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兮
朱元便真的不说了,她看了王嫱一眼,问她:“孩子在哪里?”
王嫱怔怔的看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半响才问她:“你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肯定都是做的很隐秘的,否则不会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那朱元为什么会知道?
她跟自己和孟文娴,也不过就是见过一面而已。
孟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了:“还说自己不是巫医?!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昨天晚上,我看见过孟文娴,替她把过脉。”朱元言简意赅:“我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例,是被重男轻女的祖母在头顶上的穴位用银针刺入……人头痛欲裂的时候,难免就会失去理智,所以这不是什么疯病,不过就是人为罢了。”
王嫱听的毛骨悚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孟老夫人,有些艰难的说:“那……那也不能……”
“没有别人了。”朱元冷冷提醒她:“你自己想一想,孟文娴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些事最怕的就是深想,王嫱想起孟文娴头一次发病,就是孟老夫人接过手去说是带一阵的时候,眼泪便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你还是不是人……”
这么小的孩子,经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痛的蜷缩起身体像是一只小虾米……
王嫱哭的几乎失声,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也毫无知觉,怔怔的望着孟符:“你知道,你竟然也无动于衷?!”
成亲这么多年,王嫱不是没有委屈。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晨昏定省丝毫不敢放松,可是她渐渐的就发觉要保持对孟老夫人的尊敬实在是太难了-----这个老太太对儿子的掌控欲简直非同一般的厉害,她时常腹痛,就要孟符晚上打地铺睡在她房里,一个月三十天,孟符最多也就只有五六天是睡在自己房里的。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再傻也知道不对,可是每次只要提起这件事,孟符便会说,母亲从小把他带大,如今是他伺候母亲的时候了……
孟老夫人的专横跋扈还不仅仅是在这里,生下孟文娴之后,孟老夫人便不大高兴,要将孟文娴要过去养,让他们抓紧再生儿子,王嫱那时候已经隐约觉得这个老太太重男轻女,并不肯将孩子交给她,孟老夫人便干脆一年到头的各种病了,这几年来,婆媳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前阵子孟老夫人更是提出要给孟符纳妾,说的还是孟符从前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
王嫱坚决不肯,这事儿便闹的越发的尴尬难堪,她以为事情再坏也不过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原来还是她将人想的太好。
孟老夫人被问的脸色青白交加,愤愤指着王嫱痛骂:“你这个不贤的妇人,耳根子如此软,宁愿听这种疯子傻子的没有凭据的话,也不信自家人……等等,等到朱家来人了,我让她们好好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放出这个疯子来败坏我的名声!”
做错了事的人还总是义正言辞,大约是被别人恭维的习惯了,自己也把自己想的是传言里那么深明大义的贤人了,朱元嗯了一声,丝毫没有退让的说:“好啊,孟老夫人要是不怕这件事传扬的人尽皆知的话,尽可以多请一些人来。”
第14章 休书(公子小善和氏璧加更)
朱元不想再跟孟老夫人纠缠下去,这个老太太出了名的难缠,一辈子就只认死理,她根本不知道错字怎么写,因为在她心里,错的永远都是别人,不是她自己。
上一世王家在王嫱死后又从族中挑选了一个女孩嫁给孟符当填房,这个后来的孟夫人朱元也是见过的,是个很和气很爱笑,顶温顺的人。
可是就算是这么温顺的人,也不能得孟老夫人的喜欢,孟老夫人最终还是把孟符的表妹弄给孟符做妾了。
后来过了几年,新孟夫人在孟符上任的路上难产而亡。
这一次王家没有罢休,在孟文娴也因为退亲而吊死之后,将所有的孩子都接回了王家,并且一查到底。
最后终于查出了孟老夫人在背后所做的事。
她掌控欲极强,连孟符和妻子之间敦伦的次数都要管,而王嫱心高气傲,极为不喜欢婆母窥探自己的房中事,就跟孟老夫人起了几次较为激烈的冲突。
孟老夫人倒不是真的就那么心狠,她只不过是不喜欢女孩子罢了。
孟符从前也有过几个姐妹,可是后来都夭折了,这世上孩子夭折的事实在是太常见,连宫里那样好的地方,孩子也有许多养不活的,因此就没有多少人往别的地方想。
可是孟家怪就怪在,死的都是女孩子。
后来才知道,是孟老夫人亲自或者扔进池塘,或者是冬夜开窗……
孟老夫人是寡妇,寡妇的日子本来就很艰难,维持生计也是靠给人缝缝补补,浆洗衣裳,还有族人的接济。
要养孟老太爷留下来的这六七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孟老夫人的选择显而易见,她连庶子都肯养,只厌恶女孩子。
这个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无法转圜。
王嫱生了孟文娴之后,四年无所出,孟老夫人一是对媳妇不满,二来是疑心自家风水被孟文娴影响了,竟然就真的听那些走街串巷的婆子的话,对孟文娴下了手。
