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陈云霞已经过去医院检查过了,说是有炎症,还有哪里不通,给她开了药让她吃。
因为这个,她自觉低人一头,女人不能生孩子那就是不能下蛋的鸡,她觉得对不起婆家,对不起自己男人,哪怕能挣钱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寄希望于吃药,把身体治好了早点怀上。
为了这个,顾清溪劝过她,告诉她说,实在不行可以抱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女人的价值也不一定就在生孩子上,然而陈云霞哪里听得进去,她听不进去。
她从小接受的家庭熏陶,她周围的环境,甚至她的婆婆和男人都是这样想的,她能怎么办?
顾清溪有些无力,没法劝陈云霞,只能偶尔和自己娘提,说起生孩子的事,让她不用着急:“我问过同学了,同学家长是医生,人家说这病不难治,关键是得心情好,放松,不能有压力,娘你给嫂子压力,嫂子更生不出孩子来了。”
又劝说:“咱家这条件,如果哥嫂真得离了,我哥再想娶一房媳妇也难,这日子没法过了。就算现在有一些钱,还不是嫂子拼命挣的?嫂子那么辛苦,也是为了这个家。”
一番话,到底是说动了廖金月,所以她对自己儿媳妇态度倒是还好,并不会因为这事而嫌弃陈云霞,陈云霞那里多少也感觉到了,毕竟像自己这个情况,一般婆婆怕不是要天天指着鼻子骂了,自卑之余也充满了感激,更加想着要为老顾家多挣钱,要为老顾家早点生一个男丁传宗接代。
顾清溪体味到嫂子这心思,多少替她心酸,但也劝不得什么,只能盼着她早点如愿,不然到时候只怕哥嫂这婚姻终究不保。
又因说话间,廖金月对萧胜天感激不尽,便提起来道:“现在外面办事,都得请人家吃饭,人家帮了咱们家这大忙,我琢磨着应该请人家吃一顿。”
顾建国没吭声:“娘,这事你看着办,咱确实不该欠人家人情。”
廖金月:“那就这么定了,赶明儿星期天,咱中午把他请过来,让他过来吃一顿饭,包饺子吧?再拌几个凉菜,切几刀腊肉。”
廖金月说的,对顾家来说已经是顶顶好的饭食了,现在家里境况虽然好了,北边五亩地里的麦子再过几个月也能收了,可到底那麦粒还没收到碗里,只能干看着,所以家里依然吃得是黄面饼子。
其他人自然没啥不赞同的,人家确实帮了忙,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反倒是顾清溪,心里微微那么一顿。
确实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说不想那是假的,本来还想着他太忙,自己头天回第二天又要去学校,怕是没工夫见面,没想到竟然要请他过来吃饭。
廖金月收拾着碗筷,就派儿子顾建国过去,顾建国不太情愿,但到底是去了,回来后说:“人家说到时候过来。”
廖金月没好气地看着他:“瞧你那脸色,你好好和人家说话了吧?”
顾建国:“当然了!我能说啥?”
廖金月这才罢了,开始叨叨着收拾家里,说是要把堂屋打扫一下,还让陈云霞把第二天要用的饺子馅拌起来,婆媳两个倒是忙了半天。
陈云霞忙着的时候,都笑了,随口来了一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招待新女婿呢!”
这话恰好听在顾清溪耳中,不觉心漏跳一拍,脸颊上泛起薄薄的烫意,不过到底没说什么,一低头赶紧回屋去了。
这晚自然有些睡不着,偏生这晚还下起了小雨,雨轻轻地洒落,雨雾犹如她娘纺织车上的线,慢条斯理地落下,带着春夜里寂静的润泽声。
她把自己抄写过的《国富论》本子拿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翻看。
他注定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哪怕自己多活了一些年,多知道一些以后的事,在他面前依然是处处不如,自己能帮他的实在有限,也只有这个了。
她写得字还算好看,拿出去不至于太丢人,整齐工整没有错别字,他看起来应该比较顺畅,只盼着他能好好学,对以后也有帮助。
如此一夜翻来覆去的,竟不能很好入睡。
思念这个东西,不去触碰也就罢了,一旦碰了,便犹如开闸的洪水,竟是不可遏制,以至于夜间翻身,朦胧中仿佛听到外面猫叫,竟疑心是他来找自己,侧耳倾听半响,终究是笑自己痴罢了。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打开窗子,风伴着春日里泥土的清新扑面而来,不同于冬日的冷,此时春寒虽料峭,却沁凉可人,而越过篱笆看去,却见远处的庄稼,还有近处的树,全都泛着莹润的水光,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她穿好衣服正要出去帮着家里干活,谁知道就听得正屋传来吵嚷声,细听却是她大伯娘马三红,马三红跑过来说化肥的事。
“我家这地里着急用化肥,你家得的,好歹分我们家一点!”
