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弥普普
郭安南心中一万个可惜,抱着这样的心情去看沈念禾的脸,愈加发酸。
他只想站在一起多说几句话,便在外头不肯进去。
沈念禾却是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只寒暄了两句,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道:“里头怕是在等郭大哥,快进去吧。”
她话才落音,里头已是传来郭保吉的声音,叫道:“老大呢?”
郭安南一惊,不舍地又看了沈念禾一眼,复才拱一拱手,做个告辞的姿态,匆匆进得门去。
沈念禾只把这当做不足道的插曲,转头回了自己的公房,同两个女账房一起做事去了。
却说郭安南进得门,便被郭保吉招手叫到了身边,问道:“怎么在外头耽搁了这许久?”
郭安南怎好说是想同沈念禾说话,只支支吾吾了一回。
幸而郭保吉也不怎的在意,便是在意,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问,便放了过去,只转头又继续与裴继安说起话来。
“……若是按着原来的图绘,此处圩田乃是三县并举?当要占地多少?”
裴继安不徐不疾地回道:“今次修圩田同堤坝,乃是按着从前沈批的图绘行事,只略作了增改,如若全部施行,此圩当有近百里,顺利的话,可地圩田近千顷。”
此处就在公房当中,最不缺的就是图纸跟算式。
裴继安这一头说着,转身就去取了图绘来给郭保吉一一解释,哪一处开堤坝,哪一处蓄水、泄洪,哪一处原来是荒地,修好圩田之后,将会变成沃土上田,另还能在栽种茨菇、蒲苗、桑、麻等物。
按着此等规模来做,如果每亩田收十中一二的租钱,朝中便能得利数十万贯,宣州至少能多得粮十万斛。
这一项一项数字报出来,出得裴继安的嘴巴时是数字,进得郭保吉耳朵时,已经成了年底考功时考功簿上的字迹,一个一个,清清秀秀、工工整整,令他怦然心动。
“如若给你来修,从头到尾,要多久才能建好?”他忍不住问道。
裴继安愣了一下,道:“监司,继安不过是宣县里头的一名吏员……”
郭保吉看了一眼裴继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头一回来这一处,生疏得很,方才虽然走了走,毕竟不太熟悉,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吧。”
又招呼郭安南道:“老大一起来吧。”
裴继安自然无有不应。
郭保吉只叫了儿子,两个幕僚就知趣得很,并不在跟在后边。
裴继安带着这一父一子先去了河边,看了民伕如何凿渠筑坝,又说明进度、做法云云。
郭保吉指了指远处正在堤坝边上栽种芦苇的民伕,问道:“我听得人说,常有人植树来护山护田,防沙防水,只他们为何要种芦苇?”
裴继安看了一眼,带着这一对父子往前走了一段,指着地下的一条用石灰撒的线,道:“监司请看,宣县常有河水泛滥,此处为百年中洪涝最大时水涌所在之处。”
郭保吉道:“所以堤坝要建在此处?”
裴继安摇头道:“为防万一,堤坝后退了一射有余,以防水浪冲袭……”
他口中说着,又领着郭保吉继续往后走,果然走了一段,就见得地面上另用石灰撒了一条线。
“监司没有说错,此处种树,正是为了防水,今次在下选的树苗俱是柳树,柳树根傍水生,不似旁的树种惧怕水淹,种在此处,粗根生得快且长,能把地下的土抓牢,可柳树毕竟是树,并非水中长大,被淹久了,难免要霉烂,可芦苇却不然,此物从来生长于水中,水再涨,只要不没过太久,便不至于死绝。”
“此处原本也有堤坝,可已是不堪再用,家父研究多年,发觉毁损原因多是因为水淹太久,把根基蚀了,如果有柳树、芦苇两物栽种于此,根抓地土,又能吸水,只要不松动堤坝根基,便能叫圩田、堤坝长久共存。”
“以堤护圩田,以圩田成堤,以柳树、芦苇与圩田、堤坝共生,当能长远。”
他说了此处柳树、芦苇,又沿途走了许久,每每遇得一处地方,就同郭保吉细细解释,简直如数家珍,显然在其中费了不知多少功夫。
而裴继安一路走,路边还有不少民伕同他打招呼,那些个民伕口气熟稔,语气里亲近之余,又带着几分尊敬。
而裴继安更是一一回应他们,还要问进度,见得人,连想都不用想,张口就能叫出对方名字来。
郭保吉忍不住又问道:“你时常来,是以才能个个人都认得?”
