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蝶飞絮舞
☆、意外线索
文岚备着一叠港币,提着一些水果,走进了医院。
进入病房,却愕然发现,关氏兄妹都不在病房。
隔壁床的童奶奶见文岚有点惊慌,忙指点道:“小姑娘,别担心,没什么事,一个小时前你舅舅送你妈准备动手术了。具体情况,你问问颜姑娘,她在隔壁病房。”
“谢谢童奶奶!”文岚转身找到护士姐姐,问明手术室,匆匆赶了过去。
手术室外,关博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
文岚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头,问完好,顺便递上新买的橙子。
“哦,你来啦。”关博睿见文岚盯着手术室,脸上尽是惶恐,”病情没有恶化,你别担心。本来安排今早手术的是502室的邓阿姨,没想到禁食之后,她偷偷吃了一个老婆饼,被护士发现了。刚好你妈昨晚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后,晚上就滴米未沾。刚好你妈的检验报告也出来了,所以,医生商量之后,就调整了手术顺序,把你妈的手术提前了。”
原来是违反了禁食禁饮啊,这种病人在百年后也不少见。只是随着医术的发展,数十年后,术前禁食有了优化方案,调整成术前两小时还能喝糖水等清饮料。但这些,现在还不可能做到。
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禁食禁饮。
其实,术前偷吃的一块肉、一口面包,都有可能夺走病人的生命。
全身麻醉下,胃和食管之间有个连接口会无法关闭。当人躺平后,如果胃里有食物就会反流。偏偏这个时候,全麻的患者,在药物的作用下咽喉反射、呛咳反射也都会消失。这就意味着,人在清醒的时候,如果被食水呛到能做出咳嗽动作,保护水和食物不能进入肺部。而全麻的患者却做出相应反应,胃反流的食物以及胃液非常容易进入肺部。
一旦发生这种意外,误吸的固□□体会阻塞呼吸道,需要医生们在数分钟内进行有效地清除,以免发生窒息死亡。可惜,即便及时抢救,患者发生吸入性肺炎的可能仍然非常高。大量病人,不但需要进入ICU继续治疗,甚至可能因为肺部感染而死亡。而吸入性肺炎的死亡率,高达25%左右。
关氏兄妹都属于比较理智的人,必定会遵从医嘱。
关于这点,文岚好不怀疑。
只是,关博萱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文岚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妈妈的病情怎样了,我们需要再请多一段时间的病假吗?”
关博睿剥开甜橙,把白色的筋膜细细撕掉,把分成一瓣一瓣的橙子装回橙皮,塞给文岚。
他重新剥开一个甜橙:“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妈妈运气不错,没有什么严重的传染疾病或者遗传病。至于肺部和支气管炎症,这两年控制得还不错,不至于恶化。但问题在于她的肝功能检测结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差。医生说转氨酶正常值一般不超过40,可你妈已经飙升到1700多,所以现在需要做保肝治疗。如果不能有效控制,病情继续恶化,肝功能丧失,可能需要做肝脏移植。”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妈妈总是习惯性瞒着大家,为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为什么总是这样?
