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羿叶子
“行,有想法就行。明天我休息一天,送你们娘俩回去。”丁大哥一听雪雁已经有计划了,也挺支持的。怕她回去又受气,公婆不给好脸,更怕李立海偷摸的回来了,再打她,还要亲自送她们娘俩回李家沟。
要么怎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世事无常呢!
你计划得再好,现实却不一定向着你想像的样子发展。
第9章
过小年了,温度已经快要零下三十度,说滴水成冰也不为过。
小雪还太小,坐马车回李家屯的话,十几里路,得在车上铺草席再铺被,再盖上被子,孩子还得包好多层。都还怕冻着。她大舅心疼外甥女太小,特意回政府大院把镇上唯一的那辆吉普车给借回来了,姥姥又给拿了床被子盖着,保证冻不着她,才往回走。
雪雁的家在李家屯最东侧,把边儿。既在最东侧,也是后街。李家屯总共就前后两条街,李四公老两口在前街的最东侧。从镇上过来的路只有一条,就在正南方,来回过人过车,老两口坐在炕上都能看到。
因着是丁大哥亲自来送的,车上还拉着给老人的衣服和过年的吃食,就直接开到了前院。刚进院子,雪雁婆婆胡香秀就从屋里出来了,面上带着激动又混合着不安、愧疚的神色。
这是咋滴了?
雪雁一看那脸,心里当下就是一咯噔,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吧?
大冬天的,家里都烧炉子,该不是孩子烫到了吧?还是生病了?
抱着小雪,抬腿就下了车。
“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小风小言没事儿吧?我爷我奶还好?”问完了孩子,意识到只问孩子不太礼貌,又加了一句,问老老爷子老老太太。
胡香秀的眼泪来得也是快,雪雁话才问出口,她眼泪就下来了。
“没事儿,孩子都好着呢,你爷你奶也好。雪雁哪,是妈对不起你……”话也不说尽,就不停的摸眼泪。
这会儿丁大哥也下车了,胡香秀对着他哭道:“他大舅来了,让你看笑话了。出了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
得,这话一说,雪雁和丁大哥就都听出来了,这又是李立海犯了事儿连累家里了。兄妹俩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雪雁抱着孩子往屋里走,没有大冬天的站在院子里说话的道理,大人不冷,孩子还冷呢。
进屋里一看,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
俩个孩子这会儿都在炕上,就穿着秋衣秋裤,冻得哆哆嗦嗦的往外看,一人身上披着个小被子,屋子里连炉子都没烧,温度也没比外面高多少,就那个小被子能顶什么?小雨眼看着就是感冒了,鼻涕挂在脸上,一吸一吸的。
李四公靠着墙坐在炕沿上正在抽烟袋,头都快埋到膝盖里面去了,摆出个受气的样子。抽得满屋子都是烟味儿,呛死个人。里屋两位老人也不出声,隔着门能看到李爷爷正坐在小板凳上挑土豆。土豆在地窖里放了两三个月,有长芽子的,有坏掉的,他就在把坏的挑出来喂猪。
看着这个情景,雪雁能不气嘛。你们大人到是一个个的穿得挺严实,凭什么不给我家孩子穿棉衣啊?有这样儿的吗?再说了,孩子都感冒了,也不管,还满屋子抽的都是烟,想要干什么?
“他大舅来啦。”李四公见丁大哥进屋,算是把头抬起来了,打了声招呼。
雪雁才不管他们,把小雪先放在炕上,就找俩儿子的衣服。
“妈,我冷。”小风看亲妈回来,就往她怀里扑,过来抱着雪雁的脖子就喊冷。
“哇……妈……饿……哇……”小雨话还说不太利索,见到亲妈了,当场就哇哇哭,还喊饿。
“冷不会穿衣服啊!”雪雁一边儿念叨儿子,一边找衣服。
“妈,孩子棉衣呢?在里屋吗?奶?孩子棉衣在里屋吗?”没找到衣服,雪雁就问跟进屋的婆婆,又冲着里屋喊奶奶婆,以为是老老太太把孩子的棉衣放炕上热着去了。
胡香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一个字。里屋老老太太更是装不在家。
“四叔,四婶,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丁大哥一看这个情形,看出来事不小,出声问道。
“哎,他大舅,让你笑话了。正说要让人给他们娘俩带话,别急着回来。你们就回来了……”胡香秀就重复着说让丁大哥看笑话了,也不说具体啥事儿。
“到底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李立海回来了吗?还是杀人了?放火了?”雪雁一直找不到孩子的衣服,实在没办法,拿着被子把孩子包起来,听她婆婆那话,火就起来了,语气很冲。
“王八犊子,敢回来,我不砍了他。完蛋玩意儿,我就当没生养过他,给他断绝关系。”李四公这会儿来神儿了,拿着烟袋锅子使劲的敲炕沿,一口一句的骂李立海。
“说那些有什么用?他到底做啥了?”
