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2月28日
“我只是一个,来了一个月了,今天才第一次见你的不受欢迎小徒弟,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呢?”申姜反问。
孟观鲸自己似乎也很疑惑。
为什么呢?
可他总觉得,这个人和这里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申姜审视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但他的灵识和他的记忆碎片,制造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那你说,在这个世界中的他,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吗?”
孟观鲸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想了想说:“当然知道。灵识于灵修来说,就相当于灵魂对普通人。它是有意识的。但同时,它也不会知道。”
“为什么?”
“因为,整个世界是虚假的,对灵识来说就像是一个囚笼。他可能会删除一些记忆,让自己不去触碰到真相。这样的话,在循环的记忆中,可以呆得轻松一些。”
申姜愣住。
她以为,自己当时向孟观鲸说明情况后,世界凝滞,随后那一段被删除,是因为触动了某种规则,导致小世界自动的自我保护。
但没有想过,当时孟观鲸是清醒。
他听懂了。也相信她说的话。
只是在他听懂之后,选择了删除一切,然后继续这段循环。
申姜呆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孟观鲸轻声问。
“我笑这一切太滑稽了。”申姜笑着摇头,深深地看着他:“我一直听说,你是乌台最有前途、四海排名一二的一颗新星,可我没有想到,你既不敢承认自己爱铃先生,也不敢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
说着,她推开了孟观鲸,向弟子指的厨房方向去。跟他说话太浪费时间了。
“我虽然被困在这里,但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出去。不会变成你这样。”
等她走了老远。
回头看,孟观鲸还站在那里。
找到厨房的时候,申姜发现,果然这边已经没有人在。
她从开着的窗户爬进来,关上门窗,点燃了灶里的炉火,把衣服脱下来烘干。
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过来。
起身看,孟观鲸竟然跟着过来了,站在窗口,从袖中拿出一个册子丢进窗内她脚下。
他看上去表情仍然淡漠,但与平常的他一点也不一样。
现在的他眼神更幽深,更深邃,像是里面装着什么不可触摸的东西
“你想学颂言,我会教你。每一次重来,每个我,都会教你。”
申姜反应过来:“你醒来了?因为我刚才的话?”说着伸手把册子捡起来看了看。
那是一本颂言启蒙本——‘初学’:“你要帮我?”实在是意外之喜。
“我猜,你想学颂言,一是为打发时间,让自己有事可做,不至于发疯,二是想着,只要怀抱‘总有一天会找到解法’的希望,就不会陷入完全的绝望中。”孟观鲸笑了笑,对她说:“希望你明白,我教你,不是为了帮你,只是想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你现在这个样子,铃先生会怎么想你?”申姜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你不想见一见她吗?你没有话要对她说?现在外面一切都过去。喂,我是来帮你凝结灵识的!你多少配合一点吧。这种负隅顽抗的态度,到底图什么呢?”
孟观鲸脚步顿了顿。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向外去了。
申姜抬头看向天空,雨滴全漂浮在半空中,不落不散,一颗颗晶莹的东西就像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晶,折射着月华。
他是这个世界的神。
可他也是一个蜷缩的懦夫。
孟观鲸走后,申姜边烘衣服边翻开了‘初学’。
她就不信了。
来吧。
绝望是吧?
好像她没有经历过似的。
因为书中是繁体字,又是竖排并且没有标点,所以很难读懂,但比小楼里那些高深的要好懂很多。讲的是最基本的口诀。和二十六个笔划的基本含义。
它们发音非常奇怪,杂音很多。叠加在一起时,还有不同的语音变化。
每一笔下去,哪怕只是角度不同,也可能效果大相径庭。而每与其它的笔划交织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意义转变。其中又涉及到交织的角度与方式、频率。
一夜下来,申姜感觉自己的头更秃了一点。但多少起码是二十六个基本发音和笔画算是懂了一些。
眼看孟观鲸被请去议事的时间快到的时候,她把书收起来揣在怀里,跑到去沉心居必经的路边,在草丛里猫着。
果然没一会儿,孟观鲸就匆匆而来。
就在他走进沉心居的时候,那片雾突如其来地出现。不过瞬间就将一切包裹起来。
申姜在他进去之后,才从草丛里钻出来。
站在雾气的边缘,对要不要进入雾中找耳朵,有些犹豫。
现在她只是失去了不太影响功能的耳廓。如果再进去,丢掉的是鼻子,或者手指、腿,怎么办?