裴继安笑道:“监司说笑了,此处有民伕三千余人,在下便是再如何过目不忘,也不可能这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便把所有人的名字同脸都对上号,不过记得当中几个人罢了。”
可嘴上这般说,一路走来,他少说也同几十个人搭过话,个个都叫对了名字。
裴继安见得郭保吉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只好解释道:“我爹多年前就常来此地探访查问,我自小就在宣县长大,又兼在衙门做了两年事,收缴赋税、核查人丁,都有参与,自然对人熟悉得很。”
郭保吉并不言语,等走到一处空旷之处,复才道:“裴继安,如若叫你把三县圩田一并修了,你敢不敢应?”
第177章 委屈
听见郭保吉旧事重提,裴继安不由得一怔。
他再一次提醒道:“监司,在下不过宣县当中的一员小吏……”
郭保吉道:“我前次在京城所说,依旧奏效,你考虑得如何了?”
又道:“你若是留在宣县,便只能修一县圩田,若是想修一州圩田,彭莽说话做不得数,杨其诞不会多费这个力气,只我会为你作保。”
他的话说得很直接,虽不中听,却颇有道理。
然则这一处裴继安还没说话,边上的郭安南已是有些着急起来。
他上前半步,努力冲着父亲使眼色。
郭保吉也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并没有理会,而是往边上走了两步,仿佛在眺看远山近水,片刻之后,才回过头来,道:“裴继安,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同你说那些个无用的话,你爹当年想修圩田,碍于朝中阻拦不断,未能得行,我看你而今行事,很愿意做个助力,你自己回头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来回我。”
他说完这话,果然也不再催问此事,转而问道:“听闻小谢被你安排去管修造堤坝,怎的来了这许久,却是不曾见得他人?”
裴继安解释道:“今日彭知县要去给杨知州回话,我叫他跟着去了。”
彭莽再怎么不管事,杨其诞要问话的时候,头一个还是会找他。
这种出头的场合,只要当真有能耐,很容易显出来,乃是难得的好差事。
郭保吉在官场混迹多年,如何会不知道,一时之间,看向裴继安的眼神都更多了几分赏识。
这样一个晚生后辈,对谢处耘时是有情有义,对沈轻云时是知恩图报。
虽说只要有才干,便是为人有些瑕疵,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可如果能遇得人品没问题又能干的,提用起来,自然更为心甘情愿些。
谢处耘不在,郭保吉便也不再找理由多留,没多久就带着从人走了。
***
父子两个清晨出门,直到晚间才回到郭府。
郭保吉年纪大了,转官之后,虽然并未将骑射之术放下,到底不同从前在军营时,眼下奔波一日,本是打算将那裴继安收归手下,却是未尽其功,难免心生倦意。
他见长子坐在边上,迟迟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有些提不起劲来,便挥了挥手,道:“你先去休息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郭安南犹豫了一下,本来憋了一路的腹稿又被按了下去,只得郁郁走了。
他回得后院,先去看弟弟。
郭向北一见到长兄,就诉苦不喋。
因为前次螺蛳观的事情,郭保吉开始认真管起次子来,不但狠打了一顿,还特地安排了两个门客去盯着。
郭向北又要背书,又要习武,简直比狗还累,此次见得郭安南,先骂谢处耘下三滥,再骂父亲派来监督自己的门客眼瘸,最后又骂廖氏吹枕头风,说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哭道:“大哥,我受不住了,没一天能睡个饱的,全身都痛!”