幸好,按照上一世王家人查出来的时间来算,现在孟老夫人应该也就是刚动手不久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元不想再任人宰割,做事也不喜欢困在后宅里低眉顺眼的讨生活,使那些心计让朱正松回心转意。
因为她对着这些不负责任的种猪,觉得连低头都恶心。
上一世到了后期,她做事就更喜欢杀伐决断,重来一次,就更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了。
她救王嫱和孟文娴,当然知道要得罪孟符和孟老夫人。
可是她不怕。
因为王嫱身后站着的可是王太傅啊。
想到这里,朱元看了孟符一眼,轻声问孟老夫人:“您既然这么舍不得您的儿子,那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不要成亲,就一辈子侍奉着你单过呢?既要媳妇为你们生儿育女继承香火,又厌恶媳妇儿霸占了你的儿子……这不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是什么?”
王嫱也已经扶着王妈妈的手站直了身子,她不再去看孟符和孟老夫人一眼,恳切的对着朱元问:“治病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孟符上前一步声音急急的喊了一声阿嫱,王嫱就警惕的倒退了一步,冷然道:“你要么便杀了我,否则别想拦着我给孩子治病!”
她声音猛然拔高,根本不再给孟符任何机会,对着王妈妈说了几句话,就疾步带着朱元离开了。
孟文娴正在睡觉,折腾了半天,她终于累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昨夜那个小丫头守着,见了王嫱和朱元,急忙站了起来。
王嫱对她摇了摇头,目光殷切的看着朱元。
朱元没有说话,让人去外头守着,拿了竹条,按照前世的记忆缓慢的替孟文娴渐渐将头顶上的那根针找到了。
王嫱捂着嘴,连舌尖都已经尝出了血腥味。
等到朱元从孟文娴的头顶缓慢的取出那一根针的时候,她更是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孟文娴遭受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痛苦和折磨。
“这些针全部都取出来了吗?”王嫱拉住朱元的手,实在已经顾不得其他,有些崩溃的问:“会不会还有留在身体里的?以后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朱元将这枚针包裹在白布里,对着王嫱的疑惑缓缓的摇了摇头:“若是没有差错的话,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这些针会不会顺着经脉游走进入心肺呢?”王嫱胆战心惊:“我曾经听过前朝折磨宫人用这种法子,要是真的是那样,那孩子的性命是不是就……”
“这个应当跟前朝的折磨人的法子不同。”朱元冷静的安慰她:“这是一种某些地方上流传的邪术,传言这么做,家中以后便不会有女胎,老太太应当是有经验,所以掌握的很有分寸,刺入头顶又留出那么一点在外面,不会被人发现,她还是可以取出来……这一次若是没有我,或许是下午,或许是刚才,老太太应当就已经取出来了。”
为什么查不出病因,这就是原因了。
王嫱脸色泛白的刚握住女儿的手,外面的门就砰砰被敲响了,王妈妈急忙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夫人……老夫人……老夫人让老爷写休书……要休了你……”
王嫱眼里的泪意一下子收的干干净净,她垂下头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冷声吩咐王妈妈:“让你丈夫现在就拿着我的名帖出府,不要耽搁立即进京去找我父亲……”
孟老夫人想要休了她?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个污水池里呆了,老太太能成全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理了理衣裳,温和的握住朱元的手,郑重的道:“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此以后就是我王家的座上宾……”
绿衣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看着朱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姑娘为什么好像走每一步都是想好的?从破庙到现在……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句话是没错的,古人诚不欺我,王太傅是个正人君子,他的女儿是也个爱憎分明的。
第15章 骄矜
有了王嫱的这句承诺,不管朱三太太心里到底抱着什么想法,最起码近期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放肆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虽然她也有其他的对付朱三太太的法子,可是总没有这个来的轻松畅快,既得了一个助力做了善事,又能巧妙的借力登高,让朱三太太安分守己一阵。
朱元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
她们一同朝着门外看过去,孟符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的站在门口,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阿嫱。
王嫱一惊,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立即便挡在了朱元跟前:“你想做什么?!”