“这么多化肥,你家想一口气用了也不行,先分我们点怎么了?”
她大伯娘的声音急赤白咧的,那样子简直是要抢。
顾清溪便明白了,过去时,只见她大伯娘正在那里说话,她大伯叹了口气,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这地里还是得用化肥,没化肥不行,没化肥以后收啥,吃啥,咱得让孩子吃饭啊!你说孩子饿着,算啥事啊!”
她爹听了这话,显然是为难,为难得搓着手,也不知道该咋办。
毕竟是从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如今兄弟这么说,他能怎么着,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开口说拒绝。
她娘廖金月一看这情景,都气得直跺脚:“凭啥,凭啥,我家弄来的化肥,凭啥分给你们!我家自己还不一定够用呢!”
马三红叹了口气:“我说金月,都是妯娌,咱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这么小气,就是用用你的,又不是不还你了,至于吗?”
廖金月心里憋屈:“那也不行!我家还急着用呢!”
顾清溪从旁看着这个,心里自然是明白,她大伯娘惯用这个手段,别看自己家穷,人家家里富,但是人家看中了什么,鸡零狗碎的小东西,人家张口就要,要的时候说得也好听,说是借。
动辄就是:“用用你的,又不是不还你了,至于吗?”
借的时候一脸理直气壮,你不借给她就是不顾兄弟情义,但是要还的时候那就是含糊过去了,最后就成了糊涂账,从此再也不提,时候一长你再提,人家就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至于吗?都多少年了还提这个?
自始至终,人家没欠过你人情,一直都有理,但便宜人家是沾到了。
所以娘为了大伯娘这个闹气也是有原因的。
而爹呢,就是老实,顾着兄弟情义,顾着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舍不下那个脸。
化肥这是紧要生产资料,当下不知道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萧胜天费着心思塞到自家的东西,顾清溪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说是两兄弟,但关系好也就罢了,关键是平时那还不如村里随便一家子,互相都较着劲呢。
于是顾清溪看着这个,也没说话,直接悄悄地把她嫂子拉到了一边,好生嘱咐了一番,她嫂子听说大伯家要自己家化肥,当然也不舍得,现在听到这个,眼前一亮,自然是听着。
当下顾清溪便过去,说起来这化肥:“娘,你先消消气,这是我大伯家,不是别人,咱总得互相帮衬着。”
顾清溪说这话,廖金月气得直瞪眼,这是啥意思,自己闺女怎么帮着马三红说话?
马三红先是一惊,之后一喜,啥意思,这是愿意给了?
当下忙道:“还是清溪懂理,到底是高中生,文化人,就是不一样!瞧这话说得,多在理!”
顾清溪:“咱这化肥,就让给大伯家一些,大伯家看看,好歹把我们买化肥的钱补了就是了。”
还要给钱?
马三红那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这当然应该的,等夏天麦子收了,咱到时候钱肯定得还。”
顾清溪也不理会,问旁边的陈云霞:“嫂,这个化肥多钱啊?”
陈云霞拉着脸,故意道:“别提了,这化肥可不是正儿八经拿化肥票供应来的化肥,是人家想办法弄到的,不便宜,六十块钱一袋子呢!”
她这话一出,马三红一家子马上倒吸了口气:“六十块钱?这是抢钱啊?”
陈云霞:“没办法,化肥难买,咱就是这个价格买的,为了买这个,我连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拿出来了!”
廖金月一听这个,也反应过来了,六十块钱,她马三红如果舍得出这个钱,她廖金月今天豁出去卖给她了,这化肥一般是二十五块钱一袋子,她们这个买的便宜,才十块钱一袋子,现在倒手六十块钱卖出去,怎么都值了!
于是她那口风马上就变了:“……都是一家子,你要是真愿意出这个钱,卖给你,也成。”
马三红听得瞪眼:“一袋子化肥怎么可能六十块钱,有你们这样的吗,这是坑自家人!”
廖金月马上一叉腰:“我说嫂,你信不信的,别这么污蔑人,你不信就去问问,问问咱这化肥多钱买的?我这就是六十块买的!”
马三红看廖金月那个气势,也是有些蔫了,想想便道:“那收了麦后,我们给你钱……”
陈云霞连忙帮腔:“这当然不行,我们还得去医院看病呢,看病不要钱啊?”