文岚咬着嘴唇,掐着虎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舅舅,你别担心,我刚去了一趟巴利道,卖了之前我找到的钻石。如果妈妈需要进一步的治疗,我们可以把其他的珠宝全部卖掉,应该能凑够医药费的。如果香港不行,我们就去梅奥诊所。那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市里医疗机构之一,代表着世界最高医疗水平。我相信,妈妈的病,在他们眼里一定只不过是小问题。”
“别紧张,吃瓣橙子。我仔细想了想,事情应该没那么坏,医生肯定会告诉我们最坏的情况,但不等于已经危险到那种程度。”关博睿塞了一瓣橙子进文岚的嘴里,“你还小呢,别操心那么多。家里的事,还有我,还有你爸爸抗着呢。”
文岚刚想说点什么,又被一瓣橙子堵住了嘴巴。
文岚这才明白,关博睿心里估计应该也很慌,但再多的恐慌也于事无补,所以,关博睿不想再听那些忧心忡忡的话语。
文岚安静地坐着,拿起一个橙子在手里揉来揉去,看着红色的“手术中”牌子,想着后续的计划。
大半个小时后,医护人员出来,招呼家属可以把关博萱移回病房。
关博萱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关博睿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水,润湿关博萱的嘴唇。
关博萱这两天一直在打吊针,手上的针孔附近一片淤青。
文岚倒了些热水,浸透了毛巾,给她做热敷。
到了中午饭时间,关博萱蒙着眼罩,斜躺在床上,吃了两口港式饭菜,便完全没有胃口。
关博睿也不敢勉强,因为生病的时候本来胃口就差,更何况关博萱这病严重饮食食欲,多吃一点,甚至多喝一口水,都会反胃想吐。
文岚吃完自己那份午餐,便把关博睿赶进如意门里休息。
看护病人,是一份持久的战争。
没有良好的体力和心态,完全无法胜任。
文岚捧着几份新买的书报,守在关博萱的病床边。
蒙着眼睛,时不时需要注射的关博萱,其实分不太清楚日夜,时不时陷入昏睡。
当然,医生也建议让她尽量休息,让身体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忽然,关博萱握紧床板,身体微微往上移,试图调高头部的位置。
文岚知道,关博萱又醒了。
用枕头垫高一点头部,关博萱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舅舅回去休息了吗?”关博萱的脖子左右移动,完全没有感知到关博睿的存在,便忍不住问道。
文岚看了看时间,这次关博萱睡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应该可以再吃点东西了。
关博萱就着文岚的手,吃了两口蛋糕,喝了小半杯牛奶,又再也吃不下了。
“妈妈,你想听歌,还是听今天的新闻?”文岚搬过凳子,坐在关博萱的床侧。
关博萱的手探了探,一把抓住女儿的小手:“我现在什么都不行听。文岚啊,我们聊聊吧。”
文岚用被子裹着关博萱的腹部:“好啊,妈妈今天精神又好多了。”
“傻孩子,我的身体怎样,我自己心里有数。”关博萱的手,摸过文岚的脸庞,抚过文岚的发间,落在文岚的肩膀上。
“辛苦你了,都是我没用,总叫你们几个吃苦。”关博萱轻轻地揽了揽小女儿。
“才不是呢,我同学他们不知道多羡慕我,他们都说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厉害的妈妈。”文岚把脸贴在关博萱的肩膀上,“妈妈,你一定要乖乖听医生伯伯的话,争取早一点养好病,我们早点回家。哥哥姐姐他们在家一定也很想妈妈,小哥那么调皮,姐姐和彦涛哥一定很头疼的。”
“文岚啊,我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们几个可怎么办呢。”关博萱扶正文岚的脸,“文岚啊,你答应我,如果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跟你哥哥姐姐们转告我的交代。我希望,以后,你们兄弟姐妹能够相互扶持,互相照顾,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以后你爸爸再娶,你们也不要怨他们。知道吗?厂里发的钱,全部交给你舅舅保管着,以后供你们读书婚嫁的时候用。如果……”
“妈妈,你胡说什么呢。这才到哪里,你就开始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文岚立刻截住了关博萱的话题。
“嗨,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人死如灯灭,昨晚隔壁又走了一个,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关博萱完全不忌讳谈论生死,“只是有些事情,如果我不提前说好,万一到时候你们手足无措,那我会更加伤心的。”
人,是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动物。
在医院待久了,很多人的情绪就会变得低落。
乐观的人有,但总体来说,比例偏低。
也不知道怎地,文岚也不想打断关博萱的话,随便她假设性地安排身后事宜。
“……你喜欢玉石之类的东西,那盒子里面那条翡翠手链就留给你,那条红宝石项链给你姐姐。”
见关博萱忽然聊起装着照片的盒子,文岚忍不住问道:“妈妈,我记得盒子里面有一张全家福。你说过,外公外婆38年就全部不在了,那么小舅舅呢,他去了哪里?”
