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那封信除去诉说相思之外,还令附邀约——五月初七,于浮烟山一聚。
青漓手里头捏着薄薄一张信纸,翻过来覆过去看许多遍都不觉厌,每看一遍,一颗心都止不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轻轻的弯起唇角,眉目间是情窦初开的纯然欢喜,带着甜蜜的弧度,像窗外化不开的阳光一般明媚。
真好。
她只消想到此处,便觉欢喜油然而生。
人真正愉悦的时候,那种喜悦便像是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响个不停,如何也无法掩人耳目。
青漓这般情状,自是瞒不过身边人的,尤其是作为母亲的董氏。
可青漓毕竟不是小孩子,她十六岁了,眼看着即将出嫁,嫁的又是天下至尊的君主,是以董氏与魏国公虽好奇皇帝书信内容,却也不曾出言询问。
董氏心思细致些,同为女子,也曾有过少女怀春,深谙小女孩儿心思,只见女儿近来笑语盈盈,眼波含情,便知那书信写的极为对她心思,明了皇帝对女儿有心,虽说对于女儿的宫中生活依旧担忧,却也减淡了许多。
青漓对于董氏心思一无所知,只沉浸在那封书信带来的好心情里头,一连几日,面上笑意都不曾散去。
——直到她收到朝云阁送过来的兰花佩,才在那份欢喜上染了几分阴翳,白纸溅墨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那一日在朝云阁,青漓之所以挑中那枚兰花佩,其实并非偶然,而是她有心为之。
在现代时,她手里头便有一枚类似的玉佩,虽说并不是同朝云阁那枚一般无二,却也有八九成相似。
前一世,青漓家中也颇有底蕴,那枚兰花佩,便是母亲出嫁时候外祖母给的嫁妆,虽说并非价值连城,但也是祖辈传了几代的,里头的意味极重。
那时候,家里头只有青漓一个女孩儿,为此,青漓的母亲便早早将那枚兰花佩给了她,说是为她提前添妆。
青漓虽害羞,却也接下了母亲好意,小心的找了盒子,仔细收了起来。
母亲还说,这枚玉佩虽是老物件,却也只能追溯到清朝,算不得真的有年头,通体虽是和田玉雕成,材质却也并非顶尖,算不得绝佳之物,真正为它增值的,是那上头暗藏的关窍。
那兰花花柄中空,自外却瞧不出半分端倪,除去不慎将其摔碎,便只有得知其中法门才可打开。
那兰花蕊中有两个极细小的孔洞,只有用同样细小的针同时刺入,花柄才会自动打开,现出里头的东西来,寻常人自是想不到一块玉兰佩中竟别有洞天,若是往里头藏什么小东西,极易蒙混过关。
那玉不甚值钱,真正值钱的是手工师傅的刀工,小小的、看似简单的机关,不知道要毁掉多少美玉才能制成,歪一下、偏一刀都不行,极为考验功力。
据母亲说,那枚兰花佩最初的主人便是想要通过这玉佩传递消息,才苦心孤诣的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现代通讯发展之后,便不会有人再费这个心思,是以那一枚玉佩才格外珍贵。
最初,见到朝云阁的人送到魏国公府的那枚兰花佩时,青漓还是极满意的。
虽说玉质不同,形态有极细微的差别,但细细瞧上去也没什么毛病,雕工刻工都是一流,线条流畅,玉质通透,较之青漓之前那一枚,也是毫不逊色。
她越看越满意,都有点舍不得送给皇帝了。
左右离同皇帝见面还差着日子,青漓便先将那枚兰花佩捏着把玩,这日中午,她懒洋洋躺在床上时,忽的在那花蕊中瞧见了两个肉眼几乎瞧不出的小孔。
几乎是霎时间,她背上便生了汗,不动声色取了牛毛般的细针,试探着自那两个孔洞送了进去。
随即,她便见到了放置于花柄中的纸条,碾的细细的,长长的,正正好放置于花柄中。
言语难以形容那一瞬间青漓的心思,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胡思乱想一阵,才轻轻将那纸条打开。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陛下可记昔年垣下女郎?
字迹娟秀,笔法工整,显然是女子手笔。
像是有一只虫子顺着她指尖,经由胳膊,缓缓的爬上了脖颈,既叫人恶心,又叫人厌恶。
青漓目光清冷,眼神锋锐,冷笑一声后,便信手将那枚兰花佩摔个稀碎。
莺歌与玉竹听得里头有异声,在外头问了一句:“姑娘,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青漓将那纸条收进袖中,整理好面上神情,这才道:“无事,方才我一时不慎摔了东西,你们进来收拾了吧。”
玉竹取工具去了,莺歌率先进了屋子,一见地上四碎的玉佩,便知绝不是青漓失手所摔,只是主子既说是失手,做奴才的也不好多言,她同玉竹一道收拾完,见青漓再无吩咐,便轻轻退了出去。
青漓躺回床上去,看似风平浪静,一颗心却是乱的厉害,手指也抑制不住的轻颤。
这纸条是藏在兰花佩中的,兰花佩却是来自朝云阁。
也就是说,写这张纸条的人,与朝云阁是有联系的。
能够在兰花佩的机窍中放置纸条的,要么是制作者,要么便是经手者。
只是,青漓眼神冷凝——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已经掌握了这种技术吗?
