己纤细的小手,满心的不自信。
彦涛伸了一只手抱住文雅的肩膀:“没有关系,十年不行,就是二十年。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我相信,那些丑陋的现象终究会消失,那些罪恶都将会得到惩罚。尽我们一生的努力,总是会改变一些东西的。”
“对,我们一起努力,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小手搭小手,兄弟姊妹围成一团,相互加油。
文岚终究与他们不一样,没有那么天真。
但,她只看着,没有泼冷水。
文岚更关系那两个小女孩的未来:“山家进去三个人,一定恨透了卢宝城,以后肯定不会好好对待玉莲她们。那,她们可怎么办呀。”
李哲闻抱起小闺女,放到自己腿上:“你放心,鲁政委回来后,我们打了报告,特事特办,给卢宝城申请了家属资格,把他两个外甥女接到部队生活。对了,根据玉莲的要求,她们转户口过来的时候,全部改姓卢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过去认识一下。鲁政委说幸亏有你带过去的饼干等东西,玉燕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一颗奶糖呢。”
“那卢宝娥呢,还要葬在山家的祖坟吗?那得多委屈呀。”文岚依然闷闷不乐。
“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呀,傻丫头,大人的世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李哲闻说到这停顿了疑心,“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卢宝城把他姐姐的东西全部收拾回家,带着山家赔付的60元钱,把他姐姐安葬在自家屋后的山坡上,并且收养了两个外甥女。两个小女孩到了我们这边,大家一定会妥善照顾的。这些,你就放心好了。”
“爸,如果你没有儿子,你会不会也一直生,非要有一个儿子不可?”文岚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应该也会吧,我们华人谁不喜欢儿子呀。老话说,多子多福。没有儿子,家里就没有劳力,没有顶梁柱。在农村,没有男丁,地里的活就没有干。而且,家里的姐姐妹妹出了事,没有男丁撑着,被人欺负了,也没人说话。家里男丁多的,说话声音都大。”李哲闻单手抱女儿,单手倒水,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那,生了我们几个女儿,你会不会很失望?”文岚小脸气鼓鼓的。
“诶呀,你个傻丫头!”李哲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我又不是老农民,也不需要下地干活,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是个女儿呢。当然,如果是儿子最好,但,女儿也很不错。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你们长大之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爸妈这一辈子就没有白忙活。”
文岚被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把脸藏在李哲闻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