“你小舅舅啊,我也不知道,我找了他二十年,但一直渺无音讯。”
握着文岚的手忽然用劲,关博萱陷入回忆中,丝毫没有察觉:“解放后,我们托了朋友回去打听,老家那一带早就没有他们的踪影。你江舅舅托人查了上海户籍资料,也没有他们的名字。你舅舅自己也回家找过,他们都说不知道,就连大管事他们也不知所踪。有远方表亲说过,记得当时他们为了避战乱,打算变卖家产,全家搬迁。”
关博萱缓了一下:“我记得我离开家之前,大伯就带着堂哥他们搬到香港,当时已经把家里的厂子都卖掉了,连我爸在上海的股份也全部清理了。当时,我记得大伯、二伯他们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告诉我们说我爸的私产已经处理完毕,帮我们兄妹存到花旗银行。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暂时交给表叔公他们帮忙处理。”
“表叔公?他是谁啊,以前他住哪里,还能找到吗?”文岚拿纸笔记下要点。
“表叔公,是我祖父的族弟,也我祖母的表弟,两边都沾亲,所以跟我们家一向走得比较亲。”关博萱回忆了一下,“我记得辫子军复辟失败之后,当时城里上下对我们旗人都很敌视。表叔公家把王府卖给了政府作为办公地,自己搬到我母亲嫁妆那个别院旁边的小院子住。后来,表叔公用了汉名到了上海,开了面粉厂和纱厂。当时,还跟我父亲合作,开了一家书画店和一间服饰百货。我父亲去世后,那些产业继续由表叔公他们负责打理。”
“哦,也许那位表叔公会知道小舅舅他们的消息?”文岚灵光一闪。
关博萱精神一振:“对哦,我们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也许,表叔公在那之后,还跟我祖父他们联系,没准知道他们的现在住址。”
文岚拽过纸笔,一边问,一边记录:“妈妈,你还记得上海当时的住址吗?你刚刚说的他们以前住的那个小院子又在哪里,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关博萱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就想起那些画廊,想起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欢笑:“我母亲陪嫁那个小院子,我住过几个月,就在正阳门外,离后海也不远……”
☆、寻亲之旅
在上海的住址打听了一圈之后,文岚一无所获,带着在附近店家买的小物品,黯然离去。
但,文岚没有泄气,因为这事本来也没大多的希望。
隔天,文岚又摸到了北京,找到了关博萱说的那个小院子。
望着那个三进院子,文岚再次感叹,有底蕴的家族就是不一样。
所谓的小院子,也远超后世的别墅区。
文岚走进巷子,走进关博萱幼年时住过的院子。
院子里面,已经基本找不到旧年的痕迹。院门内,被大致截成三个四合院,里面挤满了男女老少的衣物。在老房基外,有人用木板、泥砖搭建拓展而成的各式小屋,把院子挤着满满当当,闲人根本落不下脚。原来的花基早已被破坏,只剩一些余痕,却也是种满了葱姜蒜等市场。
文岚摸着被熏黑的石雕,猜想当年的盛景。
“你找谁?”一个带着红袖章的大娘,从北边的小房走了出去,警惕万分地盯着文岚。
文岚把手垂在身侧:“奶奶好,我想打听个人。您搬过来这有多久了?我想找以前住在这的人。”
大娘掩上门,站在文岚一米远的地方,盯着她瞧个不停:“小朋友,你想找谁?我在这住了20年了,只要你说得名号,我大概都会有印象。”
“20年,那就是解放前就已经住在这边了?那,你知道这房子以前的主人搬去哪里?”文岚看了一眼大门,往返途径依然畅通无阻,便安下心来小心打听。
“这房子的主人?换了好几手了,你找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大娘慢慢走了过来,试图更加靠近文岚。
大娘的眼睛就如同一部B超仪器,把文岚一举一动放大,寻找破绽。
被人盯着查看,文岚总觉得那里不对,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外退:“我想找我妈妈家的亲戚,可是我记不清他家在哪里了。”
“哦,那你家亲戚姓什么?”大娘步步上前,与文岚的距离基本保持在一米左右。
“砰”的一声,文岚后退时,脚跟撞到了门槛上。
这声响,惊醒了文岚。
自己又不是小偷,那么紧张干什么呀。
真傻!
文岚立在门槛旁:“我家表舅姓金,我家表叔姓白,他们解放前就曾在这里住过。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印象?”
“你说的这两个姓氏太常见了,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过来。”大娘见文岚没有其他的举动,也停了下来。
“哦,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一个略带嘶哑的男声忽然响起。
在门边对峙的两人,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年男子慢慢从旁边走了过来。
大娘立刻堆满笑意:“金先生,你身体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