要知道,据母亲所说,最早出现这般手法的玉佩,也是在清朝了。
或者,制作这枚玉佩的人,本身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那玉佩上既写了“陛下”二字,之前又知自己身份,显然,一早便是计算好,借着自己的手,送到皇帝面前去的。
若是如此,从一开始青苑找到朝云阁开始,到她拉着自己过去,只怕都是别人的算计。
她微微一笑,目光却并不温和,反倒是掺了几分冷然:“一山不容二虎,果然是不错的。”
青漓不紧不慢的分析了一会儿,目光却忽的暗了下来。
——其实,与其说她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倒不如说,她更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前一句明显是在煽情的话暂且忽略不计,其后的那一句呢?
既然称陛下,便明显的写给皇帝的,可那句垣下女郎,又是何意?
那个穿越女与皇帝,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吗?
若非如此,她怎么敢信口胡说?
正是四月末,许是天气转热的缘故,青漓竟不知不觉的烦躁起来。
之前皇帝写的书信还放在枕边,她歪头的时候瞧见了,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拿起翻看,而是恨恨的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不去看了。
那些叫她满心甜蜜的话,他还不定同多少人说过呢。
谁稀罕!
第22章 不疑
五月初七这日,莺歌玉竹早早便起身,准备伺候青漓梳洗,等进了内室时,却见青漓还躺在床上不曾起身,登时便骇了一跳。
玉竹只道青漓身子不适,倒也不曾多想,上前关切起来:“姑娘可是身子不适?是否要请个大夫过来?”
青漓懒洋洋的睁开眼,兴致不高的道:“我无事。”
莺歌从小跟在青漓身边,心思也细致,闻听她此刻语气,便知她是心绪不佳,连带着人也无精神,这才懒洋洋的不欲动。
只是,寻常时候心绪不佳也就罢了,今日自家姑娘却并非无事,她还同人有约啊。
更不必说,今日与自家姑娘相约的是大秦君主,万人之上的天子。
——莫说是失约,便是晚去了片刻,陛下生起气来,只怕都是一桩罪过。
莺歌示意玉竹去备水,自己却到了青漓床前,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姑娘不还欢喜的很吗,怎的到了今日,反倒不甚期盼了?
“倒也没什么,”青漓坐起身来,淡淡道:“去取件衣裳来。”
莺歌见她不欲多说,也就识趣儿的没有追问,按她吩咐,往衣橱那边寻今日应穿的衣裳去了。
莺歌一走,只剩青漓独自坐在床上,她反倒发起呆来。
今日是五月初七,皇帝与她相约一见的日子。
对于今日,青漓本是应该期盼的,可因着那枚兰花佩,她心情坏了个彻底,即使是想着今日能见到皇帝,也并不觉雀跃了。
直到此刻,她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是否要将此事问出来?
此事于她重愈千斤,压在心底重重的,倘若不问出来,简直像是一只苍蝇卡在嗓子眼儿,能活生生闷死她。
可若是叫青漓问出来,她同样有些难以启齿。
万一……皇帝承认了怎么办?
倘若他们的确有过一段情意,她又该怎么办?
更加重要的是,那女子既然敢于纸条上出言相问,想必便是有十足信心,知晓皇帝是记得她的。
然后呢,皇帝会怎么做?
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大秦,而非一夫一妻的现代,皇帝便是真的纳了她,也无人会生出反对之意。
只要一想这个可能性,青漓便有些受不了。
就像是自己小时候不小心咬了口柠檬,直酸的牙疼齿软,难受了好些日子。
此刻滋味与那时较之,竟也不遑多让。
假使皇帝不曾对她承诺过此生一人,假使他待自己并不是那般好,假使他从没有说过那些撩拨她心的蜜语,假使她一直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如此刻这般两难。
——正是因为动了心,方会觉伤心。
说来也讽刺,才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青漓便尝到了其中淡淡的苦涩。
饶是如此,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啊。
她在心底叹一口气,收拾好凌乱心绪,梳妆打扮后,便带着两个侍女出门了。
陆女官正在门外候着,见青漓出来,只是含笑道:“陛下是想带着娘娘出去散心,奴婢们在,反倒是会拘束,今日便不同行了。”
笑话,陛下把人看的那么严,怎么会愿意叫人去搅扰呢。
青漓心头主意难定,无心这些杂事,随口应了一声,还不等她说什么,便见王女官快步过来,向她施礼道:“娘娘,陛下已至。”
~
魏国公府地处内城,左右皆是朝臣,皇帝不欲惹人注目,也不拘身份,便在魏国公府后门处等她。
青漓款款而至时,便见皇帝正骑在马上,眉目是一如既往的英俊犀利,只是唇边带了笑,英姿勃发中便有了几分温柔味道。
隔着一段距离,青漓便觉他灼灼目光落在自己面上,眼神专注,似乎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怔怔的对皇帝目光,心脏便没出息的漏跳一拍,随即想起那句垣下女郎,头脑便立时清醒起来,低头咬咬唇,抬步走了过去。
皇帝许久不曾见她,心中挂念的厉害,见他的小姑娘身着水绿衣裙款款而至,清晨的日光下莲花般清雅出尘,玉肤花貌,容光胜雪,一颗心先自酥了几分。
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去捏住了小姑娘一只手,见她低头不语,倒也不曾多想,只向她身后两个侍女吩咐道:“去给你们娘娘取帷帽来,日头大,可别晒了。”
早知青漓要出门,魏国公府自是备了车马,晒不到几分,是以青漓闻听此言,眉目间便有些讶异,皇帝见了,也不多做解释,只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妙妙可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