磨磨叽叽的。
胡香秀吭吭哧哧的,这才开始说。
原来,李立海这几个月在外面鬼混,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隔壁随县的一个姓张的人。那人在青山县里卖菜,李立海跟人家借钱,说要进京城找朋友批条子进煤,借一千回来还他一千二,就借一个月。那人也是实诚,还真就信了,一下子就借给他二千八百块钱。
之后李立海就一走半年没音讯。那人从第三个月就开始四处找人打听他的下落,一直到上个月才算是打听清楚他的家世。来李家沟找人,没找到,李四公老两口一推六二五,啥也不知道。那人第二回 来,就带着十几个大汉,开了个解放货车,把李立海那一间半土坯房里的东西给搬得干干净净。锅都搬走了,柴米油盐一滴没剩,柜子桌椅板凳、镜子、衣服全拿走,连铺炕的破草席子都没给留。
李四公和胡香秀这对当父母的,也没躲得过去。那些个人到前院,把他们家里的粮食,养着的鸡鸭鹅猪牛马全都拉走了,两个孩子身上穿得是他们大舅妈去年给买的衣服,棉衣也是雪雁新给做的。也给扒去了。
这还不算,其他人拉着东西走了之后,那姓张的没走,就待在那小土房里等着李立海回来,到了饭点儿就来前院,往炕上一坐,等着吃现成的。
雪雁听完气得胸口疼,上不来气儿。直磨牙。这会儿李立海要是在眼前,她能一口咬死他。怪不得一直躲着不敢回家,这不是躲文强,是躲债呀!你到是躲出去了清静,可把你爹妈老婆孩子全给坑死了。这会儿她都不知道该说点儿啥了,只坐在炕边,大口大口的喘气,要憋死了!
活了几十年,演了半辈子的戏,戏里戏外都没见过没良心到这个份儿上的男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要债就要债,怎么能这样呢!”丁大哥听完直皱眉,他做农村工作的,村子里各种各样不讲道理的事情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这么横的直接来拆人家的做法,还真是头一回见。李立海不做人,他不意外,没想到招惹的人也这么不是东西,连两三岁孩子的衣服都能下得去手扒。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个事情,说出大天去也得还,但也不能把人往死了逼吧。
“你就是李立海的媳妇吧?还知道回家呀。还钱吧。”
丁大哥的话刚说完,外间就有人开门进屋,看了雪雁一眼,往她身前一站,抱着肩膀就要钱。
“欠条呢?”雪雁深吸了两口气,这不是闹的时候。
“好好看看,别说我骗人。”那人一听,从兜里拿了一张烟盒内层的纸出来,白色那一面,是李立海的笔迹。
今向张XX借两千八百块钱,一个月后归还三千三百六十元。李立海一九八二年八月七日
“哥,你让司机去趟派出所,报个案。今儿个我把这钱还了,但是我家让人拆了,我得报警。”
这就是最让郁闷的地方,现在雪雁跟李立海还没有离婚,那债,她躲不了。
“行。小刘儿,你把东西卸下来,回镇上,让赵所长过来一趟。”丁大哥不可能以官方的身份来处理亲妹子的家事,直接走程序,那派出所的所长看到他在,难道心里还能没数儿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你他妈的吓唬谁啊。欠债还钱,我到哪都有理。还报警,我是吓大的吗?你现在要是把钱立马给我还上,蹲监狱我乐意。”那人根本就不怕。
“行。那就等着立案吧,看看你放高利贷犯不犯法,私闯民宅犯不犯法。”这年头儿的人,念到初中的都少,更别说懂法了。
雪雁从棉衣里面缝着的兜里,把这两个月挣的钱都拿出来,往炕上一甩,挣了三千,加上原来的六百多块本钱,去了买年货的一百多,还剩下三千四百七十多块钱。最大面值十块的,铺了老大一堆。她这是攻心,把钱拿出来证明她确实有能力还钱。让那人看到钱,再想想,是不是要走官方程序。
果然,那人一看到钱,气势立马就下去了。也不抱肩膀了。
“你把钱还了,我把那些东西都给你送回来。”
“送回来就完了?我孩子冻感冒了得看病,老人吓着了得吃药。我家里东西脏了臭了不能用了得买新的,还有我仓房里三千斤粮食,我爸妈家里还有二十袋大米白面准备过年的,还有那么些家禽,怎么算?我家鸡鸭鹅冬天也是两天一个蛋,这么长时间,蛋也得下了几百个了,哪去了?你能按个儿还给我吗?”强辞夺理谁不会。不就是讹人嘛,这要是都不会,那么些反派不是白演了嘛!