孟符苦笑了一声,背着手立在原地,声音低沉的喊王嫱的小名:“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王嫱面无表情,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来,跟着孟符出了门进了隔壁的寝室。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绿衣终于忍不住,凑在朱元跟前好奇的问她:“姑娘,你为什么会知道孟姑娘的病是孟老夫人害的?你从前都不认识她们呀!”
何止是不认识,简直听都未曾听过,朱元从前可一直都被圈养在笼子里。
朱元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懵懵懂懂只是好奇,对自己丝毫怀疑都没有,便忍不住莞尔:“我们的屋子塌之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娘了,我娘跟我说,我的父亲是靠不住的……”
绿衣想起这些年来朱元所受的苦,眼圈忍不住红了,半点不疑有他的问:“夫人教您医术的吗?”
“是啊。”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很是笃定也很是自然的说:“我娘说,总要给我一些立足的本事,好让我能保全我自己和身边人,所以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睁开眼睛,就好像变聪明了。”
这些古怪的传说自来在民间都是不缺的,绿衣点点头很高兴的笑了起来:“这是好人有好报,夫人一定是知道咱们受的苦了,姑娘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朱元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成了平静的样子,再也不会有东西能让她恐惧,从今以后,她要那些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床上的孟文娴在梦里也睡的不安宁,啜泣了几声似乎是要转醒,绿衣急忙站了起来看了看,见她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有些戚戚然的叹了口气:“姑娘,你说孟大人来找孟夫人谈什么呢?”
“求情吧。”朱元不甚在意的将孟文娴的碎发拨到耳后,仔细的打量这个女孩子,嘲讽的牵起嘴角说:“他们总是把女人看的如此低微,以为他们稍微低头,就能换取一切同情和原谅。”
绿衣听不懂,可是不妨碍她啊了一声摇头:“那孟夫人会答应吗?老夫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如果这一次原谅了,谁知道下一次孟老夫人会不会更有恃无恐,仗着儿媳妇的退让就更为所欲为。
有些老人的强势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总把自己看的跟神祗一样想要掌控孩子的整个人生,孟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她对于儿子是盲目的爱,而对于儿媳,就是毫无理由的厌恶和看低了。
在她眼里,王嫱若是和离了,再好也是二婚了,若是不想孤独终老,就只能屈服退让,就像是脏了的东西,那些没钱的人能怎么办呢?也只得捡起来洗一洗便吃。
孟老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冷淡到极点:“我们孟家就这么一个嫡子,从小到大,我吃糠咽菜,也没有苦过他一分一毫,我对他这么好,那女人做了什么?!我儿子是探花郎,连圣上都喜欢他……王家对我们那么客气,还不是因为我儿自己争气?!”
孟符的表妹许娉婷在旁边很担心的咬着唇:“可表哥到底是对嫂嫂有心的……您老还是不要多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了吧……”
孟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哪怕是公主呢,和离了一次再嫁也难如意了,她王嫱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上哪儿找我儿子这样的人才?她也就是拿乔罢了,肯定还是要顺坡下驴的。”
在孟老夫人眼里,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别人也该把他当个宝贝,她不担心王嫱不原谅孟符,只是对朱元恼怒的厉害:“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疯丫头,简直毫无教养,一张嘴巴利的跟刀子一样,说什么大夫?她一个屁大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治病?我看根本就是王嫱自己早就发觉了,所以闹出这么一出来……好离间我儿跟我的关系罢了,这个恶毒的妇人!”
她想着就催促身边的婆子:“朱家来人了没有?!”
朱家的夫人几次送了帖子上门来,孟老夫人都给婉拒了,现在要拉下脸主动搭理朱家,心里更加气怒:“她们朱家竟然养的出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也该吃吃教训了。”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朱元到底是太天真了,天真得简直有些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