如今陈云霞去医院看病的事,反正大家也知道,还是被马三红知道了嚷嚷出去的,陈云霞干脆说开了:“大伯娘,我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你不给钱,那是不要我看病,我不看病,没法生儿子,那我这是没活路了!”
马三红看看这架势,发现讨不了好,给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最后只好说商量商量,回家看看怎么弄钱,之后溜溜地走了。
廖金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马上就蹬蹬蹬地过去了街上。
这春天来了,天暖和了,街上井台那里的老柳树抽芽了,柳树底下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那里闲磕牙,就爱说这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们看廖金月气哼哼的,自然赶紧问怎么回事,廖金月就是过来说这个的,她马上和人家说,自己家为了种地,高价买了化肥,连儿媳妇看病的钱都拿出来了,结果嫂子过来,就要抢化肥,还不想给钱,她向人在那里说道:“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化肥现在多难买,我们也是买的黑市高价的化肥,他们竟然明着抢,当兄弟也没这么当的!”
大家听了,自然都是摇头连连,想着这马三红就是欺负人。
廖金月这边和人说道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便也回来准备做饭炒菜招待萧胜天了,那边马三红却又来了,她往井台上一坐,之后长叹了口气:“我那妯娌,可真不咋地啊,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妯娌啊!”
她一个开场白,是吊起大家胃口,等着大家来问呢,谁知道周围几个没牙老太太揣着袖子,就是没人答话。
她终于受不了了,怎么没人问?
一时有些下不了来台,她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提示大家:“哎哟,我是说那个化肥的事!”
旁边王奶奶笑呵呵:“就是你想不花钱要人家花钱买的化肥,人家不肯给你的事是吧?”
马三红:“对——”
她刚说出一个对,就觉得不对劲,这是啥意思?
王奶奶:“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马三红顿时讪讪的:“这,这是咋啦……”
王奶奶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好几个村的,一大早都过去东风村,听说是抢着要买化肥,这么抢手的东西,怎么,人家非得不花钱白送你啊?亲兄弟也没这样的啊!”
马三红听得脸红耳赤,扭捏了一番,自己倒是觉得没意思,只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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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候,饭差不多也做好了,顾建国被派过去请萧胜天吃饭。
这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并不大,但到底是下雨,顾建国拿了草帽戴头上就出门了,其实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想着说好了过来吃饭,怎么还得三催四请的,摆什么架子!
谁知道过去东风村,他这才发现,东风村外面已经挤了不少人,都在那里等着要“买化肥”,周围好几个村,甚至远处别镇子上的人都来了。
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阵势,吓到了,想着萧胜天呢,被别人围着出不来?
正在那里翘头看着,就听到一个姑娘喊:“咦,你不是清溪的哥哥吗?”
顾建国看过去,认出来这姑娘眼熟,一想,恍然:“你是清溪的同学是吧,我记得你们一个宿舍住?”
以前他去送妹妹,遇到过两次,记得这姑娘挺热情的。
霍春燕噗地笑了:“是,我是清溪同学,今天跟着我爹过来找化肥,我还说等会过去找清溪呢,等我们买到化肥,就去找清溪玩儿啊!”
顾建国挠挠头,心说这么多人来买化肥,哪有那么好买的,不过这种话他也不好说,毕竟自家买到化肥了,再给人家说,好像说风凉话一样,当下只好打着哈哈说等会去家里坐坐别客气。
说话间,顾建国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探头探脑地过来了,霍春燕便给他介绍,说这是孙跃进,这是她们班的班长。
顾建国一听人家是班长,多少有些拘谨,连忙客气地和孙跃进打招呼。
孙跃进也是第一次见到顾建国,他听说顾清溪的哥哥现在那些编织,好像买卖不错,不过他没买过,毕竟身在农村,谁稀罕那个。
但是他没想到,顾建国竟然看着这么土的一个人,脸上晒得黝黑,穿着带补丁的棉袄,看着就不上台面,和顾清溪简直不像是亲兄妹。
他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顾建国其实根本不想理会这几个,他和人家说话不自在,觉得人家是文化人,但又不愿意得罪人,好歹是妹妹的同学,只能是客气了几句,客气几句后,就打算赶紧离开。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过去,却是萧胜天。
萧胜天笑着说:“哥,叫我过去吃饭?”
顾建国心说干嘛叫那么亲,谁还是你亲哥不成,再说瞧这话说得,好像我娘多了一个儿子似的,不过到底自家欠着人家人情,他忍下了,还是道:“是,我看你这里是不是忙着,你有功夫吗?”
萧胜天:“怎么没功夫,婶叫我过去吃饭,就算再忙也得腾出时间,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顾建国越发觉得,这人还真是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只好道:“行,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