这回,换那债主傻眼了。
这李家的娘们儿,这么厉害的吗?
第10章
雪雁最终花了两千五百块钱,赎回了李立海写下的欠条。
债主不但利息没拿到,本钱还赔上了三百块。谁让他不占理呢。那欠条,明明白白的显示着是高利贷不说,还在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带人来拆了人的家,搬人家的家当,这都是明抢了。处处都不合法。派出所的所长一来,一顿吓唬,摆事实讲道理,明确告诉他一旦走法律程序,他至少是个十年没跑儿。还立马就要抓他回去。那人马上就怂了,愿意私了。
说来说去,还是雪雁的钱起了作用。要不然,就算是报官,那欠条是真的,李立海拿了人家的钱也是真的,欠债还钱到哪都有理。搬你家当,也是抵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还了钱就不一样了,不欠你钱了,你搬我东西就是抢。这个年头儿,人的法律意识还没有那么强,遇到这样的事情,最终还是看谁家关系更硬。丁大哥送雪雁回来这个阵势就已经能震慑人了,再加上派出所的所长随叫随到,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人家势力大,还不躲啊。
李四公在欠条儿被雪雁烧了之后,来精神了。亲自带着半个屯子的老少爷们儿,跟着丁大哥借来的大货车,一起去前债主的家里,把三天前被拉走的东西又都给拉回来了。
东西折腾回来,把锅安回去,炕席子铺回去,已经后半夜了。
下午李四公带人去拉东西的时候,雪雁也没闲着。家里都搬空了,米面油得重新买吧。孩子的棉衣也得赶出来,不能让孩子就这么冻着吧?被扒走的都是好衣服,谁知道那边儿有没有送人或是给自家孩子穿过?想想就怪恶心的,不想再给孩子穿了。还有家里的被褥,她可不想再用了,犯隔应。
所以,把吉普车的东西卸下来之后,又回了兴隆镇一趟,到公销社买了四十斤棉花,一床成人三床儿童被褥的布料,又给两个儿子买了做棉衣和外衣的布料。还买了一卷新的炕席,又买了一袋大米,一袋面,还有二十斤的散装大豆油。已经过小年了,年还是得过,顺便买了二十斤肉,二十斤鱼。装了满满的一大车回来。还了债之后还剩下的一千块钱,又花掉了两百多。
回到家,婆婆胡香秀求了屯里手工活儿好的十几个妇女一起到家里帮忙,三个多小时就把被褥和两个孩子的棉衣外衣都做完了。
苏玉梅到后院帮着雪雁收拾屋子。
“雪雁,真不是不管小风小言,实在是……”房子里就她们两个人,苏玉梅跟雪雁解释为啥看着俩孩子那样儿也没伸手。
“我都明白的。小风都跟我说了。”雪雁没让苏玉梅说完,就拦下了。
有啥不明白的。
自来帮人都是救急不救穷。摊上李立海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谁敢明着伸手儿帮李家的人啊。粘上了那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再说,大姨婆和苏玉梅也没有真的不管,小风会学话了,偷偷的跟雪雁说了,苏玉梅给送了二十个粘大米的豆包,这几天小哥俩儿就靠那个活着,李家的条件可吃不起大米的豆包,苏玉梅的娘家是种水稻的,每年都给送大米,粘米也有,他们家也向来是吃大米豆包,每年蒸完豆包都会给李家送。小风小言也能分到十来个。就靠着那个解馋呢。
听雪雁这么说,苏玉梅也不再磨叽了。想想雪雁这日子过的,也是替她愁得不行,问道:“你有啥打算啊?过了年儿还出去找活儿吗?”