最后她决定,暂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颂言上。耳朵就暂时不管了吧。实在是没能力管。
随后去偷了厨房几块干粮,找了个安静的亭子,专心地学习起来。
直到世界跌入黑暗,又一切重启。
但就像孟观鲸所许诺的那样,这次他出现,没有再提她不能修习颂文这件事。
甚至还主动让她在小楼里留宿。申姜也就毫不客气了。
随着小世界里的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循环一次次地重启。
申姜学得越来越多。
甚至已经能画几个简单的颂文。来制成符纸了。
当然,她画出来的东西,都没鬼用。
因为她没有灵力,无法将灵注入其中,使它们凑效。
而那些不需要灵力,只要画出来就可以使用的颂文,又基本都超过百来笔,实在太过于复杂。她一个初学者画不成功。
虽然她写下的颂言没鬼用,可她渐渐看懂了玉竹上,那个导致她无法离开的‘颂’。
任何大众所共知的、广泛流行的颂文,在完美的状态下,是没有缺陷的。
只是经过各色各样的人的手去划,必然每一笔都不会绝对完美。
而在被写下来的时候,每一个笔不完美,都会成为弱点。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度问题,都会成为溃堤之蚁。让这个颂有被解开的可能。
可‘禁字颂’不同。
它看上去笔划也非常复杂,其实都是‘虚言’。
所谓‘虚言’,指的是在颂文中,故意写一些没有用的笔画,来掩盖自己真实的颂文。这些笔画只是装饰品,并没有实际意义。
在这些‘虚言’下的‘禁字颂’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只有一笔。
也就是孟观鲸之前指给她看,她看不到的那一笔。
这一笔实在是太简单。就是个傻子也很难画不好。
正因为它只有一笔,所以自成天地,无懈可击。
简单即是无敌。
申姜克服书难懂的困难,在小楼的书堆里翻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关于禁颂的线索。
就这样过了有二三十个循环。
难免有点烦躁了。
趴在小楼中的案几上,脸枕着被她写得满满的稿纸,手指无意识地,拨动桌上的书页。
现在怎么办?
想得出神,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案几边,惊得她猛地从桌上弹起来。
却是纸人随从,正提着灯躬身看她:“我敲了许久,姑姑如何不应声?”
“原来是你。”申姜松了口气一坐起来,大概刚才压到了一边耳孔,叫她原本就不富裕的听力更贫瘠,所以才没有听见。
纸人歪头看着她的头,嘀咕:“总觉得上面少了些什么。”
申姜回头看,并没有见到京半夏:“你自己来的?”
“是。”纸人笑吟吟:“我家主人说,现在已经过去半月,恐怕姑姑担心。所以特地遣我来。”
“他有头绪吗?”
“却还没有。若要依制古法,所需之物恐怕百八十年也不能凑得齐。我家主人到是不怕麻烦与耗时太久,就怕姑姑等不得。所以要别寻它法。”纸人说着问申姜:“方才姑姑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申姜琢磨了一下,说:“我在想,之前几天我在学习的空闲,找了一本游记换换脑子,看到过一个故事。”
说着跑到书架边,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叫《西十三洲游记》。翻到其中一页,给纸人看。
上写的是,作者行经某地,发现某城有一个叫‘春日眠’的东西卖得好,一问,原来是当地小娘子们买去玩的。只要将它放在枕边,小娘子们当夜做了什么梦,都会被记下来,次日醒了不许自己独赏,要拿出来与姐妹一道饮酒顽笑品鉴,又名春日宴。
“我不知道春日眠是什么。但是有一段”申姜指着其中一行字:“急急拿团扇扑打,至其消散,以遮羞也。”
她对纸人说:“所以,这个梦是可以投映出来,被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的。”申姜琢磨了一下:“我在想,既然禁颂解不开,就不要太执着于‘解开它’这一点,毕竟攻克难关需要太长时间,我现阶段的目标,是先出去再慢慢图之。那么,我们能不能骗过它,或者绕过它呢?”
纸人听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没有动。
申姜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它才开口:“我从来没有听过‘春日眠’这个东西,但四海之大,无奇不有。我回去,会将姑姑的意思,转告给主人知道。”并将《西十三洲游记》拿起来,认真地逐字逐句看了一会儿。看完后,起身便是要走的意思。
不过走到了门口,忍不住回头端详申姜的脑壳儿,嘀咕:“少了什么呢?”
申姜略略尴尬。她最近换了个挡耳朵的发型,两个像蝴蝶结的坨坨竖着扎在头两侧,非常费时间,效果似乎还不怎么好。
但虽然有些丢脸,不过还是跟纸人讲了,自己耳朵丢失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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