白日要练武,晚上要背书,偏还背不下来,如此一个月,循环往复,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郭向北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郭安南早已经听说弟弟最近在家很是受了委屈,本也是来安慰他的,然而听得这样一通抱怨,还是又累又疲。
他是长子,郭保吉忙于朝事,母亲又早亡,自小就是他带着弟弟妹妹两个,可毕竟资质、能力有限,常常会生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尤其此时他去得清池县中做户曹官,本以为能脱颖而出,做出一番事情来,叫父亲刮目相看,却不想已是过了小半年,整日案牍劳形,也没得什么成绩。
从前听得旁人夸,他还自以为喜,可近日被父亲又教又训的,又拿裴继安作对比,虽然心中实在不觉得那裴三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还是有些丧气。
今日去得荆山脚下,确实见圩田、堤坝各有进展,可见得父亲那般招徕,对方还爱理不理的模样,郭安南就不太服气。
他年龄渐长,做官也有小半年,见得不少事情,从前在各处州学读过几年书,听得先生授课,对朝政之事自有理解。
父亲的做法,郭安南不敢苟同。
裴继安想要在宣县造圩田、建堤坝,多是继承父辈志向,别有私心,可毕竟只是一县,影响并不是很大。
一旦父亲被其蛊惑,想要建一州圩田,出得事情,就再难收拾了。
郭安南许多意见想要提,可他知道其中不妥当是一回事,凭借此时的所知、所能,自觉难以用自己的口才说服父亲是另一回事。
万一一个不好,不但没有劝说成功,反倒被爹再教训一回——近日常有的事,并不怎么稀奇,那才是麻烦。
正是万般烦闷之时,遇得弟弟还同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不懂事,郭安南语气里难免带了些出来。
“我听东娘说过此事,你做什么要去那谢处耘面前招惹他?他一个外姓人,再怎么不讨你喜欢,也不会占咱们太多便宜,你姓郭,同他闹出事情来,外头人听了,不会去听其中孰是孰非,只会觉得咱们家里头不大气……”
郭安南劝诫了一番。
郭向北听得火冒三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把手上的书一摔,怒道:“爹也说我不对,二姐也说我不对,眼下连大哥你也要数落我!我是为了谁!?我一个小的,家里梁柱又不用我管,何苦要去出这个头,大哥你当真不知道吗?!”
“你看那廖氏进得咱们家,爹爹几日才同咱们兄弟见一回面?日日都说忙,可那谢处耘进府之后,被她娘三天两头招过去,当日如果不是我闹一场,说不定今次去清池县做官的就不止大哥你一个人,姓谢的也要跟着去了!”
“他来得咱们府上,得的好处还少吗?又拜师父,又进州学,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平日里用的,平日里头出去交际,大手大脚,阔绰得很,哪一样不是他那娘给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家里掏出去的?我把他撵走了,大哥反倒过来嫌弃我坏了你的名声!”
若说先前郭向北只是三分委屈,七分做给长兄看,眼下就变成了十二分的委屈。
第178章 听从与盲从
郭安南深感失望,道:“你生在郭家,不是外头市井里头日日要为了糊口奔波的,这些个衣食小事,东娘尚且不放在心上,你一个男子,为什么要整天盯着鸡毛蒜皮不放?”
郭向北又是羞愧,又是难受,只觉得自己对兄长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攥了紧拳头,大声质问道:“大哥,你当真觉得我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他眼泪直淌,嗓子都有些哑了,道:“爹是个什么性子,大哥你难道不知道?一条狗养久了尚且会有感情,况且他从来只要在外头的面子,又要讲究什么大气,哪里会管自己亲生儿女怎么想?谢处耘又奸猾,惯会卖乖,被廖氏这般把天天往爹面前带,今日只是吃穿小事,明日只是读书习武,谁晓得将来又会变成什么?”
“上回我听得院子里头有人说,廖氏私下去求,要爹爹给那谢处耘寻个差遣,还特地叫他跟着你一同去清池县,届时他在你手下干活,你是带他还是不带他?”
郭安南皱眉道:“我得个人在手底下帮忙,为什么不带?”
郭向北冷笑道:“你怎么带?他读书读不好,习武也打不过我,做事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能给你帮什么忙?届时他做得不好,你是给他分功还是不给?分的话又分多少?给了或是给得多了,下头其他人难道能服气?若是不给,廖氏是个小心眼的,又爱在里头挑拨离间,不知会怎的出去贬低,说是大哥心眼小!”
“明眼人都晓得是个坑,大哥,你作甚要往里头跳?!”
“况且我们三五日未必能见到爹一回面,他一个外头捡回来的拖油瓶反而能得这许多好处,难道姓郭的,还比不上姓谢的尊贵?!我不服!”
郭向北这一番话,夹杂着多年对父亲冷落自己的不满,另又有浓浓的不忿。
郭安南忙了一日,回来还要面对弟弟这等提不上台面的小心眼,心力交瘁之余,又难以自抑地被触动到了。
他是长子,自小就被父母教着要礼让、恭谦,可心底里未尝没有希望有人多加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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