她还不知道雪雁这两个多月出去做什么买卖了。光是做被的时候听胡春秀跟七大姑八大姨们闲聊,说是雪雁拿钱还的债。是这两个月在外面做买卖挣的,具体的她也没说出个四五六来。
“嗯。不干咋整啊。”也没办法说太多。
“总这样儿也不是个办法。你也不能太惯着我二哥了。还是得说说他。”一个屯住着,中间没隔上十户人家,苏玉梅可是太知道丁雪雁对李立海是个什么感情了。正是知道,才没法儿深劝。也就是她们俩感表确实好,要然就这个话,她也是不会说的。
“他要是能听我的,也不至于有今天……”
……
苏玉梅就无话可劝了。
两口子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要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劝都没用。
“你还得借我一袋子土豆,再拿几棵白菜,车里装不下了,没买。”总不能只吃米面,怎么也得有菜。大冬天的,除了土豆白菜就是大萝卜,也没别的菜了。
“借什么借。一个破土豆子,还能没有你吃的?走,这就跟我回去拿去。”正好屋子里也打扫完了。一个空框的房子,扫扫灰就完事儿,也没啥收拾的。苏玉梅当时就叫雪雁跟她回家拿菜。
“那也行。正好,我给晓山晓静还有大姨买了衣服,一块儿拿过去。”东西都卸在前院,雪雁过去把那几件衣服找出来,大姨正在炕上坐着帮忙看孩子呢,也没告诉她。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个气氛也不适合送年礼,就悄悄的拿出来,直接送家里好了。
“买什么衣服啊。他俩又不缺衣裳穿。再说你那钱,留着做买卖不好吗?”苏玉梅比雪雁晚结婚一年,晓山两岁半,晓静八个月。孩子都还小呢。这时候的人,没有给这么小的孩子常换衣裳的习惯。因为孩子长得太快了,衣服没等穿破就小了,买那么新衣裳浪费。都是有一身儿穿的就行。罗家日子宽裕,也不在穿上惯孩子。至于给老人买的衣服,那是雪雁的心意,苏玉梅是不管的。
“买的时候,不是还没差两件衣服的钱呢嘛!我能跟你充大方吗?”这是实话,要不是真的不差钱了,也不会老人孩子人手一套新衣服。穷大方的事情,雪雁还是不会干的。
“你在外面儿到底是找到了什么来钱儿的门道啊?那么挣钱?”苏玉梅都好奇了。
他们家老老少少七口人,小叔子还没结婚,也一起过呢。就罗刚一个人上班。日子过得好,一是罗刚脑子活,挣着工资,还能在外面做点儿小买卖捞钱。二就是,当年吃大锅饭的时候,罗刚的爷爷还活着,没入社,带着几个孙子孙女没白天没黑夜的开荒种地。到他离世,开出来五十多亩荒地。那都是没人管的地方,谁开出来就归谁种。罗成又是一身的傻力气,一个人顶三四个人干。再加上正常分到的地,苏玉梅加上罗大姨夫,罗成,三个主要劳动力,一年种差不多一百来亩地。累是真的累,挣得也确实比别人家要多四五倍。
可那都是体力活儿,一年累死累活也就攒上个三四千块钱。雪雁这才出去两个月,就一把能拿出来三千还债,人也穿得溜光水滑儿的,都不像原来那个整天修理地球的农村妇女了,谁能不羡慕,不好奇啊。
“卖衣服。就我身上穿的这牛仔裤。从特区的服装厂里批发回来,再卖。一条裤子能挣三十块钱。我就倒腾了两趟,挣了三千块钱。”这也算不上什么商业机密,随便谁去厂子里一打听就能问到的价格,有啥好保密的。
“这么挣钱啊?那你过完年还啥时候去啊?给我带几条回来呗?让我也挣点儿。实在不行,我跟你跑一趟也行,晓静戒奶了,你大姨、大姨父在家就能看孩子,我也能走得开。”苏玉梅是个脑子活的,当时就想着雪雁挣钱,她跟着喝点儿汤。
“行啊,那有啥不行的。就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来回一趟,在火车上差不多就得坐一个月,特别折腾。”苏玉梅精神头儿够用,带她一起,没啥可操心的,市场那么大,又不差多一个少一个苏玉梅,有钱大家一起赚呗,雪雁答应得很痛快。
“就这么说定了。”苏玉梅挺高兴的,找到个来钱道儿,还是能挣到大钱的,能不兴奋嘛。
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罗家。苏玉梅叫罗成下窖,给装了大半麻袋的土豆,又给拿子十棵大白菜,还给捞了五颗酸菜。雪雁家的酸菜缸都被拉走了,连酸菜都没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